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云雨 完結(jié)+番外_分節(jié)閱讀_76
——這間小屋子他沒有和501一起賣掉,如今,已算是他跟這座大院唯一的一點聯(lián)系了。 周少川近來都在幫他收拾整理,這日剛好趕上有事,出去了一趟,忙完回來,已是暮色四合,上樓直奔501,卻發(fā)現(xiàn)門虛掩著,里頭沒有人,想來是向榮又搬了東西去倉房,忘記了鎖門,他先把門帶上,然后轉(zhuǎn)身下樓,徑自去倉房找向榮。 此時的向榮正在倉房里歸置東西,原來整理遺物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從沒有選擇困難癥,很多時候做決斷都非???,可現(xiàn)在卻時不時地就會陷入兩難,倉房的面積有限,回憶卻怎么填也嫌填不滿,在扔和留之間,他選得有些煩躁,抱著一沓老爸從前的工作筆記,一陣心神恍惚,轉(zhuǎn)個身,手里的東西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散落的紙本毫無征兆地映入眼,熟悉的字跡讓他心下一緊,不由自主拿起最上頭的一個筆記本,卻發(fā)現(xiàn),那原來是老爸早年間寫下的日記。 “小胖今天會翻身了,早起先在床上舞舞咋咋地打了一套自創(chuàng)的拳,一個側(cè)踢之后,他整個人翻到了右面,都說三翻六坐八爬,這小子才五個月就這么能折騰,可見一定是繼承了我的運動天賦?!?/br> 小胖是向榮兒時的小名,小時候胖不胖,他已經(jīng)沒印象了,至少六歲以后抽了條,他從此就和胖字絕緣了,這小名再叫不響,漸漸地,也就被棄之不用了。 “小胖瘦了點,醫(yī)生說他得的是罕見病,需要不斷的換血才行,血可以換,哪怕錢花光了也沒關(guān)系,只要他健健康康的就好,可血庫里的血不一定夠,而他一輩子都要這樣不停地被折騰,為什么要折磨那么小的孩子呢?如果可以,我真寧愿和他換?!?/br> “小胖名不副實了,以后要叫大名了,我今天叫他小榮,他抗議說女里女氣的,他不喜歡,才上二年級就這么有主意,看著好說話而已,骨子里其實是個倔娃娃。” “兒子找我談話了,告訴我,他喜歡男孩子,我當時嚇得沒說出話,想了一夜,才想明白我心里為什么酸酸的,這條路太難走了,他知道以后要面臨什么樣的處境嗎?可如果當?shù)亩疾恢С?,他的路豈不是要更艱難了?我不能做那個雪上加霜的人。” ……一頁頁地翻著,向榮的心口在這時猛地泛起了一陣驚悸。 周少川走到倉房前,發(fā)現(xiàn)門也是大敞著的,向榮站在一面小書柜前,雙臂撐著柜子的邊緣,好像低頭在看什么東西,半晌過去,他肩頭輕輕抖了一抖。 周少川剛想開口,卻見他轉(zhuǎn)過身來,眼望著倉庫外,眼神卻一點都不聚焦,然后,他聽到向榮低聲自語了一句:“下雨了。” 周少川愣了愣,聞聲回了下頭,然而就在這一回眸間,向榮已跟他擦肩而過,越步走出了小倉房。 外面雨絲細密,夾帶著陰冷的北風,周少川連忙抓起放在墻角的一把傘,把門關(guān)上,快步追了上去。 向榮已經(jīng)走得不見蹤影了,周少川艱難地舉著傘,改走為跑,好容易在院門口追上了向榮,見他雙手插在上衣兜里,越走越快,出了大門,便側(cè)頭向斜后方望了一眼。 眼看著他跳上了一輛公交車,周少川也手忙腳亂地跟了上去,他從沒坐過大公共,身上連零錢都沒有,找出十塊錢扔在投幣箱里,身后傳來司機一疊聲的“給你找零兒”,他顧不上理會,只知道拼命擠過人群,往向榮正站著的中門邊走。 人太多了,連說話的私密空間都沒有,周少川不曉得他要去哪,只能死死地盯著他,生怕一眨眼的功夫,人就又不見了。 公交車的玻璃上映出了向榮的臉,眼神定而靜,望不見任何悲喜。 三站地過去,向榮突然毫無征兆地竄下了車,周少川又費了好一番牛勁才跟著擠下去,跳下車,他才發(fā)現(xiàn)雨勢更大了,好在向榮轉(zhuǎn)過一條街,停步在一間商鋪前,那是一間琴行,這個點早已關(guān)門謝客,透過玻璃窗,能影影綽綽地看見一架架鋼琴模糊的影子,街上人潮洶涌,周少川站在馬路牙子底下,隔著幾步遠,望著向榮。 向榮渾身上下早濕透了,靜靜站了一刻,他慢慢地把胳膊撐在了落地玻璃上,方才看過了日記,不知怎么,他驀地里又想起了中秋節(jié)那晚,老爸曾跟他說過的話。 “今年生日,我送你個好鋼琴吧,都看好了,XX牌子,高檔德國貨?!?/br> “您最近有錢沒處花了?”那時節(jié)的向榮絲毫沒在意地回答,“用不著,想彈可以直接去隔壁?!?/br> “那不成,那是人家小周的,”向國強笑著說,“以前就該買給你的,這是我欠你的,再說了,買回來我也可以練著玩啊,識譜加鍛煉手指頭,可以預(yù)防老年癡呆?!?/br> 老年癡呆……向榮想著,忍不住苦笑了一下,老爸有沒有阿茲海默癥永遠沒人知道了,但他顱內(nèi)有顆血管瘤,他自己又知不知道呢? 而身為人家兒子的他,竟是半點都不清楚! 琴,不會再有了,因為人已經(jīng)不在了,連家都徹底賣掉了。 周少川看著向榮的肩胛骨抖得愈發(fā)厲害了,撐著玻璃窗的手一點點向下滑去,慢慢地,整個人無力地蹲在了地下,雙手捂住了臉。 街邊的路燈亮了起來,向榮飲泣的姿勢就映在玻璃窗上,在這一剎那,也都悉數(shù)印在了周少川的心里。 過了良久,向榮吸了一口氣,緩緩抬起頭,視線仍然是模糊的,眼前隱隱有水波蕩漾,但透過窗戶,他依然能看清身后站立著的那個人。 借著那扇落地大窗,他和周少川四目相望,中間,只隔了一道十一月的冷雨。 第41章回家 手續(xù)全都辦好,鑰匙也交給了買方,501徹底同向家兩兄妹沒關(guān)系了,向欣近來精神狀態(tài)不算好,向榮也心有余而力不足,沒時間沒精力照管她,幸好舅舅、舅媽心疼外甥女,決定讓向欣搬到他們那住,也算是解決了向榮的后顧之憂。 只是這么一來,向欣賴好還能算有個收容所,向榮自己卻是真的無家可歸了。 再看看現(xiàn)如今的房價,那真是一天比一天高了,本地土著誰手里還不趁他一兩套房呢,向榮原本也算是個有產(chǎn)者,現(xiàn)在卻一夜之間返貧,心里頭沒有底,簡直虛得是一塌糊涂。 都說危機感能迫人成長,向榮付完了賠償金,把剩余的錢好好梳理了一通,自覺在沒工作無法申請貸款的情況下,買房是基本不用想了,只能把錢交給各種疑似詐騙犯的金融理財機構(gòu),然后隔段時間看看手機上的收益,漲了的話,心里還能踏實一點,要是不幸看見跌了,頓時又慌得沒著沒落,可除了無可奈何、一聲嘆息,到底也沒有其他的招。 向榮打小就聽梁公權(quán)念叨“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作為一個男生,他覺得自個兒怎么省吃儉用都能湊合著過,但卻不好虧著了向欣,高中不是義務(wù)教育了,動輒就要買習題冊、參考書,差不多隔兩周就要交出去大幾百塊錢,更別提在舅舅舅媽家住也不能一毛不拔……久而久之的,向榮倒是添了個新毛病——一到要掏錢的時候就感覺渾身疼,就好像有人要拿小刀割他的rou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