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6默讀悲傷
唯獨她,不聲不響,哭都是背著人,直到今天…… 在家休整一晚,到了第二天去上班的時候,鐘情已經調試好心情,如同一個初次走上戰(zhàn)場的士兵,心中滿滿都是斗志。 衣柜里的舊衣舊鞋統(tǒng)統(tǒng)扔掉,掛上從商場購置的嶄新衣物。盥洗臺上擺著三件套護膚品,以及幾樣彩妝。一切收拾妥當,她撥通了父母的電話,三言兩語交待了自己工作上的變動。父親向來少言,這一次聽了她的新職位,難得囑咐了好幾句話:“到新公司要努力和同事、上級搞好關系。工作要踏實,心不要太高。勤奮總會有回報?!?/br> 類似的話鐘情從前聽了許多,也不覺新鮮,倒是鮮少見到父親這樣一股腦地把許多道理傾倒出來,大概為她感到開心之余,也是擔心她把握不住這個工作上的新契機。 母親的擔憂就簡單多了,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人有沒有又瘦了……最后,免不了又問到陸河。 鐘情自小跟父母溝通良好,這件事她思量許久,最終還是決定據(jù)實相告:“爸,媽,我跟陸河分手了。” “為什么?”母親最先沉不住氣:“是不是你又耍小脾氣,惹的陸河跟你鬧別扭了?” 父親倒是沒多說什么,似乎在等她進一步的解釋。 鐘情斟酌良久,最后還是決定簡單地一筆帶過:“也沒什么,我有了新工作,他找了新女友。” 母親的聲音瞬間高了8度:“是他腳踩兩只船?!” 鐘情哪里聽不出母親的震怒,但畢竟兩家相距不遠,她不愿把實情鬧大,弄得父母面上無光。無論到了什么時候,這個社會都是這樣,哪怕是男人無德拋棄糟糠之妻,也絲毫不會妨礙他再娶嬌妻,而無論女人有多少委屈不甘,都是落人口實的那個。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不那么在乎:“媽,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兩個畢竟一個在工作,一個在學校,時間長了,共同語言也少了。算是和平分手?!?/br> 母親聽起來似乎猶不敢相信:“可是今年夏天,他還回過家一趟,給你爸爸和我送來不少補品,又撂下1萬塊錢?!?/br> 鐘情“騰”地坐起來:“這事媽你怎么從來沒跟我提過!” 鐘母的口吻聽起來也很郁悶:“他說這錢是你攢下來的工資,他只是代為轉交,我想著他一個還在學校的窮學生,自己也不大可能弄到那筆錢……哪里想到你不知道這事。何況,咱們一周才通一次電話……” 鐘情瞬間軟下來。從前聽到母親這樣抱怨,她頂多打個哈哈過去,覺得愧疚了,就從網上購置一些家里用得著的物品快遞到家中。可這一天聽到母親聲音低下來,語氣里是并不明顯的寂寥,不知怎么的,就覺得心被擰得厲害。 鐘情心里滿是愧疚:“是我不好……”她擦擦臉頰的淚,突然又滿懷志氣:“媽,爸,等我賺了錢,就在平城買個房子,把你們倆都接過來!” 鐘母忍不住笑了:“盡說孩子話,大城市的房子有多貴,你以為我們兩個不知道?一平米就幾乎頂算我和你爸一年的收入?!?/br> 鐘情忍不住分辨:“也有便宜的!” “現(xiàn)在說這些還太早?!辩姼搁_口了:“朵朵,你明天還要早起上班,就不多說了。記得照顧好自己,還有,心不要太急。我和你媽都很好,不用你cao心?!?/br> 鐘母好像還想再說什么,電話已經被鐘父撂下了。 有些唏噓的心情,直到第二天早起,站在鏡前梳妝,依然縈繞在心頭。鐘情望著唇上服帖的嫣紅,又摸了摸自己的新發(fā)型,忍不住對自己露出一個微笑。 新工作,新生活,多笑一笑,總沒什么壞處。 到了公司,時間還早,鐘情站在門口,踟躕了一會讓才推門進去。這個時間段,大概只有保潔阿姨會在。走進去,鐘情意外地發(fā)現(xiàn),有人到的比她還早。 空氣里漂浮著濃郁的咖啡香氣,那個人穿著淺灰色的休閑西裝,轉過身的時候,露出里面的黑色薄毛衫,以及見牙不見眼的燦爛笑容:“鐘情,這么早!” 鐘情也蠻驚訝:“黎總?!?/br> 黎邵晨攪著咖啡,笑著說道:“終于把你游說過來幫忙,昨晚興奮得幾乎沒合眼?!?/br> 鐘情失笑:“黎總你真會開玩笑?!?/br> “哪是開玩笑。昨天請你吃過飯,我就打電話讓人事部給你發(fā)郵件,你應該都看過了吧?” 鐘情一個結巴:“???啊……我昨晚回去,事情有點多……” “沒關系,待會再看也不遲?!崩枭鄢恳慌哪X門:“看我這腦子,待會人來了,你直接把銀行卡還有相關信息當面給她就行?!?/br> 鐘情微笑:“好的。謝謝黎總?!?/br> 黎邵晨擺擺手,又指了指咖啡機:“要不要來一杯?!?/br> “不用?!辩娗橛行┚惺骸罢垎枺杩?,我坐哪里?” 卓晨是業(yè)內出名的黑馬,辦公效率出奇的高,地方卻沒想象中大。鐘情四下里望了望,發(fā)現(xiàn)整間辦公廳看下來,約莫也就二十左右人,還沒有星瀾的人多。 黎邵晨端著咖啡朝她招招手:“跟我來?!?/br> 鐘情拎著塞得滿滿的背包,快步跟在他身后。 經過總經理辦公室,兩個人一前一后來到一間約莫十來平米的小屋,黎邵晨推門而進,站在屋子中央,朝她微笑:“我讓人提前布置的,怎么樣,還滿意嗎?” 極簡的裝潢布置,白色辦公桌,黑色地磚,米黃色墻紙,迎面灑進來大片陽光。鐘情輕輕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激動:“很滿意。我很喜歡,謝謝你,黎總!” 黎邵晨突然挪開身體,讓出身后擺在桌上的一盆綠蘿:“差點忘了這個,人事部妹子的杰作,據(jù)說吸收電腦輻射,還能保護視力,生命力強,寓意好。希望你能喜歡?!?/br> 聽著黎邵晨一連串的推薦介紹,鐘情忍不住又笑了出來:“我知道,我家里也養(yǎng)了一盆,確實很好養(yǎng)。稍后我會親自到人事部道謝?!?/br> 黎邵晨笑吟吟喝了一口咖啡,又問:“真的不來一點?” 鐘情搖搖頭,走到桌邊,開始從包包里掏東西。相框,手機,水杯,還有一罐茶葉。 她有點羞澀,很快又釋然,以后公司的人大概要經常出入這間辦公室,桌上擺放的東西,也沒什么不好見人的。 黎邵晨注意到相框里的三口之家,微微凝神:“這兩位是……你的父母?” 鐘情點點頭:“這是前年過年時拍的照片?!?/br> 她并沒有在桌上擺放照片的習慣。從前或許也有過類似的念頭,但畢竟辦公桌邊人來人往,并不方便擺放此類物品。昨天在餐廳交談時,黎邵晨說會單獨給她撥一個地方,她想到或許自己會有個單獨的隔間,卻沒想到會是如此寬敞的地方。 黎邵晨微笑:“累了的時候看一看父母,確實是很好的激勵方式。” 鐘情但笑不語。黎邵晨本人就是平城人士,常年陪在父母身邊,哪里會懂他們這些身在異鄉(xiāng)的年輕人的苦楚。并不是為了疲累時有一些激勵,而是時時刻刻望著,都能以抒思念。 黎邵晨又把目光投向擺在水杯邊的茶葉罐:“嘩!”他拿起盒子仔細打量,又看著鐘情笑:“難怪看不上我的咖啡。昨天在咖啡廳,我見你點的也是一杯紅茶。原來是愛茶人士?!?/br> 鐘情微微笑:“茶是家鄉(xiāng)婆婆炒的,有些鄉(xiāng)土味,并不是名貴茶種?!?/br> 黎邵晨卻不干了,放下茶罐抱起手臂:“不管,反正沒喝過。鐘總監(jiān),看你的表現(xiàn)了。” 鐘情突然發(fā)現(xiàn),有這個人在的地方,就時時處處有歡笑。 她拿起自己的茶杯,又問:“你有其他杯子嗎?” 黎邵晨立刻指點:“有,就在茶水間,大家頭天下了班,都會把杯子放在那。會有鐘點工清洗。” 鐘情端著茶罐和杯子點頭離去。 不多時,就端著兩杯熱茶回來:“味道清淡,吃過飯喝一喝蠻好的?!?/br> 黎邵晨自豪表示:“我在家已經吃過了?!倍笃炔患按蛄艘豢?。 “小心燙?!辩娗殚_口,卻已經晚了。 黎邵晨卻咂了咂嘴巴:“味道確實不錯?!倍笥中Γ骸拔乙黄げ趓ou厚的大老爺們兒,哪有那么嬌貴。別說,真挺好喝的!” 黎邵晨揚了揚水杯,徑直出了房門。 鐘情看到被他遺忘在桌上的咖啡,搖了搖頭,只得又給他送到隔壁去。 不多時,已經到了早例會時間。業(yè)內大多公司會如此,鐘情也拿了資料夾走進去。她昨天下午逛街回到家,收拾好東西,便一直在做這個東西。主要是一些針對公司未來發(fā)展的設想,以及幾個她認為可以去拓展的項目。 坐在位子上,鐘情低頭看著自己手頭的資料,默默想著事先準備好的自我介紹,以及講話時的幾個要點,心情有些忐忑。 哪知道公司參加例會的人只有五六個,每個人臉上的表情也都很輕松?;ハ嗟涝绨玻瑔柡蚯耙惶焱砩系幕顒?,還有人主動跟她握手。 不等黎邵晨來,她已經熟悉在場每個人的名字和職位,壓根用不到公式化的自我介紹了。 黎邵晨走進來的時候,手里端著一杯茶。 有鼻子靈的聞到了,就笑:“喲!黎哥,什么時候不喝咖啡改喝茶了?。 ?/br> 黎邵晨拍掉別人伸過來的手,瞪了那人一眼:“別動!我可不想喝男人口水?!?/br> 那人哈哈大笑,一面跟旁邊人說:“自從蕭總走了之后,黎哥越來越沒下限了!” 在場還有女孩子,那女孩正是之前黎邵晨提及的小米,此時她笑得前仰后合:“我算看出來了,黎總的真愛果然是蕭總。過去蕭總在的時候,黎總可沒這么小氣?!?/br> 黎邵晨一臉嚴肅:“胡說!我倆什么時候用過一個杯子!注意影響!” 大概是部隊出來的,黎邵晨板起臉來訓人時還挺有范兒,但是大概這人一貫的表現(xiàn)擺在那。會議廳里安靜了幾秒,頓時又爆出一陣大笑。 黎邵晨也無奈:“得了得了。我說你們,公司來了新同事,你們能不能給我點面子!” “對,不給黎哥面子,怎么也得給鐘總監(jiān)面子??!”先前起哄那人又笑。 鐘情連忙說:“你們就叫我名字就好?!?/br> 黎邵晨咳了一聲:“這個……還是叫職位吧。他們這群人一直沒正經,你別被他們帶歪了?!?/br> 鐘情搖搖頭,嘴角卻含著笑:“不會?!?/br> 黎邵晨覺得為了保持自己在昔日對手面前的最佳印象,覺得還是早點切入正題為妙:“行了,開始說正事。老規(guī)矩,各自匯報一下各部門最新進展。” 很快便輪到鐘情,黎邵晨說:“在你之前,卓晨一直沒有技術部總監(jiān)一職。這塊本來也是我負責居多,稍后咱連詳談。” 鐘情點點頭:“好?!?/br> 會議室的人陸續(xù)出去,黎邵晨關上門,說:“我開門見山吧。目前公司最迫切解決的,我想你應該也猜到了,就是和麗芙卡的合作?!?/br> 鐘情點點頭,既然黎邵晨已經準備單說麗芙卡的事,那她的那份計劃書就沒必要這個時候拿出來。麗芙卡她計劃書中的一部分,但很顯然,卓晨現(xiàn)在不考慮別的,準備單攻這個項目。 “說說你對麗芙卡的了解?!?/br> 鐘情微微沉吟,而后才道:“我在網絡上查過相關資料,收獲不多。但可以看出,麗芙卡背后應該有財團支持,資金這方面不成問題,也是正規(guī)企業(yè),不必擔心受騙?!?/br> 黎邵晨點點頭,這一點是重中之重,一個企業(yè)最首要的是背景干凈、信譽良好,而后才能考慮與之合作。 鐘情又說:“今年年初,就聽說了麗芙卡有意在國內尋找絲綢供貨商,大概在半個月前,我又聽說了一個新消息,但還不能確定這個消息的準確性……” “你說。” 鐘情有點猶豫:“我聽說,麗芙卡想要的是半成品,也就是說,供貨商光找準絲綢廠還不行,還需要按照他們的需求,在國內把這些絲綢制作成相應的制品?!?/br> 黎邵晨的眼睛里閃過一抹贊許:“你說的不錯。我這邊已經得到了確切消息。”他把手里的ipad遞了過去,示意鐘情仔細翻看:“麗芙卡有意在國內尋找長期供貨商,而他們最近急需的一批產品,就是以絲綢為原料制作的長裙?!?/br> “長裙?”鐘情翻看過全部資料,有些驚訝:“麗芙卡從事高端定制,所有衣物都應該自己生產制作才對,為什么這次會需求半成品?” 黎邵晨微微笑了:“看來你對麗芙卡的了解還不夠全面。遠的不說,就說這次的絲綢長裙,他們在收到半成品后,會讓自己人繼續(xù)后半部分的加工,包括剪裁、拼接和刺繡,最后再打上自己的logo。據(jù)說這一次麗芙卡之所以這么著急,是為了參加來年春季在米蘭的一個時裝展?!?/br> 鐘情微微皺眉,她對于時尚和服裝展確實一竅不通,平日閑暇了倒是喜好看書看報,卻從來不買時尚雜志。剛工作時,偶爾看到同事有購買,她也會跟著翻上兩頁,但很快就被那上面標注的高價和成堆廣告刺傷雙眼,后來索性連翻都不翻了。 黎邵晨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笑著道:“相關知識,等你回去再詳細了解也不遲。都是些很容易上手的東西?!?/br> 鐘情抬起眼,正好捕捉到黎邵晨眼中那抹勢在必得的神色:“看來黎總已經有了主意?!?/br> 黎邵晨笑:“是。不過這件事我從沒跟別人提起,在整個項目徹底落實之前,請你務必保密,千萬不要對外界透露……尤其,是對星瀾的人?!?/br> 鐘情頷首,神色凝重:“黎總,你放心。既然選擇來到卓晨,就等于跟過去一刀兩斷,這點專業(yè)素養(yǎng)我還是有的?!?/br> 黎邵晨唇角微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相信你,只是這個項目,目前連卓晨內部的人都不知道,所以才叮囑你?!?/br> 鐘情鄭重許諾:“我一定會謹慎。” 黎邵晨端起杯子,又飲了口茶,鐘情發(fā)現(xiàn),黎邵晨對于自己帶來的茶葉似乎情有獨鐘,杯中的水所剩不多,看顏色,似乎已經是沖泡了好幾遍的樣子。她利落站起身,拿起自己和黎邵晨的水杯:“我去添點水?!?/br> 黎邵晨看著她走遠的背影,面上一直含笑。轉回身,看到她放在桌上的資料,不禁有些納悶。在卓晨,除了項目啟動或者年終總結,極少有人會在周例會上準備講話材料。 黎邵晨這人頭腦聰明,看東西也快,幾頁的東西很快翻完。轉過身,正好看見鐘情捧著茶杯走回來,嘴角的笑容比之前更為燦爛。鐘情這個女孩,比他想象的還要認真努力。 鐘情把茶杯放下,一面說:“茶大概沒有味道了,我又幫你重新泡了一杯。那種茶我家里還有,公司的那罐,就送給黎總了?!?/br> 黎邵晨也大方:“那我就卻之不恭了?!?/br> 兩個人簡單說笑過后,黎邵晨問:“你有沒有聽說過盛澤這個地方?” 鐘情思索片刻便道:“聽說過,盛澤鎮(zhèn),就在吳郡,離我家很近。聽說那里盛產絲綢。” “不錯?!崩枭鄢恳瞾砹伺d趣:“你家也在吳郡?” “不在吳郡市,是下面的一個小城鎮(zhèn)?!?/br> “小城鎮(zhèn)也好啊,江南水鄉(xiāng),肯定別有一番溫柔?!?/br> 鐘情微微笑:“不比盛澤出名,小小的一個鎮(zhèn),鎮(zhèn)上只有一家新華書店,一家電影院,想逛大商場都要進城去。但確實有橋有水,很美?!?/br> 黎邵晨看她眼神平靜,卻很向往,知道這段談話勾起了她的思鄉(xiāng)之情,不禁笑著說:“那看來這次出差,會讓鐘總監(jiān)收獲頗豐了?!?/br> “出差?” “是啊,想要了解絲綢,自然要前往綢都。這趟出差只有我和你,具體地點暫時對外保密,如果公司的人問起,你就說……我們去臨安。” 鐘情這一次忍不住笑出了聲:“蘇杭處處盛產絲綢,哪里也差不了多少吧?!?/br> “失之毫厘,謬以千里?!崩枭鄢抗首骼铣?,端起茶來又喝了一口:“這次去盛澤,就帶你去開開眼,順便準你兩天假,回去看看父母?!?/br> 鐘情眼睛亮起來,又很快露出幾分羞怯:“這……會不會有點假公濟私?!?/br> 她才來公司,又是經手的第一個項目,才跟老總出差就“順便”回家,聽起來怎么都覺得不太合適。 黎邵晨笑得別提多得意了:“要假公濟私,也是老板帶著你一起。怎么,為了公司累死累活,還不準許員工中途放兩天假了?!?/br> 鐘情知道黎邵晨這是為自己找臺階下,她端起水杯,在黎邵晨的茶杯上輕輕碰了一下:“那就多謝黎總了。嗯……旅途順利!” 黎邵晨笑得更燦爛:“馬到功成!”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鐘情每天早出晚歸,幾乎都在查資料和討論會中度過。討論會自然僅有她和黎邵晨兩人。雖然忙得腳不沾地,卻也讓她整個人從頭到腳都充實起來。拋開那些讓人心灰的事,鐘情突然發(fā)現(xiàn),換了一個工作,換一批日夜接觸的人,有時確實能為一個人灌注進新鮮血液。每天晚上回到家,累得沾到枕頭就睡,壓根也沒有精力去想那些已經成為過去的人和事。 周五的晚上,鐘情收拾好東西,正要從公司離開,突然收到一條短信。她的工資卡是開辦了短信通知業(yè)務的。也就是說,每一筆金額的存入和取出,她都會在第一時間收到短信通知。望著手機屏幕上顯示的那個數(shù)字,鐘情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筆錢,足夠她在平城近郊支付一個小平米房子的首付款了。 慌亂之下,鐘情匆忙裹好圍巾,拿上手機奔赴最近的銀行。在提款機上再次看到那個數(shù)字之后,鐘情整個人陷入一種迷茫境地。盡管手機提示上并沒有標明打款人的名字,但她幾乎可以肯定,這樣一筆金額,只能來源于星瀾。 這是石路成讓人打給她的上月工資和那筆大額提成??商岢杀人A想的還要多。 鐘情幾次撥通石路成的手機,又很快摁掉。這一筆錢本是她應得的,可經過上次石星那一場大鬧,反讓她生出一種萬念皆灰的感覺。對于星瀾和石路成,她已經不飽任何希望了。突然間這筆錢又送到她眼前,鐘情不知道別人遇到這種情況會如何想,反正她自己是陡然生出一種天上掉餡餅的不確定感。 不是不快樂的,可這份快樂之中,又本能地裹挾著一份不安。 慌亂之下,她撥通了李茶的電話。 電話很快被人接起來,傳來李茶歡快的嗓音:“鐘情姐!太好了,你主動給我打電話!我還想著你忙著適應新工作,肯定得有一段時間不能找你出來玩了!” 鐘情聽到她歡快的嗓音,覺得整個人瞬間被拉回現(xiàn)實,腦子也清醒許多:“怎么,我就不能主動給你打電話啦?”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太高興啦!”那邊傳來一陣稀里嘩啦的聲音,緊接著又傳來李茶故意壓低的嗓音:“我才下班,等我下了樓到停車場再給你回電話啊!” 鐘情看了眼腕表,晚上七點半。又聯(lián)想起電話里李茶收拾東西的手忙腳亂,心里已經有了大致猜測,石路成病倒后的這些日子,星瀾上下的人都不太好過。 五分鐘后,李茶的聲音再度傳來,她大概是坐在了自己車里,說話也放開嗓音,不像之前那樣偷偷摸摸:“鐘情姐,你在哪??!我還沒吃晚飯呢,要不咱倆今晚好好聚聚吧!去我們家,怎么樣?” 鐘情有些心動,卻又猶豫:“不太好吧,叔叔阿姨那……事先也沒打個招呼?!?/br> “哎呀,這些天忙得我腳不沾地,都沒來得及跟你說!咱們公司最近不是總加班嘛,我現(xiàn)在都不回家了,我媽在公司附近給我找了套小公寓,還把家里的阿姨撥過來給我用。就咱們倆,不用擔心!你在哪呢,我這就去接你!” 鐘情報了個地址,走進樓里等候。 晚上七八點鐘的光景,車況已經不那么擁堵。李茶很快接上她,兩個人坐在暖烘烘的小車里,有說有笑。 李茶語速極快,口齒也伶俐,將鐘情走后星瀾公司內部的種種扒得一塌糊涂。原本是頗為愁苦的一件事,被她這樣零零碎碎講來,倒也聽得十分可樂。鐘情原本還有些犯愁,越聽越樂,最后忍不住笑出聲來:“怎么被你一說,石星就跟個女魔頭一樣?!?/br> “她就是女魔頭?。 崩畈枰贿叞阎较虮P,還不忘張牙舞爪的:“而且人家穿prada的女魔頭好歹還有智商,她一個穿el的什么都不懂,還整天對我們指手畫腳。” “對了?!崩畈柰蝗晦D過臉:“我跟你說一件事,鐘情姐,你千萬要鎮(zhèn)定。” “你說?!辩娗橐娝@樣鄭重望著自己,便知道不會是什么好消息。 “這不是前兩天學校放寒假了嘛。據(jù)說陸河終于把學校的事都忙完,他昨天回公司了。” “然后呢?” “然后他就搖身一變,成為咱們公司……哦不,我們公司的副總了?!?/br> 鐘情沉默。這樣的事,雖然不在意料之中,但也在情理之內。石路成急病住院,石星一個平日只懂吃喝享樂的大小姐,恐怕難掌大局,陸河回來升任公司副總,同石星一起管理公司,可以說是中上之策。 至于上上策……鐘情苦笑,以星瀾目前的狀況,哪里還有上上之策。能夠維持從前水平便已十分不易。 李茶見到她露出苦笑,聲音也低下去:“鐘情姐,你還沒跟陸河攤牌嗎?” 鐘情笑容更苦:“攤牌?別人好歹都是先攤牌,后分手。我這是不聲不響被人擺了一道,哪里還用得著攤牌?” “我的意思是……不管怎么說,陸河畢竟之前跟你好過,他應該給你一個交待?!?/br> 鐘情輕輕撫住額頭,她知道自己,工作上強悍,感情上懦弱。陸河也是深知她這點,才敢如此對她。否則換一個脾氣潑辣的,不當眾對著他和石星潑硫酸,大概也會扔上幾枚臭雞蛋。再弱一點的,也會電話短信狂轟亂炸,非逼著陸河見面,兩個人撕破臉皮相互臭罵一頓才算收場。 唯獨她,不聲不響,哭都是背著人,直到今天,也沒主動找他要個說法。 鐘情知道自己的弱項,卻沒有辦法讓別人也感同身受這一點,便說:“我會找他談,但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至于他會不會給我個交待,全憑他的良心?!?/br> 李茶的語氣有點怯怯的,趁著等紅綠燈,用眼光偷偷瞄她:“說真的,鐘情姐,我覺得陸河平時看上去是挺斯文客氣的一個人,對誰說話都彬彬有禮的。如果不是這次鬧出石星這檔子事兒,我一直都覺得他就是言情口袋本里那種標準男主角,長得好看,工作認真,對你還一往情深……昨天公司宣布他成為副總,我看他當時臉上神情淡淡的,也沒顯得多高興,我總覺得……會不會這其中有什么誤會,或者是他有什么苦衷……” 鐘情原本還有些悵然,聽她這樣說,幾乎笑出來:“你可別說了。你當這是電視劇還是小說,誤會,苦衷?我從前跟他天天在一起,他有什么苦衷會是我不知道的?” 一番話說完,鐘情已經有些后悔。李茶比自己小好幾歲,心態(tài)上也像個小姑娘,兩人每每交心相談,鐘情從來都把她當做鄰家小妹對待,極少有這樣語氣尖酸的時刻。可話已經潑出去,她又在氣頭上,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么才能挽回氣氛…… 最后還是李茶先開口:“對不起。鐘情姐,我知道你心里難受?!?/br> 鐘情也連忙道歉:“是我該說對不起。你是好心,我最近情緒不太好,但不應該對你發(fā)脾氣。” “沒有啦,也算不上是發(fā)脾氣……”李茶已經把車子停穩(wěn),有點膽怯地偷偷瞟了鐘情一眼:“是我話沒說好,才會惹得鐘情姐不高興?!?/br> 鐘情的臉色依舊不太好看,卻是因為突然想起不久前黎邵晨在咖啡館的那番話。是了,真相如何,只有兩個當事人最清楚,旁人再如何懂,也難以感同身受。怎么能要求別人對自己的遭遇端正態(tài)度?是她太狹隘了。 況且如李茶這樣,在自己失戀換工作后,還能時時關心,處處問候的好友,放眼全平城也只得這一個。 這樣一想,鐘情臉色徹底緩下來,下車之后,更是主動拉住李茶手臂,語氣溫和地問:“最近公司是不是很忙?我看你下班比我還晚?!?/br> “對呀。”李茶倒不記仇,很快語調又歡快起來:“雖然現(xiàn)在公司有了正副兩位總經理,但兩個人一個什么都不懂,一個呢,對于公司業(yè)務一知半解。今天下午公司臨時開會,是大老劉主動提出的,說公司下一個項目,就是爭取拿下麗芙卡,可公司沒一個人懂絲綢?!?/br> 提到麗芙卡,鐘情心里也起了波瀾:“那后來呢?” “一個會足足開了三個半小時。最后還是石星說,她對時尚最精通,從前去意大利旅行時,還買過麗芙卡的衣服,這次的項目,不用公司任何人插手,她一個人就能拿下?!?/br> 鐘情不由得挑眉:“他同意了?” “你說誰?” 鐘情有點不自在,改口問:“我的意思是,公司上下都同意了?” 李茶聳聳肩,摁響門鈴:“誰敢不同意啊,她現(xiàn)在是公司老總。她一聲令下,全公司都是聽命的份兒。不過啊……我看陸河那個表情,似乎對石星做這個決定有點不滿?!?/br> 保姆很快來開門,見到鐘情,熱情地打招呼:“鐘小姐,我們小姐早就打了電話,說你要過來用餐。快請進來?!?/br> 李茶跟在后面,小聲抱怨:“李嫂,你肯定跟我媽通過電話了。” 被叫做李嫂的女人約莫四十來歲,戴著圍裙,鬢角有白發(fā),朝著鐘情笑得有絲靦腆:“是剛好夫人打電話過來,囑咐說讓小姐好好吃飯,我就說今天鐘小姐也會過來。夫人別的什么都沒說,就叮囑我多炒兩個菜,把兩位小姐照顧好?!?/br> 鐘情換了拖鞋,卸下厚重的大衣,走到衛(wèi)生間洗手,一面道謝:“李茶,你們全家都這么熱情。” 李茶已經快手快腳換好家居服,走到盥洗池,為她擠泡沫:“是鐘情姐你太客氣啦。我從小到大沒兩個朋友,我媽聽說你在公司對我特別照顧,所以常常跟我說,有機會要好好招待你?!?/br> 兩個好朋友一齊入座,保姆劉嫂見一切收拾妥當,便換了衣服準備離開:“吃完飯你們什么都不用管,明天我來了再收拾。小姐,鐘小姐,我先走了?!?/br> 大概李家的習慣向來如此,李茶沒有多說什么,跟李嫂揮了揮手:“路上小心。打個電話讓李叔叔來接你吧?!?/br> “哪里用得著那么麻煩。也不是多遠的路,我坐地鐵回去很方便的。” 房門被人從外面輕輕帶上,屋子里一片靜謐,李茶的表情卻雀躍起來,站起來走去廚房:“鐘情姐,我這邊有瓶好酒。嘻嘻,要不要來一杯?” 鐘情也走過去,見酒瓶子都已經打開,只能說:“少喝點。喝醉了第二天會頭疼?!?/br> “我知道!”李茶拉著她坐下來,為兩個人倒酒夾菜:“嘗嘗李嫂的手藝。她是揚州人,做菜口味你偏淡,但特別好吃,你嘗嘗!” 桌上擺著四菜一湯,樣樣精致可口。兩個女孩都是累了一天,動起筷子就停不下來。期間李茶還頻頻舉杯,一瓶紅酒很快就見底。 鐘情還不見有什么,李茶卻喝得小臉紅撲撲,末了拉著鐘情的手不放:“鐘情姐,你還沒說,你在新公司,好不好?” 鐘情知道她是有些醉了,起身到衛(wèi)生間洗了一塊熱毛巾,回來為她敷臉,一邊回答說:“還不是老樣子,每天忙得要死要活?!?/br> “才不一樣!”李茶拍掉她的手,撅起了嘴:“我聽說卓晨的工作效率特別高,員工從來不加班,老板……就是那天那個,黎邵晨,對下屬特別好,經常請吃飯、請泡吧……” 她突然又拉住鐘情的手:“鐘情姐,你在那邊肯定比我強多了。要不,要不……你幫我問問,卓晨還缺不缺人?我想過去跟你一起工作?!?/br> 鐘情見她一雙大眼睛水汪汪,明澈如同兩汪湖水,知道她雖然有些醉,但也說的是真心話。又感覺到她握著自己的手微微顫抖,想來她一個嬌嬌女,從來沒這樣求過人,心里估計還在打顫,不由得笑出來:“好,我?guī)湍銌枂?。?/br> “鐘情姐……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鐘情姐,我熱……” 鐘情看她臉蛋紅撲撲的,額頭還冒了汗,知道她這會兒酒勁上來了,便去衛(wèi)生間給她擰毛巾。 敷了熱毛巾,李茶又閉著眼嘟嘴:“我渴……” 鐘情只能又跑去給這位大小姐倒水。 一通折騰之后,李茶總算老實了徹底軟倒在椅子上,鐘情也累得不輕,費了好大勁把她挪到小臥室的床上。 臨走前還險些找不到自己的手機。最后不得已用李茶撂在桌上的手機撥了下自己的號碼,才在李茶躺過的沙發(fā)上找到,估計是之前被她支使地團團轉時隨手放的。 鐘情忍不住笑著念叨了聲“小醉鬼”,坐在靠近門的沙發(fā)上,歇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她微微有些喘,心里面,一個念頭卻漸漸清晰起來。 既然石總讓人給她打了工資,無論如何,她都應該去醫(yī)院探望一二。 別的不說,至少應該好好感謝他的栽培,再好好地道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