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緊張似乎沒有緣由——不過是去吃一頓飯。

    不過是跟他的朋友一起。

    她何至這樣？

    但情緒卻有它自己的想法，并不由她的理智所左右，這一份新奇又讓她莫名的情緒，一直維持到了整個做造型的過程。

    造型師姓鄭，麥秋叫她鄭姐，她是位溫柔嫻雅的女性，那是跟外貌不相關(guān)的氣質(zhì)，聽麥秋說她已經(jīng)快四十歲了，保養(yǎng)得很好，沈青遲注意到她笑起來的時候眼角有細(xì)細(xì)的紋路——她似乎自己也知道，但不妨礙她愛笑。

    “不要擔(dān)心，”察覺到她的僵硬，鄭姐對她笑笑，“你的底子很好，骨相好，不需要化太濃?！?/br>
    她一邊說一邊在她面上細(xì)細(xì)看，說著，“其實(shí)挺多人對化妝有些誤會，說到化妝，好像就是皮膚要白，鼻子要挺，眼睛一定要大，當(dāng)然這樣是好看的，不過好看要是有了統(tǒng)一的標(biāo)準(zhǔn)，反而是另一種極端了?！?/br>
    “審美本就是比較主觀的，”她看著沈青遲的眼睛，眼睛里是歲月沉淀后的特有的包容，“我不認(rèn)為你這樣不漂亮，只是有時候我們需要做一點(diǎn)小小的工作，讓漂亮更明顯。我們先做頭發(fā)，如果你覺得抗拒，或者不好接受，一定要跟我說。”

    “要是你自己都覺得自己不美麗，那旁人覺得再怎么好，其實(shí)意義也不太?！?/br>
    這一番話，在鄭姐大抵是普通的聊天溝通，但沈青遲卻是若有所思。

    她看向鏡子——

    她不常照鏡子，必要時候看到，也是自己戴著眼鏡的樣子，厚重的眼鏡架在鼻梁，遮了小半的臉，她看著自己，還是第一次在沒戴眼鏡的時候這么認(rèn)真的看。

    很奇特，分明是她，但她卻覺得有點(diǎn)陌生。

    或許，是因?yàn)樗龥]好好看過自己。

    心中一抹復(fù)雜。

    再怎么回避，她心里也清楚，她這樣的生活方式——必須將所有因素保持在可控中，任何的變化都容易讓她焦慮。

    這并不正常。

    這思緒在腦中出現(xiàn)時，她突然就明白自己從早上就坐立不安的原因了——她一直是這樣過的，林繼陽的出現(xiàn)，讓她改變了。

    這變化太大，甚至她自己都沒想到他會對她有這樣大的影響。

    她試著回想昨晚答應(yīng)麥秋“改頭換面”的事，卻心驚的發(fā)現(xiàn)，她連抗拒都少得驚人。

    而在以前，麥秋每年都要這般“慫恿”她幾次的。

    那時她從未當(dāng)真，笑笑便過。

    “眼睛閉一下哦?！?/br>
    鄭姐溫柔的聲音傳來，她閉上眼，感覺著鄭姐給她上妝，眼底心底的情緒卻越發(fā)復(fù)雜。

    一直到整個造型做完，她不停思考，又不斷推翻，最后，只得出一個結(jié)論……

    一個，讓她感覺更復(fù)雜和微妙的答案。

    林繼陽的電話打來時，她正用這復(fù)雜糾結(jié)的心情看著鏡子里，三分熟悉，七分陌生的自己。

    “好……神奇。”

    她抬了抬手，不由碰了自己的臉。

    “沈小姐，您的電話?！?/br>
    鄭姐的小助理給她把手機(jī)遞過來，她看到林繼陽三個字，立時回了神，“謝謝。”

    從小姑娘手里接過來，她定了定心神，“喂？”

    “忙完了嗎？”

    電話里傳來他的聲音，似乎是在外面，心里一跳，下意識抬眼，鏡子里的自己，還是……不那么習(xí)慣。

    這副樣子，不知他看了……

    “你到了嗎？”頓了下，她問。

    “這個，分情況?！?/br>
    “嗯？”

    “你要是忙完了，那我就到了。”他說。

    “那要是沒忙完呢？”

    “那我就，也可以是沒到，”他說，“還能根據(jù)你出發(fā)的時間自動調(diào)整。林大師牌智能男友，居家旅行必備良品，沈老師值得擁有……”

    再忍不住，她笑起來。

    笑意在面上，心頭卻因著男友二字而起了淺淺漣漪，像某種節(jié)肢動物的翅膀在水面略過，極快飛得無所蹤，但那留下的痕跡卻一圈圈蕩開。

    一圈一圈。

    蕩啊蕩。

    她還是對自己的新模樣不甚適應(yīng)，也還是帶些焦慮，但笑意是真，漣漪也是真。

    她想，她是真的……

    聽到她笑，他也笑了，接著說，“忙完請按一，沒有請按二。”

    “一，”她勾著笑，跟他確認(rèn)了他在廣場南邊入口，低頭看了眼時間，“好，我這就過去，大概五分鐘?！?/br>
    “嗯，那，一會兒見?！?/br>
    “一會兒見?！?/br>
    電話掛斷，她跟鄭姐打了招呼準(zhǔn)備走，那助理小姑娘卻緊跟了幾步過來，有些靦腆的問她愿不愿讓她拍幾張照片。

    她說她正運(yùn)營他們造型室的公眾號，下一期正要做客戶的真人例子對比。

    “我？”沈青遲愣了愣，“我合適嗎？”

    “合適！當(dāng)然合適！”小助理立刻道，“您真的……”

    她目光落在她身上，不掩飾的欣賞，“我都不知道找個什么詞了，不光說變化大，當(dāng)然變化還是大的，不過更緊要的，我覺得……嗯，您這個妝這個造型，很貼切我們鄭姐的理念?！?/br>
    大概覺得自己表達(dá)不夠清楚，她有些急，“真的，不信您讓您朋友們看看就知道了，他們直觀的感受肯定比我強(qiáng)烈。”

    沈青遲笑了笑，“我知道你的意思?！?/br>
    “那您……”

    “我先想一想好嗎？”本想拒絕，但對著她期待的眼神，她不覺委婉了下，“不會太晚，今天之內(nèi)給你答復(fù)。”說著她抬腕看下時間，“抱歉，我這會趕時間?！?/br>
    “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您先去忙！”

    小姑娘高高興興把她送出了門，她過了街，回頭還見她站門邊朝她揮手。

    她也朝她點(diǎn)點(diǎn)頭，步子卻快了起來，五分鐘已經(jīng)過去一大半了。

    但步子越快，胸腔里方才隱下的情緒就越發(fā)蠢動起來，眼神微落，很快的掃過自己……

    這套衣服是麥秋和鄭姐為她選的。

    上衣白色，小v領(lǐng)，恰露出鎖骨，搭配新做過的頭發(fā)，脖頸修長充滿女性美感，袖口是微闊的樣式，掛著的時候看著普通，但上身卻意外妥帖，麥秋說這就是設(shè)計(jì)感。

    上面是白，下面卻是件墨綠裙，半身的傘裙，腰線本就略高，她身上這件做工精細(xì)，裙擺很大，顯得腰掐得越發(fā)細(xì)。

    一收一緊，一淺一濃，是她要求的不張揚(yáng)的風(fēng)格，卻又說不出的耐看。

    還有她的妝……

    廣場南邊，她已經(jīng)看到林繼陽的車，但腳下步子卻是頓了一頓。

    很……

    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