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真相
期末考試成績下來了,我除了數(shù)學,其他各門都還好,不算很糟糕。卓維的數(shù)學成績明顯下滑,他掃了一眼考卷,對我笑道:“凌嘉文同學又拿了第一了?!?/br> 我把數(shù)學考卷折起來放進書包,嘆了口氣:“那和我有什么關系?” “沒及格?”他猜測道,“我猜下多少分,50?40?30?” 我恨恨地說:“不要猜了,煩死了。暑假又泡湯了。” “我?guī)湍阊a數(shù)學?”他邊說邊用手捂著臉,一臉痛苦的表情。 “你上火還沒好嗎?”我覺得奇怪。 “是啊,老是不好,牙齦腫了。我去醫(yī)院看了,他們說讓我去打點滴?!彼欀?,“我明天去,菲兒,陪我去嗎?” “菲兒,陪我去嗎?”宋凱怪腔怪調(diào)學著卓維說話。 我的臉騰地紅了,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卓維立刻追著宋凱一路奔出去了。我傻站在桌子前,聽見王美心她們的“悄悄話”。 “從早到晚都粘在一起,和夫妻似的?!?/br> “沒準人家早就是夫妻了呢?!?/br> “真開放,平時裝得那么清純,原來是這么個人?!?/br> “我聽說她以前在二班就勾引別人,后來人家拒絕她了,她就跑到我們班來了?!?/br> “她真是有手段,把某人迷得失魂落魄的?!?/br> “我聽說有人叫她寶釵,美心,我記得有人叫你黛玉的哦。薛寶釵那么不要臉,搶寶玉。” “什么嘛,她哪里像寶釵了,巫婆還差不多,看她那樣,我才不信某人會喜歡她。說不定就是為了刺激美心的吧?!?/br> “我也覺得喲,之前他不是對美心那么深情表白嗎?肯定是為了刺激你才故意這樣做的。你還記得籃球聯(lián)賽的時候吧,我聽說那時候他們壓根不認識?!?/br> “美心,你可不要上當呀,她和你是云泥之別?!?/br> 我全身的血逆流,氣得眼前一陣陣發(fā)黑,我走到王美心面前,她們一群人沒想到我會走過來,警惕地看著我,王美心抱著胸,問我:“什么事情?” “王美心,請你以后不要再和你的朋友們說這些話了?!蔽医吡ψ屪约浩届o地說。 “我們說我們的,你不想聽就別聽,”她白了我一眼,“我們又沒點名道姓,你自己往自己身上扣。” “我不是傻瓜,你們說的什么,我都知道,我想問你,這樣有意思嗎?” “有沒有意思是我們的事情,與你有何干?”她往后退了一步。 “你喜歡他嗎?”我單刀直入。 王美心沒想到我會這樣直接問她,驚訝地回不過神來,“喜歡誰?卓維?你不要搞笑了。我怎么可能會喜歡他?” “那你那么關心我們的事情干什么?你每天不停地關注我們有什么意義?你們說他為了引起你的注意,那你呢,你這樣不停地說我們,難道不是為了引起他的注意嗎?” “真是太可笑了,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把卓維當成神嗎?笑死人了,他算什么?除了會說兩句甜言蜜語,掛個學生會主席的名頭,就只會吸引你們這些膚淺的小女生而已?!彼龘芘约旱拈L發(fā),“在我眼里,他什么都不是?!?/br> “對,我的確什么都不是,不如你的凌嘉文,不如他讓你牽腸掛肚,也不如他那么好??蔀槭裁茨氵€要對一個什么都不是的人哭他的不好呢?”卓維從教室外面走了進來,目光冰寒,滿臉嘲弄之情。 王美心沒想到他會出現(xiàn),臉色變了,“你說什么呢!” “我說什么,你心里明白?!弊烤S冷冷地說。 “卓維你這個小人,你答應過我什么!”王美心急了。 “我是小人,你又有多高尚?你只記得我答應你什么,你就不記得你答應過我什么?!弊烤S眼里閃過一絲憤怒,“我以為你會遵守諾言,可沒想到你變本加厲?!?/br> “我沒說什么,”王美心頭一偏,激動得全身微微發(fā)抖,“有事情單獨說。” “不必了,我們之間無話可說了?!弊烤S站到我身邊,“以后也不會有什么可說的了?!?/br> “哼,說的好像我們之前有什么一樣,”王美心惱羞成怒,“誰和你有什么關系!” “是的,我哪里高攀得上你,你是公主、女王,麻煩你以后不要再關注我們這樣的小民,讓你的下人都閉嘴,別再胡說八道。否則,我不會再客氣。”卓維聲音冷得像冰。 “你!”王美心用手指著卓維,怒道:“你以為你是誰!可以指揮我嗎?我愛怎么說就怎么說!” “好,那我再說一次,你們所有人都聽好,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今后誰都不許再欺負菲兒,否則我絕不會再客氣?!彼檬忠粋€個指過來,“特別是你,王美心?!?/br> 在場的幾個人說不出話來,都被卓維震住了。王美心臉色變得灰白,半晌方才黯然說道:“你為了她,竟然這樣!” 他垂下頭,淡淡一笑,“你為了他,傷害她,我為什么不可以為她,傷害他?” 這串復雜的話只有王美心聽懂了,她冷冷一笑,“好,你會后悔的?!?/br> “你們到底在說什么?”走出教室后,我連忙問道,“什么他她的,到底說什么?” 卓維看我一眼,說道:“你不是說要找文雅她們嗎?還不快去?!?/br> “你別扯其他的,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瞞著我?”剛才那一幕太驚心了,“你和王美心有過什么約定?你說的最后一句話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和我有關?” “真的沒什么,以前我和她玩得很熟的時候,和她經(jīng)常聊天,就是這樣?!彼粗?,嘆了口氣,“好吧,我說。” 卓維告訴我,王美心一直在人前保持著高貴的形象,又給所有的男生一種特別的錯覺,似乎他們每個人都和她有特別的關系。卓維和她之前也時常聊天,只是卓維不像其他男生那樣追捧她,倒是處處刺痛她。她很不服氣,刻意接近卓維。他喜歡上她,向她表白后,她反而把他告白的內(nèi)容說得天下皆知,所有人都嘲笑他癡人做夢。 “我很生氣,不再理睬她,她又故伎重施,說她不是故意的,我就原諒她了,繼續(xù)和她做朋友。后來我發(fā)現(xiàn)她幾乎對每個男生都是這樣,我覺得很不舒服,問她到底想怎樣,她義正詞嚴地問我,她和我有什么關系嗎?就是籃球聯(lián)賽,我拉著你走的那天。后來,我們之間就這樣反反復復,她總說要做我最好的朋友,向我傾訴很多事情,包括她喜歡凌嘉文。她非常討厭你,可能比藍清更甚,她覺得你是唯一讓凌嘉文在意的人。凌嘉文這個人也真是奇怪,對她的態(tài)度時好時壞。她很難過,經(jīng)常和我哭訴。后來她暗示我,希望我能幫助她,讓我牽絆住你……” “你答應了?”我簡直難以置信,不敢相信我們之間竟然是一場陰謀。 “沒有,我覺得太荒唐了?!彼B連搖頭。 “那你為什么會對我那么好?為什么故意引起我對你的注意?”我無法抑制全身發(fā)抖,真是太可笑了,我一直那么認真地相信的一切,竟然都是謊言。想來也是,對于我這樣掉到人堆里都分不出來的女生,他何必如此費心費力。 “菲兒,我知道你想什么,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發(fā)誓,我對你絕對沒有任何陰謀。”他神色嚴肅。 我不敢相信他的話,只覺得心里很痛,像有把刀深深地插在心上,還不停地轉(zhuǎn)動刀尖,我用力扶住墻,勉強支持,而我看見一切都在分崩離析,嘩啦啦倒下。 “菲兒,你別哭,別哭。”卓維手足無措,從口袋里面掏出一包新紙巾遞給我,“不要哭了。” 我坐在地上,抱緊膝蓋,六月底的陽光那么灼熱,灼傷了我的眼,眼淚濕透了膝蓋上的褲子。 卓維坐在我身旁,低聲說道:“我就知道你會這么想,所以才不肯告訴你。你和她不同,你那么單純,溫暖,讓人不由自主地想靠近,做你的朋友,很幸福。我很后悔,若第一次遇見你,就和你做朋友,就不會浪費那么多的時間和精力。” 我漸漸止住了眼淚,抬頭問道:“那你們之間關于我的事情是什么?” 他頓了頓說道,“她知道你很在意別人對你的看法,就故意說什么,我看你實在太難過,就和她交換了個約定,她以后不再說你,而我?guī)退J孛孛堋!?/br> 原來是這樣,難怪他們忽然之間都不再說我,我還以為是他們說膩了,或者接納了我,卻不知道是他們之間的協(xié)議。我覺得自己像個傻瓜一樣,以為自己改變了一切,卻原來只是別人眼中的可笑小丑。 “菲兒,你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他的眼神哀傷。 “我真的知道嗎?”我打斷他的話,站起身來,“我怎么覺得我一點也不了解你?!?/br> “菲兒!”他定定地看著我,說不盡的哀傷,陽光落在他的睫毛上,反射出奇妙的光輝,如同神祇,離我那么遠。 我轉(zhuǎn)身離開,也許他說的是真話,可我又如何確定這一切不是虛假的,我的世界碎成一片片,像那天的雪花,拼不出完整的畫面。一年后,我們在北京見面 我在槐樹下坐了兩個小時,才游魂般地往回走。 “菲兒,你怎么還在學校?”凌嘉文出現(xiàn)在我身后。 “有點事。”我無力地搖搖頭。 “你怎么了?”他注意到我紅腫的眼睛,我轉(zhuǎn)過頭不讓他看,“沒事。” “有什么我可以幫你的嗎?”他說。 我泛起一絲苦笑,他對我最大的幫助,可能就是離我遠點。 “你們在干什么呢?”王美心不期然地路過,眼神在我們身上飄來飄去,臉上的笑容很僵硬,警惕地看著我。 “你也在學校?”凌嘉文有點意外。 “是啊,明天要放暑假了,有很多事情要處理下?!彼叩轿覀兩磉?,巧妙地隔開了我和凌嘉文,“暑假有什么打算嗎?” “馬上高三了,還能干什么?”他習慣性地扶扶眼鏡,“看書?!?/br> “哇,你是全年級第一,還要看書,那你要我們這些學習不好的怎么辦?”王美心聲音很夸張,她的身體完全擋住了我。 “一次考試成績不能代表什么,還有一年才會知道結果?!彼竭^頭來問我,“你考得怎么樣?” 我正在瞪著王美心的背影,想著如何出口惡氣,被他一問,支支吾吾地說:“馬馬虎虎?!?/br> “數(shù)學怎么樣?”他慢了一步,走到我身旁,現(xiàn)在我夾在他們中間。 我尷尬地說不出口,王美心咯咯笑道,“她的數(shù)學是我們班的第一,可惜是倒數(shù)的?!?/br> 我竭力控制自己想要抽她的欲望,埋頭快步往前走,看到王美心惡心的嘴臉,我快要爆炸了。 “菲兒,要我?guī)湍銌??”凌嘉文問道?/br> “什么?”我回頭看他,不知是什么意思。 “暑假我?guī)湍阊a數(shù)學吧,”他快步走了兩步,王美心的臉僵住了,我看著她的臉,覺得很痛快,我很想說好。可不知道為什么,我說:“不用了,謝謝?!?/br> 不再理會王美心的假笑和凌嘉文的奇怪,只是低頭徑自快速往校門口走。 “菲兒,”卓維從暗處出現(xiàn),嚇了我一跳,他低著頭走到我面前,“我送你回家吧?!?/br> “不用了?!蔽业瓛吡怂谎郏^續(xù)往回走,他跟著我走,也不說話。 夜幕降臨,昏黃的路燈斜斜地照著我們的身影,我沉默地看著地上的影子,說不出的傷悲。那天晚上,我們一直都沒有說話,卓維送到樓下后,徑自離開了。 我坐在陽臺發(fā)了一夜的呆,仰望著漆黑的夜空,什么都沒有,耳邊揮之不去的是卓維唱的那首歌。 高二的暑假比上學更殘酷,沒有一天不補課,腦子里面塞書塞到發(fā)木,看著堆得比我還高的各種復習資料和課本,全部用力丟到地上,堆成一座小山,我坐在那堆書上面,會有種打倒了這些課本的奇妙感受。我煩透了,真想出去透透氣,可是一想到一年后的高考,我連出房門的勇氣都沒有。 我給自己寫了無數(shù)句勉力的話語,貼滿房間四周的墻壁,不論我煩躁地走到哪座墻壁前,那些警句總會給我注入一劑強心針,讓我放棄暴走的念頭,接著回去背單詞、做習題、背公式。我什么都不想了,只想快點結束這一切。 電話很少,文雅和安心各自打電話隨便問候了一下,陳諾依然是火燒眉毛地到處借暑假作業(yè)抄。卓維打來兩個,依然是問我是否出去,我斷然拒絕了他的邀請,他很失落。 高三終于來臨,新學期的第一天,我站在鏡子前看著臉色青灰的自己,很不想去學校,高三了,我竟然已經(jīng)高三了,而我還沒準備好。 天空下著雨,開學典禮因為下雨取消了,教室里面死氣沉沉,每個人的臉色都很凝重,高考越來越近了。 我見到卓維時,大吃一驚,他消瘦了很多,他靜靜地走過來遞給我一本書,是我之前借給他的,我察覺到他的臉頰微有些腫。 “你的臉怎么了?”我忍不住問。 “老樣子,上火?!彼啙嵉卣f。 “你怎么會上火上這么久?”我大吃一驚,都幾個月了,居然一直都在上火,“你去醫(yī)院了嗎?” “我打點滴都快打成篩子了,沒什么用,可能我要死了?!彼嗳灰恍?,賭氣地說。 “哪里有人上火死掉的!”一個暑假不見,他還是這樣。 “那你見過誰上火上了幾個月的嗎?”他有些煩躁。 “是不是壓力太大導致的?”我從不多的醫(yī)學知識里面找對號入座的。 “不知道?!彼瓜骂^,試探地問我:“你還生氣嗎?” 我沒說話,雖然早就不再生氣了,可是每每想起,都會覺得傷心。 窗外的雨慢慢變大,空氣潮濕得黏稠,嚴嚴地包裹著我們,沉重得張不開嘴。 mama告訴我轉(zhuǎn)學的消息時,我大吃一驚。mama說因為爸爸的工作不走不行了,那座城市里面的學校比這里更好,最重要的是,你想考大學,就必須去那里。 我沉默了,高三轉(zhuǎn)學的人很多,都是為了更容易跨過高考那道門檻。我也想順利跨過那道門檻,我不想再重復現(xiàn)在這樣的生活,死氣沉沉,每一天都是陰天,看不見陽光和藍天。可是離開這個城市,就意味著別離。 我知道,別離是必然的,是早晚的問題,可我舍不得這些朋友。我喜歡和他們在一起,讓我覺得不再孤單。 文雅聽說后,沉默了一會,對我說:“我支持你走,雖然我們舍不得,但是你的前途更重要。” 安心也同意文雅的話,“就算分開了,我們還是朋友。” 陳諾在聽著張信哲的歌,開口就說:“且行且珍惜?!?/br> 我們四個人像高一一樣牽著手走在校園里,邊走邊唱著那首《且行且珍惜》。 “你告訴卓維了嗎?”文雅問我。 我搖搖頭,我不知道該如何說起,安心看看我,“你還在生氣嗎?” “早不生氣了,但就是覺得不舒服?!蔽铱粗蠡睒洌髂昊ㄩ_的時候,我不能再許愿了。 “我相信卓維說的話,他的確很關心你,就算那個王美心有過這樣齷齪的念頭,但是我覺得他不會那么乖乖聽話的,你還是跟他和好吧,畢竟你們都要分開了?!标愔Z拔下耳塞,對我說道。 “嗯,我也覺得,別賭氣了,過去的事情就算了,他真的對你很好,你記得情人節(jié)那天,我們放煙花的時候,他怕炸傷你,都一直是擋在你前面的,我不相信那是裝的?!蔽难鸥锌溃耙怯腥藢ξ疫@樣就好了。” “是啊,菲兒,他真的好寵你啊,我們看著都羨慕。”安心笑著說道,“你居然懷疑他,我都為他委屈。” “你們這都是一邊倒地支持他???”我有些好笑。 “別傻了,我們都支持你的,不想看你將來后悔。”文雅拍拍我的肩膀,“快去吧,你不是說時間不多了嗎?” 我在大槐樹下找到了卓維,他坐在樹根下,戴著耳機望著天空。我坐在他身邊,和他一樣望著天空。天空很藍,陽光很強烈,讓人睜不開眼。 “我要走了?!蔽矣檬终谥劬?,輕聲說道,“去別的地方?!?/br> 他立刻摘下耳機,轉(zhuǎn)向我,“為什么?” “我爸工作調(diào)動,據(jù)說那邊有更好的學校?!蔽艺f。 “什么時候走?”他關掉了口袋里面的隨身聽。 “下個禮拜一。”我低下頭,眼睛很痛,還有兩天,我就要離開這里,離開他們。 “還會回來嗎?”他靠在樹干上,仰望著天空,又自語道:“我說的什么傻話,肯定回不來了。” “我會去北京,你來嗎?”我用力捏緊衣服,鼓足勇氣問道。 “去,一定?!彼α?,“一年后,我們在北京相逢吧?!?/br> “嗯。說定了,明年我在北京等你?!蔽倚χf,軟軟的風吹來,吹過他的頭發(fā)。 “你要答應我,要好好念書,作業(yè)一定要做,不要和老師吵架,要考第一?!蔽夜室庹f得輕快,“要證明給他們看?!?/br> “會的,我保證,你要給我寫信?!彼粗遥澳阋遣唤o我寫信,我就不寫作業(yè)。” 我哭笑不得,“哪里有這樣要挾人的?” “不是要挾,是交換條件?!彼苹匦Φ?,拾起一片槐樹葉,“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別讓人欺負你?!?/br> “放心吧?!蔽也辉谝獾財[擺手,“我沒問題的。” “你就只會說,”他搖頭嘆了口氣,“不過,就這一年,你無論如何一定要撐過去?!?/br> 我胡亂點頭,掩飾心里的傷感,在這棵槐樹下發(fā)生過那么多事情,在這個學校里,我慢慢長大。 “菲兒,不要忘記我,我們?!彼鋈徽f道。 “不會的,我就算忘記了自己是誰,也不會忘記你們?!蔽椅⑽⑿Φ?,克制心頭不斷擴大的酸澀感。 “拉鉤?!彼斐隽诵∧粗?,我哈哈大笑說道:“拜托,我們都多大了,還玩這個。我要回家了,東西還沒收拾?!?/br> 我走得很急,沒有回頭,怕一回頭就會抑制不住眼淚。我要離開了,以后一個人,不會再有卓維遞給我一包新紙巾,我不能再哭。我的天使 星期一,天色陰沉,我看了一眼生活了十七年的家,毅然坐上汽車。我戴著耳機,閉著眼睛,靠在車座上。車窗外,每一絲熟悉的風,都讓我的眼瞼更加艱辛,眼淚幾欲撐開眼皮。 隨身聽里面的磁帶是卓維給我的,他自己錄的,沒有說話,全部是歌,一首接一首地彈唱,吉他鋼琴輪著換。最后一首,就是他自己寫的那首歌,我在心里跟著輕輕唱,過往一幕幕在眼前不斷浮現(xiàn)。我用力咽下酸楚,對自己說,就一年,一年而已。一年后,我一定要去北京。 對于高三的學生來說,所有生活都濃縮為兩個字:學習,其他一律都沒有意義。我沒有朋友,坐在同一間教室的人,比陌生人還要陌生,下課都是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我很懷念卓維、文雅她們,懷念在一中的一切。 我寫了很多信給卓維、文雅她們,看他們的郵件是唯一的樂趣,讓我在那座冰冷得像墳墓一樣的世界里找到一絲活的氣息。 每一封信我都翻過了很多遍,信封破了,我就一封封整齊地放好,卓維的信最隨意,我收到過各種各樣的信紙,有公文信紙,有可愛的信紙,最小的信紙只有巴掌大,混亂地丟在一起,為了防止我摸不著頭腦,他把每張紙都編號了。我時常從a4紙翻到一張巴掌大的小紙片,又翻回一張a4紙,十多頁翻下來,頭昏腦漲。 卓維在信里寫道,高三真是件無趣透頂?shù)氖?,再活潑可愛的學生在經(jīng)過高三時都會蹂躪得沒了活力。這次考試我只有語數(shù)外第一,史地政很糟糕,總分是第三,抱歉,沒有兌現(xiàn)第一名的承諾,下次我一定會考第一的。我很后悔沒有留你,當初若我再努力一點,你亦不需要離開。我想說,你要是在這里,我的成績會更好。 日子過得飛快,考試越來越多,除了卓維的信,其他人的信漸漸稀疏了,最后幾乎沒有了,電話更少,我也忙得焦頭爛額,連稍微走出門透透氣,都覺得是種罪惡。 寒假只有三天,作業(yè)倒比平常多了幾倍,老師恨不能填滿我們假期的每一分鐘。我寫得天昏地暗,年夜飯也草草地扒了幾口,就去寫作業(yè)了。 接到卓維電話的時候,我有點發(fā)懵,“新年快樂?!?/br> “新年快樂。”我走到陽臺上,看著屋外漆黑的天空,“寒假過得好嗎?” “還行?!彼穆曇粲悬c含混,“你會回來嗎?” “回來干什么?今年不是說好在北京見嗎?”我莫名驚詫。 “菲兒,如果我死了,你會為我流一滴眼淚嗎?”電話那邊煙火綻放也掩飾不掉那么驚人的話。 “大過年的,你說什么呢!”我有點生氣,“你別胡思亂想,你不會死的,會活很久,久到你都厭煩,我告訴你,如果你真比我先死,我是不會哭的!一滴眼淚都不會流的!聽見了嗎!” “聽見了?!蹦穷^傳來他模糊的聲音和輕微的笑聲,“我們今年九月,北京見?!?/br> 九月未到,我?guī)缀鹾退腥藬嗔寺?lián)系,甚至卓維,每天盯著黑板的倒計時牌,心里惶惶的。終于熬到高考結束,那一刻只有虛脫的感覺,我睡了很久,把一年來丟失的睡眠全部補回來。 在我睡得最濃的時候,文雅打來了電話,在電話那頭哭了很久,哭得我心慌意亂,“到底怎么了?你哭什么?” “菲兒,卓維不讓我們說。他得了淋巴癌,很久了?!彼龜鄶嗬m(xù)續(xù)地說,“休學住院很久了。” “什么?不可能的!怎么會!”我心頭一凜,睡意全無,腦袋里面嗡嗡亂響,文雅在那頭說了什么我都沒聽見。 “你記得他上火嗎?就是那個引起的,他過年前確診了,今年動了兩次手術了。他讓我們向你保密,說不能影響你學習。一定要等高考結束才告訴你。菲兒,你回來看看他吧,我真的怕他熬不過去。”文雅泣不成聲。 放下電話,我抓起錢包就往車站奔去,卓維,不可能的,怎么可能,你說過要和我在北京見面的。你怎么可以生病? 我站在外面哭了很久,用力擦掉眼淚,拼命告誡自己,絕對不許哭。我對著鏡子努力笑得更好看點,找到最滿意的笑臉后,用力推開了卓維的房門。 他靠在床上,半邊臉腫得碗大,臉上一道猙獰的刀疤觸目驚心,全身瘦得脫型,雙腿不受控制地發(fā)抖,如在風中的落葉。這與我認識的充滿活力的卓維完全是兩樣。 見我進來,他竭力擠出一絲笑容,“你來了?”他說話很費力,聲音模糊不清。 我定定看著他,我以為我會忍不住號啕大哭,或者驚訝得無法控制,可我沒有,我只是靜靜坐在他身旁,就好像和從前一樣。 “考得怎樣?”他輕聲問道, “還好?!蔽逸p聲說。 “你知道有首歌叫《我不是你的天使》嗎?”他說話很費力,說一句就會停下來休息一會。 “嗯,知道,我不會唱。我學會了唱給你聽。”我說。 他輕輕搖頭,示意他mama拿東西遞給我,是幾張照片和幾頁紙。他mama紅著眼睛,頭發(fā)白了一半,眼眶里已經(jīng)沒有眼淚了,只是在一旁默默幫著兒子做事。 “我才發(fā)現(xiàn)我們沒有拍過照片,我讓他們幫我合成了幾張照片,”他說,我拿過那張合成的照片,上面的他笑得燦爛,我歪著頭看著前面。 “等你好了,我們?nèi)ヅ?。”我放下那張照片,“想拍多少,拍多少?!?/br> 他笑而不語,示意我看那幾頁紙,是他的筆跡,寫得很工整,我難以想象他竟然在病痛的折磨下,能寫出那么工整的字來。 他寫的是我們的故事: 第一次見到菲兒,是開學典禮,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她編著兩個麻花辮子,羞澀地站在cao場上,像極了從民國時走來的女子,我覺得很有趣,給她取個名字叫妙吉,妙極了。 妙吉很有意思,謹慎微小形容她最貼切不過了,我總是能碰見她,在大槐樹下,在大橋下,她每次都在哭,哭得我心慌意亂的,唉,搞得我不得不增添了新的習慣,隨時都在身上帶著一包新紙巾,以防止下次遇見她哭的時候,好派上用場。 就是這么愛哭軟弱的小妞,竟然會拖著受傷的腿跑完了全程,雖然那不能算跑,我很感動。她很用力地追求自己的目標。我忽然覺得羞愧。 我喜歡他們的小品,喜歡她寫小品時的專注,喜歡看她認真激動的表情,她很愛臉紅,有時是因為羞怯,有時因為激動。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我開始留意她的一舉一動,在我不高興的時候,每每看見她,總會覺得心頭一陣溫暖,她像個小小的太陽,照在我心里陰暗、冰冷、腐爛的地方。讓我覺得每一寸都很溫暖,我貪戀這種滋味。如星子撞擊,那一剎那,天地無輝,只有這光芒。 我想永遠守著這份單純美好的溫暖,可惜這美好不是因我而明亮,我很嫉妒,卻只能強裝著微笑。我想占據(jù)她所有想念他的時光,我找了很多拙劣的借口,讓那充滿蓬勃生機的美好只屬于我。 我看著她一點點改變,撥開厚重的云層,慢慢露出光芒,覺得很高興。我嘲笑周通的學生會主席是為王美心當?shù)?,我又何嘗不是,只是想更好地守護著她,她高興就好。我希望她快樂。 也許這是愛情,也許這是友情,是什么都好。無關時間,無關地點,只在剎那之間,知道與之有緣。許多前世的輪回,只是為了今生短暫的時光,那濃烈的短暫,如雪花,落在掌心那刻就開始融化。 她走的那天,天陰沉沉的,校園廣播里放著那首叫《牽手》的老歌:也許牽了手的手,前生不一定好走,也許有了伴的路,今生還要更忙碌。所以牽了手的手,來生還要一起走,所有有了伴的路,沒有歲月可回頭。 我看著她空蕩蕩的桌子,說不出的難過,站在走廊看著她曾經(jīng)最愛坐的紫藤蘿秋千,總覺得她不知會從哪里走出來,還坐在那里。 王美心走過來說:“原來,你真的喜歡她?!?/br> 我沒有否認,就好像被人點破那層窗戶紙,瞬間通透。 我想念她,在她離開后,我活得狼狽,除了對她的承諾,我再也不想什么,我無數(shù)次幻想著,站在北京,站在未名湖邊看她微笑的臉。站在她宿舍樓下,捧著一束鮮紅的玫瑰,大聲喊她的名字。 我以為時間很多,我可以等她,可是我不知道有沒有明天。 我很后悔,沒讓她知道。 為什么要是我呢?我才十八歲,沒有談過戀愛,要孤獨地走。 我們不會有今生了,也不會有來生。 若有來生,多好,今生一起看月聽風的人,來生還可以看月聽風,今生愛過的人,來生還可以繼續(xù)再愛。 我要走了,向槐樹許下的愿望再也不能實現(xiàn)。 其實,我從來都沒信過槐樹會真的靈驗,每次看她站在槐樹下虔誠地許愿,我都希望那個愿望與我有關。 今年五月,文雅給我送來一串槐花,說是那棵槐樹的。我聞著清甜的花香,又想起她。她肯定在挑燈夜戰(zhàn),可惜,今年九月,我們不能在北京相逢了。 今生我們的故事就到這里。 來生,如果還有來生,請早點相逢。 眼淚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我仰頭看著天花板,不讓眼淚流出,我果然是個傻瓜。全世界最傻的傻瓜。 “你不會死的,別胡寫了?!蔽胰套∵煅?,“你會活很久的,我一定在北京等你?!?/br> 他只是笑,不說話,靜靜看著我,我接著說,“等你好了,你給我彈琴,我們唱你寫的歌。我們還去大槐樹那里,它很靈的,你一定一定會沒事的,我們一起去看外面的世界。” 我說不下去了,眼淚一滴滴落在掌心。他沙啞著聲音說道:“紙巾?!?/br> 我在模糊的眼淚中看到他床邊放著一包嶄新的紙巾,那是他常為我準備的。 眼淚越擦越多,拼命壓抑傷悲,笑得比哭還難看。 “菲兒,走吧,你在這里很久了,該走了?!彼f,“別趕不上車?!?/br> “我多陪你一會吧?!蔽覒┣蟮卣f。 “不要,我很累,你走吧。”他費盡全身力氣,才說完。 “我就在這里,保證不吵你?!蔽抑浪麨槭裁蹿s我走,“我今天不回去,讓我留下吧?!?/br> “媽?!彼丝跉?,用力喊道。 他mama扶著他躺下,對我說道,“走吧,你了解他的。他不肯讓你留下,就讓他好好休息吧。” 我戀戀不舍地站起來看著他,他背對著我,看不見臉。 “卓維,你一定要好起來,我在北京等你?!?/br> 這是我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這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 他走了,在我坐火車去北京的那天夜里。 那天夜里,我夢見了一樹槐花開得燦爛,甜絲絲的清香,一點也不膩。卓維就站在樹下,和從前一樣,對我微笑。 我高興地說:“卓維,你好了!” 他笑得溫柔,拍拍我的肩膀,對我說,“我走了,以后你要自己照顧自己了?!?/br> 他的肋下生出一對雪白的羽翼,向著光芒的天空飛去。 我們長大了,各奔東西,輾轉(zhuǎn)在每座城市。 在看見不見星星的城市里,過著各自喜悲的生活。 文雅留在上海,成為某家企業(yè)的高級白領。安心在深圳漂浮,她依然熱愛八卦,常常給我們帶來同學們的最新消息。陳諾和楚清大學畢業(yè)就結婚了,她成了兩個孩子的媽。 凌嘉文去了美國,聽說王美心也努力在辦簽證去美國。藍清消失了,再也沒有聽說過她的消息。 而我,流轉(zhuǎn)過很多城市,做過很多工作,最終回到了水州。 我沒有去他的永居地看他,聽說王美心哭得很厲害,聽說所有人都去看過他,聽說還有人罵我冷血狠心。 我不會去,我永遠都不會去。 他對于我而言,只是去了遠方,遠得不好見面。他一直在我身邊,從未離開,在我笑的時候,在我哭的時候,他都一直在我身旁看著我。 他是我的天使。 永遠都記得,那一樹的槐花下,有少年,低頭溫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