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4.1

    西行組團的時候，玄奘法師的團隊是六個人，并沒有猴子在其中。

    當日起行。

    法師語曰：“今往西天，程途百萬，各人謹慎?！?/br>
    小行者五人一起應(yīng)諾，整齊而有力。

    猴子加入的時候，這個精品小團已經(jīng)自由行了幾個景點，走了一國了。猴子做白衣秀才形象，從正東而來，也就是從屁股后面追上來，便揖和尚：“萬福，萬福！和尚今往何處？莫不是再往西天取經(jīng)否？”

    和尚合掌曰：“貧僧奉敕，為東土眾生未有佛教，是取經(jīng)也?！?/br>
    假秀才曰：“和尚生前兩廻去取經(jīng)，中路遭難，此廻若去，千死萬死?！?/br>
    這個時候，這段畫面停住，慈悲妖尊回身問猴子：“你如何得知？”

    猴子反問：“你如何得知？”

    慈悲妖尊不言，畫面繼續(xù)。

    和尚也問同樣的問題：“你如何得知？”

    假秀才曰：“我不是別人，我是花果山紫云洞八萬四千銅頭鐵額獼猴王。我今來助和尚取經(jīng)。此去百萬程途，經(jīng)過三十六國，多有禍難之處?！?/br>
    和尚應(yīng)曰：“果得如此，三世有緣。東土眾生，獲大利益。”

    “我沒有和尚那么好糊弄，或者說，你與和尚是相互糊弄，心照不宣?！贝缺饘嬅嬖俅瓮ｎD下來，蟲子臉扭擺著大聲說話?！皢柲銥槭裁磿篮蜕星皟苫厝〗?jīng)的情況，又是憑什么斷定‘此廻若去，千死萬死?！闳绾沃赖哪?？你的回答完全避開了問題，你只是介紹了一下自己的來歷。還有你的來意。但是，你一點兒沒有提你是怎么知道的。就因為你來自花果山？就因為你是八萬四千銅頭鐵額獼猴王？就因為你要助和尚取經(jīng)？”

    猴子依然沒有回答，而是提問：“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佛臉正色道：“說不得。”

    4.2

    于是，西行的團隊變成了七人，次日同行，左右伏事。

    假秀才乃留詩曰：

    百萬程途向那邊，今來佐助大師前。

    一心祝愿逢真教，同往西天雞足山。

    “你為什么說去雞足山？”慈悲妖尊的蟲子臉扭擺著繼續(xù)提問，“為什么不像前后的次數(shù)一樣說靈鷲山，說大雷音寺了？”

    猴子對慈悲妖尊的蟲子臉看了看，然后視線轉(zhuǎn)移到佛臉上，笑了?！昂呛?，何必問呢，你懂的。”

    “我倒是懂得，就怕你其實不懂?！贝缺鸬姆鹉樅x豐富地笑，那笑容看似簡單，只是嘴角微微向上一分，面部似乎沒有別的肌rou參與運動，其實整個臉都在動，只是皮子沒有動而已。

    猴子耍橫道：“我懂不懂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懂不懂在于我，我說懂就是懂了，反之亦然，并不需要按照你的示意改變?！?/br>
    慈悲妖尊的佛臉繼續(xù)笑，這回明顯有了那么一絲不會好意的味道來。“或者，你只是不小心提到了雞足山而已，也可能是有意要將雞足山的事情提出來，將之點明，好做一番鋪墊。而且，你的意思應(yīng)該不是要去雞足山，而是要重新造一個雞足山出來，對不對？”

    猴子愣怔，卻似乎有些明白了什么。

    然而，就在這個關(guān)鍵的當口，一道佛光出現(xiàn)在慈悲妖尊身旁。

    慈悲妖尊一震，被固定的景象繼續(xù)演進。

    三藏法師答曰：

    此日前生有宿緣，今朝果遇大明賢。

    前途若到妖魔處，望顯神通鎮(zhèn)佛前。

    4.3

    觀音輕點猴子的后腦勺，千面中倒是有一多半兒都看著慈悲妖尊。

    慈悲妖尊的佛臉和蟲子臉也都一起看著觀音菩薩，蟲子臉慨嘆道：“你本不應(yīng)該來的。”

    “我應(yīng)該早點兒來的?！庇^音菩薩的一張臉說。

    幾乎同時，另外一張臉說道：“你其實是希望我來的。”

    另一邊的一張臉說：“我不來你是要闖大禍的。”

    上面的一張臉說：“你來我就一定會來。”

    下面的一張臉說：“你我有些話需要敞開說一說了?！?/br>
    慈悲妖尊的蟲子臉叫道：“你不要所有臉一起說話，干脆點兒，將另外九百九十九張臉都收起來?！?/br>
    觀音千張臉一起冷哼。

    慈悲妖尊的蟲子臉威脅道：“你再這樣，我立刻就走，比空間能力，你可差得有點兒遠。以前就存在明顯的差距，現(xiàn)在，我對時空的理解有了長足的進步，你卻完全是原地踏步，而且，你明白的，這其實是過去的你和未來的我相遇，我如果要躲開，你是攔不住的。”

    觀音千張面一起冷笑一聲，但下一秒，千張臉融合匯聚在一起，重新合成了一張慈祥明媚的笑臉，笑得睿智通透。觀音很清楚，慈悲妖尊說得可絲毫沒有摻假，都是大實話，正因為是大實話，所以才真正具有威懾力。

    觀音菩薩退了一步，慈悲妖尊也不急著發(fā)動瞬移，自從它穩(wěn)定了妖尊境界，對觀世音菩薩的躲避意識就沒有以前那么強了。

    境界是底氣，這一點對于在異界混的每一個存在都是適用的。

    慈悲妖尊知道自己跟觀音菩薩之間不可能真的放下一切在一起，也不可能你死我活不死不休，所以戰(zhàn)斗力用處不大，用了就是家暴了，倒是等級壓制效果是可以用得上。

    慈悲妖尊毫無顧忌，甚至是滿心得意地敞開自己初級妖尊的氣勢。

    觀音菩薩頓時震驚了。

    觀音菩薩是頂級的大菩薩，修為已經(jīng)到了大羅金仙巔峰大圓滿的極限，在之前，慈悲妖尊還是慈悲大妖王的時候，它也是大羅金仙巔峰大圓滿，跟觀音菩薩修為境界一般無二，觀音菩薩沒有想到此刻突然這個平衡被打破了。

    畢竟關(guān)系密切而又復(fù)雜，觀音菩薩跟慈悲大妖王之間一直都有很多很多的交集與矛盾。然而又熟悉到了不能再熟悉的程度，甚至超過了左手跟右手的關(guān)系。

    觀音菩薩真沒有想到，突然之間，自己最熟悉的會變成最陌生的。

    不，這已經(jīng)是第二次有這種震驚了。

    說起來，上一次這樣的震驚比這一次更勝，那是自己兩個分身分離后重逢之時，那一次更加離奇，但畢竟都是自己，好解決，這次不一樣，情況變得棘手了。

    觀音菩薩雖然沒有驚叫出聲，但心中的震驚絕對不是驚濤駭浪可以形容的，這簡直是顛覆性的。

    “沒有可能的。即使你從未來回到現(xiàn)在，也是不可能的?！庇^音菩薩強壓下情緒波動，用盡量冷靜客觀的態(tài)度來剖析?！澳悴粦?yīng)該出現(xiàn)晉級的情況，這是毫無道理的，而且跟你的設(shè)定完全不符。你并不是成長型的晉級類型存在，你一出場就是大羅金仙巔峰大圓滿，到落幕都應(yīng)該是這個境界。你能學(xué)技能，你能獲得更高戰(zhàn)斗力，這很大方面取決于你擁有什么等級的法寶，有多少。你的修為境界是固定的，這一點是絕對不會有錯?！?/br>
    慈悲妖尊的佛臉上洋溢著歡喜地笑容，蟲子臉嘚瑟地扭擺著說：“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你也說不出別的來。嗄！承認吧，你被驚呆了。”

    “好吧，這次算你說對了?！庇^音菩薩露出親切和藹地微笑，甚至帶著一股寵溺的味道?！罢f罷，你可得意了，不是么，說說看，你是怎么升級到如今這個境界的——嗯，讓我再感受一下，不是得了什么奇寶，能偽裝境界吧？”

    理論上的確是有這種可能，尤其是在修為比較低的時候，用寶物或者秘術(shù)都能改變境界等級。到了金仙以上，這樣做就難了，冒充圣人級的修為，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呀！

    慈悲妖尊的佛臉依舊歡喜，蟲子臉卻做憤怒狀，不過，境界的等級威勢卻是完全開放的，氣勢滔天地對著觀音菩薩籠罩過去。

    觀音菩薩完全浸潤在慈悲妖尊的氣勢之中，不過，在這一刻，威壓奇跡地消失了，變成了滋養(yǎng)靈力的養(yǎng)分，逐漸吸收。

    4.4

    猴子在被觀音菩薩點中猴腦的那一刻，一道佛力從后腦直入猴腦深處，將近期的記憶銷毀，然后一送，將猴子送回它自己毫毛分身中。

    毫毛分身還原成了毫毛，被送回來的猴子邁步前進，向西，向西，一直向西，一路向西。剛才，從拔下毫毛到恢復(fù)身軀這一段的記憶全都消失了，猴子不記得自己曾到白骨之下去過，也不記得跟慈悲妖尊的談話，更不記得關(guān)機時刻觀音菩薩的出現(xiàn)。

    雖然在修為上，猴子只比觀音菩薩差一小級，說起來差不了多少，但在閱歷、心機、算計、手段以及法寶等相上，它猴子差得可就多了，它也就只是仗著身子皮實抗揍而已。

    又忽遇一道野火連天，大生煙焰，行去不得。

    走在前方的小行者機敏，早早就停步了，站在路邊等著，等都走到了一起，圍成一個不規(guī)則的圓圈，和尚問猴子：“這次能繞過去嗎？”

    猴子篤定回應(yīng)：“能?！?/br>
    和尚又問：“須得繞行幾時？”

    猴子答：“月余。”

    和尚還未可口，一眾小行者呼起苦來了。

    “太繞了?！焙蜕幸彩且荒槻粯芬獾谋砬椋粗镒?，等他改變主意。

    猴子嘆了口氣?！鞍Γ懔税?，反正金镮杖都給用了，這一次不可能完成全部劫數(shù)，那就求個快點兒完工吧。你將缽盂也給用掉好了，用這個快?！?/br>
    五個小行者一起看向和尚，眼中都是滿滿的期盼。

    和尚點頭。

    立刻，有小行者解開包袱，將缽盂給取了出來。

    和尚接在手中，遂將缽盂一照，叫“天王”一聲，當下火滅，七人便過此坳。

    猴子感嘆，比起來，這真是省時省事，呼喚一聲就一切搞定了，哪像自己還得去搞芭蕉扇，又是用計策，又是打生打死的，還得找?guī)褪郑昂蟮⒄`的功夫加在一起，也差不多繞過了。

    4.5

    觀音菩薩仰著頭，眼睛望著頭頂上的枯骨，其實，她并不是要看枯骨，她只是控制不住眼中的水氣了，接著仰頭，讓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然后緩口氣，在逐漸轉(zhuǎn)移到凈瓶中去。

    眼淚不能流淌下來，一個是不好看，有礙觀瞻；另一個是太浪費，觀音淚不是暗器，乃是水系至寶，凈瓶里真實有效的液體就是觀音淚，不是海水，要不然救不活人參果樹。

    現(xiàn)在，觀音菩薩已經(jīng)相信慈悲妖尊改變了自己的設(shè)定，這不是人設(shè)，不是那么好改的，難度比登天高了不知道多少多少倍了。

    我應(yīng)該也能從菩薩進階成佛的。

    這一刻，觀音菩薩心頭升起了希望之火。

    這把火已經(jīng)熄滅得太久太久了。

    想當初，封神之后，已經(jīng)是大羅金仙高階的慈航真人，還有同級的文殊廣法天尊、普賢真人、懼留孫，在帶頭大哥燃燈道人的勸說下，集體跳槽，從闡教脫離出來，加入到西方極樂世界之中。五位一起入職的，但待遇卻千差萬別，燃燈道人職位最高，是古佛級別，相當于中階圣人。跳了兩級、功德圓滿。懼留孫也進步兩級成為了懼留孫佛；可慈航真人、普賢真人、文殊廣法天尊三個卻只是進步了一級，普賢真人成了普賢菩薩、文殊廣法天尊成了文殊菩薩，到慈航真人這里不知道怎么拐了彎兒了，本來應(yīng)該是慈航菩薩的，卻該做了觀世音菩薩，要多別扭就有多別扭了。

    進步一小步也就算了，可是，最令慈航真人郁悶的是，截教門下的長耳定光仙既然入佛門后成了定光如來，也就是歡喜佛，這就太可氣了。

    但是，這還不是最可氣的。

    多寶道人后來化胡，成了多寶如來。

    還有更可氣的。

    那倆雖然是截教，但地位不下于十二金仙，多寶道人更是類似南極仙翁這類的大哥級別人物，跟燃燈道人都是可以比肩的。長耳定光仙也是隨侍七仙之一，是通天教主身邊兒最親近的弟子之一。對于西方極樂世界，這倆又屬于陣前起義的，加入時就等于是立下了功勛，排在前面點兒也就算了，這第三個是馬元，一個截教外門閑散弟子，跟石磯娘娘一樣住廉租房的，而名氣人緣兒等等都遠遠不如石磯娘娘，而且要本事沒本事，要德行沒德行，剜心吃人的這么一個邪修，卻成為了馬元尊王佛，這就太沒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