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節(jié)
唐曜森點頭確認,又看向梁楨:“別浪費時間,快進去吧?!?/br> 梁楨看了眼鐘盈,最終還是推門進了icu。 不大的一間房,窄窄的床,床四周裝滿了各種儀器,鐘壽成就躺在那張床上,口鼻上蓋著氧氣罩,但依舊避免不了呼吸粗重。 略顯逼仄的重癥病房里,鐘壽成一聲急過一聲的喘氣顯得尤為明顯。 梁楨想到很多年前梁波去世時的場景,消毒水,呼吸機,監(jiān)護儀,還有各種認識不認識的管子,原來每個人在醫(yī)院的最后一程都大同小異。 她突然就不敢往前走了,好像再多走一步,有些事就會被證實,可是床上的老人突然抬了下手臂,似在沖梁楨招手:“過來…過…過來……” 梁楨手心冒汗,她暫且不想去糾結(jié)一個行將就木的病人如何還能做到如此,但條件反射,還是乖乖地走了過去。 盡管做了心理準備,但看到人時梁楨還是嚇了一跳。 她對鐘壽成的記憶還停留在除夕前夜媒體拍的那張照片上,老爺子一身黑色癥狀,即便拄著拐杖步入會場,但氣勢和氣度并沒消減幾分,再往前就是那次帶豆豆去南樓吃飯,盡管因為身體原因他臉色不好,可也不至于消瘦成這樣。 眼前床上的人,面如死灰,雙顴凸起,若不是因為一口又一口吃力地呼吸,將白霧噴在氧氣罩上,梁楨都要懷疑他是不是還活著。 “爸…”經(jīng)過一番心理斗爭,梁楨總算喊出了第一個字…… 第276章 遺言 床上的人聽到聲音,眼皮揭了下。 “來…來啦?” 梁楨當時就站在床邊上,很奇怪,以往每次去南樓,老爺子看到她也總是說這兩個字——“來啦?”只是那會兒他的口氣不冷不淡,以至于梁楨一直都覺得老爺子大概不怎么想見到她,可是這次不一樣。 不知道是不是環(huán)境所致,他的聲音褪去了往日的冷淡,只剩下病痛折磨之下的虛弱與無力,倒讓梁楨覺出幾分長輩的慈藹出來。 可是對于一個病入膏肓渾身插滿管子的老人而言,哪還有慈藹?有的只是生命所剩無多的絕望。 梁楨突然就覺得心里脹痛得不行,忍住鼻酸往前靠了下。 “爸,我來了。” 鐘壽成把頭往她那邊的方向偏了點,又努力睜了下眼睛。 梁楨覺得他大概是想看清什么,于是主動彎了點腰。 ”阿聿…阿聿……”他開始說話了,只是聲音極其低弱,梁楨不得不低頭又湊近了些,問:“阿聿怎么了?” 鐘壽成咽了一口氣,“阿聿…對你……怎么樣?” 梁楨一愣,他把她喊進來就為了問這個? “很好,他對我很好?!?/br> 鐘壽成似了然地點了點頭。 “…我這個傻兒子…這么多年,心里一直都只有你一個人……當年他干了混事…知道闖了禍,來…來求我……那年他二十,我要是沒記錯…你應(yīng)該剛滿…剛滿十八歲……” 床上的老人已經(jīng)極其虛弱,每講一個字都似是要耗盡畢生力氣。 聲音又輕,梁楨屏氣凝神,不敢打斷。 “……成年…成年了,我鐘壽成的兒子,就算…就算睡個黃花大閨女…又能怎樣?更何況你還…你還不是…然后我說,兒子,給點錢吧…要多少,你去問她…給錢就能擺平了……他說不行,他說爸,我很喜歡她…我把她…我把她娶回來行不行……” 梁楨咬住下唇,盡量讓自己的眼淚不往下淌。 ”……當時我肯定…肯定不同意,他就求我……你要知道阿聿…阿聿的脾氣,他幾時求過人……可是為你……他跪在書房門口……跪了整整一晚…一晚上……” 這事梁楨不知情,鐘聿從未跟她提過,那段噩夢一樣的歲月,她也不會主動去問。 “我起初以為…以為他就一時沖動……你說二十出頭,心還沒定……喜歡一樣?xùn)|西容易,要忘記,要忘記也容易……直到后來我看到他把你……把你帶回去……” 五年前鐘壽成篤定兒子對這個女孩只是一時鬼迷心竅,等過個一年半載,甚至都不用一年半載,他很快就會忘掉,可是后來發(fā)現(xiàn)根本不是這樣。 “阿聿……阿聿在美國呆了三年……三年就回來了兩趟……他也不交女朋友,身邊人都玩……就他不玩……” 鐘聿長了張?zhí)一?,卻一直擔了個“花花公子”的虛名。 外界可能覺得他周圍肯定美女如云,可是只有熟悉的人才知道,鐘二少不近女色,五年來過得跟和尚也沒兩樣。 “……都過這么多年了,我不…真的不信,可是他最終…最終還是娶了你……” 鐘壽成回憶當時得知兩人領(lǐng)證的消息,要說完全不生氣是假的,可是更多的卻是唏噓和頓悟。 五年了,他去地球另一邊兜了一圈回來,最后還是娶了五年前那個姑娘。 不是他們要認命,是他要認命了。 “他大概…怕我要為難你……你們領(lǐng)證之后…跑來跟我…跟我說了好幾次……” 軟磨硬泡,軟硬兼施。 ”他說……爸,你對她好一點……她沒有親人,沒有家……可是她替你,替你生了一個孫子……” 梁楨用手死死捂住嘴巴不讓自己漏出一點哭聲。 當初決定跟鐘聿領(lǐng)證的時候還以為此后很長一段時間都會處于血雨腥風(fēng)中,畢竟豪門難入,更何況還是她這種滿身污點又劣跡斑斑的女人,可是后來事實證明,委屈有,壓力有,但是并沒自己想象中那么痛,起碼鐘壽成這一關(guān)過得還算順利,他很快就借自己的壽辰認了豆豆,只要認了豆豆,就已經(jīng)對眾人承認了她鐘家少奶奶的身份。 當時她還天真以為是老爺子被形勢所迫,不得不接受她這個兒媳,卻沒想到是鐘聿在后面做了很多工作。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為這事還去找過你?!绷簶E忍住哭聲說。 鐘壽成似笑非笑地扯了下嘴角,氧氣面罩上已經(jīng)都是白霧,他喘著氣,歇了一會兒。 “…五年前為了要娶你…他求我……五年后,為了不讓你受委屈……還是來求我……阿聿脾氣這么硬……他所有愿意低頭的,服軟的……全是為了你……” 梁楨已經(jīng)泣不成聲。 此時鐘壽成突然抬了下手,“我走后……我走后……” 梁楨趕緊用手捂住不讓自己再繼續(xù)哭下去。 “您說,我聽著,您說!”她幾乎快要把耳朵湊到鐘壽成枕頭邊上。 鐘壽成費勁喘著氣,“我走后…我走后…阿聿就只剩下你和豆豆兩個人……你要……你要……” 身后的監(jiān)護儀開始傳出刺耳的頻率聲,梁楨回頭看了眼,屏幕上的曲線開始出現(xiàn)巨大的波動,鐘壽成的呼吸也越來越急促,梁楨甚至能夠聽到他胸腔里傳出來的響動聲。 ”爸,您別說話了,我明白您的意思,我會好好照顧鐘聿,我會成為他以后的親人?!?/br> 她握住老爺子的手,試圖想要讓他平復(fù)一下情緒,可是鐘壽成借她握手的力量居然把身子往上挺了挺。 “不,你不懂!你不懂……” 他瞪大眼睛貼近梁楨,氧氣面罩因為劇烈呼吸而收縮變形。 ”……你照顧他…照顧他是天經(jīng)地義……可是你還得幫他,看在他為你做了這么多事的份上……丫頭,你得幫他,你得幫他……” 鐘壽成的聲音突然變大,手也死死拽住梁楨的手指。 梁楨都無法想象,一個如此虛弱的人手下居然還有這么大力氣,像是在耗盡自己所有余量,只為跟梁楨說這四個字。 氧氣面罩下的那張臉因為情緒波動而變得發(fā)紫猙獰,監(jiān)護儀不斷發(fā)出刺耳的聲音,曲線波動也越來越厲害。 “來人,醫(yī)生,醫(yī)生!” 第277章 喪禮 幾乎是同一時間,外面聽到動靜的人全部沖了進來,包括急匆匆趕來的醫(yī)生。 梁楨原本是站在鐘壽成病床旁邊的,一片混亂之中,不知被誰推了一把,她嗆著步子險些摔倒,好在后面有人替她擋了下。 “小心!” “謝謝!” 她無意識地回頭看,唐曜森正看著她,她趕緊轉(zhuǎn)過身往旁邊站了站。 “麻煩家屬出去,都出去!” 護士開始趕人,一窩蜂地往外推,推搡期間難免磕磕碰碰,唐曜森一直跟在梁楨后面。 出了病房,蔣玉茭在哭,鐘盈眼眶也是紅的,大家情緒都有些激動,氣氛處于一種很微妙的狀態(tài)。 梁楨視線轉(zhuǎn)了一圈,最后在對面區(qū)域的椅子上看到鐘聿,她正準備走過去,兜里手機響。 沈阿姨的電話,告知司機已經(jīng)把她和豆豆都送了過來,可她一時找不到icu在哪里。 梁楨看了眼門上亮著的搶救燈,“站原地等我,我現(xiàn)在過去找你們。”她一邊說一邊快步往電梯方向去。 出了樓,外面寒風(fēng)凌冽,早晨還出來的太陽好像又躲了起來,天氣變得有些陰沉。 梁楨在門診樓通門口找到沈阿姨,三人一同往住院樓的方向去,可路上積雪未化,還有些滑,豆豆小短腿根本走不快,梁楨干脆把他抱了起來。 “四號樓二樓,走廊最南邊的房間,我先帶豆豆過去?!彼虬⒁探淮?,抱著豆豆加快速度往前走,走了大概上百米,心中不安,慢慢就小跑了起來…… 沒等電梯,梁楨走的是樓梯,好在icu在二樓,跑得并不是特別費力,可當她抱著孩子踏上走廊的時候,一聲尖銳哭喊聲幾乎劃破醫(yī)院死寂的空氣。 梁楨感覺太陽xue都抽了抽,當即定在原地,她朝走廊那頭看,中間隔了有幾十米,icu的門開著,有人進進出出。 “mama,怎么不走了?”原本趴在肩上的豆豆轉(zhuǎn)過身來問。 梁楨覺得心口漲得厲害,腿有些軟,不得不把孩子放到地上,牽著他的手往那邊走。 走廊并不長,但不知道是不是燈光太亮的原因,竟產(chǎn)生了幾分暈眩感,她牽著豆豆的手一步步走到icu門口,哭聲漸亮,床邊圍了好多人,蔣玉茭幾乎直接哭得半趴在床上。 陳醫(yī)生從人群里擠出來,抬頭看到門口的梁楨和豆豆。 梁楨也在看他,她暫時說不出話,只能用眼神詢問,陳醫(yī)生大概也明白她的意思,搖了搖頭,摘掉口罩便從她旁邊擠了出去,隨后一同跟上的是其他幾個搶救醫(yī)生和護士。 二十分鐘前這些人魚貫而入,二十分鐘后又魚貫而出。 梁楨被撞得晃了下身子,抬頭看過去,監(jiān)護儀上的線條已經(jīng)拉平。 “mama,mama?”底下豆豆拽了下她的手指,“不是說要來看爺爺?shù)膯??爺爺呢??/br> 里頭蔣玉茭歇斯底里的哭喊還在繼續(xù)。 梁楨用手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 那是大年初二下午三點左右,大雪,寒冬,鐘氏集團董事長,國內(nèi)著名企業(yè)家鐘壽成去世,享年75歲。 兩個小時后治喪小組成立,對外發(fā)了訃文,各路記者媒體一擁而上,幾乎把醫(yī)院圍了個水泄不通,為了避免過多曝光,鐘家保鏢和保安一起協(xié)作疏散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