這下，倒把個輕易不發(fā)脾氣的少年給惹急了，向榮當(dāng)即掉頭就走，不光把頭發(fā)推了個一干二凈，更一不做二不休的在網(wǎng)吧打了一天游戲，直接上演了一出曠課的戲碼。

    后果，當(dāng)然是被副校長當(dāng)作反面典型，接連批評了有一個多禮拜。

    自那以后，向榮就發(fā)誓等高考結(jié)束，一定要把頭發(fā)留長，然后趁回母?？蠢蠋煹臋C會，再專門頂著那一腦袋長毛，可勁的在那位副校長跟前晃悠。

    一切果如他所愿，當(dāng)年的教師節(jié)，他和昔日同窗一起返回了學(xué)校，然而他到底高估了自己的氣性，也高估了那位副校長的記性，時過境遷，當(dāng)年的鐵血校長早換上了一副慈愛的面孔，甚至還笑贊他的發(fā)型配上他那張臉顯得格外和諧，于是兩個曾經(jīng)勢同水火的人，就在這種其樂融融的氛圍下，相逢一笑泯恩仇了。

    恩仇無須再問，頭發(fā)卻可以無恙地保留下來，大學(xué)里可沒人要管你是剔禿還是留披肩發(fā)，向榮所在的J大又是出了名的敢開風(fēng)氣之先，再加上他讀的是建筑，系里有好幾位老師頭發(fā)都恨不得有齊肩長，至此，關(guān)于頭發(fā)的長度問題，終于，再也不成其問題了。

    聽向欣說要幫他剪短一點，向榮此刻本已打開大門，又特意退回兩步，在自己幾乎從來不照的穿衣鏡前晃了一下：“過幾天再說，天冷，這樣比較保暖，還可以省了買帽子的錢?！?/br>
    說完揮揮手，帶上大門，出外跑步去了。

    傍晚那會兒將下不下的雪早就停了，地下雖然濕乎乎的，但卻只有水，沒結(jié)冰，跑起來尚不至于打滑。向榮打算繞著院子來個七八圈，一圈大約一千米，全部下來，也就七八公里的距離。

    室外的溫度還是有些低，向榮起跑的速度不算快，是想讓自己的鼻腔和肺先適應(yīng)下濕冷的空氣，順便也感受一下冬天晚上，那種大院里特有的、與世隔絕般的靜謐。

    只是今天，似乎比往常要熱鬧一點，除卻零星幾個晚歸的人，他竟然還看見一個家伙孤零零的，坐在樓下小花圃旁的長椅上，正自對著路燈發(fā)呆。

    該人從脖子到腳一片漆黑，可說是完美地融入了夜色，可這么一來，那一張臉就越發(fā)突兀的顯出了白。

    正是隔壁502新搬進來的，那位地主家的傻兒子！

    不怕冷么？向榮心想，這種天氣下干坐著，沒一會兒人就凍透了吧？

    要是擱在平時，鄰里間在院子里頭碰上，怎么也該先打聲招呼，就是不說話，彼此起碼也會點一下頭，但是地主家的傻兒子，并不在向榮認為可以打交道的范疇里，他沒有熱臉貼冷屁股的愛好，是以看過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只管專注地跑自己的步了。

    然而長椅上的人卻因為百無聊賴，每當(dāng)向榮跑過他面前時，他都會下意識抬起眼皮，掃上一眼，后來在不知不覺間，更給向榮掐起了每跑一圈所用的時間。

    五分半，周少川看著腕表心想，這種速度能鍛煉什么呢？是能刺激心肺還是能促進肌rou形成？他挑了挑眉，不明白這個長發(fā)青年，為什么要在大冷天里做這種驢拉磨一樣的無用功。

    不過，反正他也不能算是有肌rou，等到那小驢子再經(jīng)過時，周少川又懶洋洋地朝他打量了兩眼，身高不算太低，目測大約有184，但身材還是典型的亞洲男人那種瘦長款，肩膀的寬度尚可，腿長倒是很可觀，按照比例來看，應(yīng)該是上身短下身長的那個類型。

    小驢子在前頭轉(zhuǎn)個彎，消失在夜幕里了，周少川垂下眼皮，從大衣兜里掏出一盒LuckyStrike，慢悠悠地點了一根。

    有多久沒跑過步了？他忽然想，雖然他一向極其討厭這個枯燥乏味的運動，畢竟世上有那么多好玩的、刺激的活動，為什么還要執(zhí)著于跑步呢？但在從前，他也從善如流過，沿著塞納河兩岸，或是在杜伊勒里花園，只是那時候，他身邊還有Vi，他會死拉活拽地把他從床上拖下來，拖入到晨間輕柔的薄霧里……

    怎么又想起這個人了？周少川狠狠地吐出一口白煙，又狠狠地掐滅了手中的煙蒂。

    難道他給你的羞辱還不夠深刻么？

    可思想并不聽大腦的指令，越是制止就越是翻涌，眼前漸漸地，浮現(xiàn)出那一日在書房里的所見所聞。

    倘若不是親眼目睹，他還真想不到自己的摯友會坐在父親的大腿上，任由其狎弄，然后神色親呢地接過父親抽了一半的香煙，放在嘴唇邊，曖昧地吸上一口……

    “少川！”

    耳邊響起Vi追出來的聲音，他那天是怎樣用平靜的語調(diào)和輕佻的眼神對自己解釋的？

    “川，這是你情我愿，你父親，沒有人能夠拒絕他，他漂亮風(fēng)趣，懂得那么多，而且又那么有錢……你還記得你中學(xué)時最好的朋友Axel和楊么？他們兩個現(xiàn)在一個年薪20萬歐元，一個已經(jīng)在巴黎現(xiàn)代美術(shù)館舉辦了個人畫展，你父親他真的非?？犊〈?，你不能怪我，我很喜歡和你做朋友，可是在你身邊，我只可能是你朋友，在你父親那，我卻可以得到更多，當(dāng)然也包括……愛。”

    愛??？周少川輕輕笑出了聲，說起來真是諷刺，要不是撞破這一幕，他迄今為止可能還不明白，那些曾經(jīng)形影不離的朋友，為什么會突然間一個個的從他身邊消失；為什么父親會把他扔給祖母照顧，在他的童年時代完全缺席，而后卻又在他進入少年時期驟然間冒了出來，關(guān)心他的學(xué)業(yè)，更關(guān)心他的朋友……

    當(dāng)然，他也終于徹底明白了，父親從頭到尾原來都只喜歡男人，他一直知道父母的婚姻源自一場交易，卻不知道除了交易以外，竟還隱藏著這樣令人難以想象的，荒誕不經(jīng)的欺騙。

    所以，他該算作是什么呢？一個同性戀者和他的異性戀妻子，為了完成家族使命，不得已制造出來的一個有機生命體？

    嘴角泛起一彎冷峭的弧度，兜里的電話卻在這時震動起來，他拿在手里，盯著屏幕上的翟女士三個字看了片刻，按下了接聽鍵。

    “少川，是我，mama。”翟女士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空曠，“你今天搬家，還順利嗎？”

    周少川低低地嗯了一聲。

    翟女士的話音接得很快，好像她已預(yù)料到兒子會敷衍地作答，又好像，她其實根本就不關(guān)心那個問題的答案：“我聽阿豫說，你找的地方是個很老的小區(qū)，為什么選那？安全有保障嗎？”

    “這里是北京，”周少川冷冷應(yīng)道，“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你用不著擔(dān)心?！?/br>
    “你是我兒子，無論走到哪，我都會擔(dān)心?！钡耘枯p輕嘆了口氣，“你生你爸爸的氣，這沒什么，但沒有必要跑這么遠，不如來香港吧，到mama這來，我可以幫你申請最好的學(xué)校，你肯定會喜歡這……”

    “不用，”周少川生硬地打斷了她，“我更喜歡北京，奶奶從小就教過我北京話，而且……”

    他頓了一頓，腦子里想著接下來要說的，心里即刻涌起一種近乎于快感般的惡意：“還是北京比較好，你的手再長，也伸不到這，因為這里不是你們的地盤?！?/br>
    有片刻的沉默，接下來，翟女士似乎深吸了一口氣：“那好，隨便你，但我讓阿豫幫你訂了些家具用品，你為什么不收貨？得罪你的人是你爸爸，并不是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