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fā)離京
送走江之鄴,斐一在城門對他說:“朕好像一直在送別。” 送走了賀云霆,現(xiàn)在又要送走他。 馬車中,白發(fā)男人伸出一只手。斐一把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聽他說:“皇上,為帝之路,就是不斷和身邊的人告別?!?/br> “只有留下的寥寥數(shù)人,才是值得你記住的?!?/br> 馬車中,繡簾垂落間江之鄴眉若遠山,發(fā)若浮云,兩鬢秋蟬翼。他披著初晨的霜,背著半世的奔波,將累累白骨中的仇恨一口飲盡。 江之鄴回京時,斐一覺得他實在太冷。冷到雪花落在他身上,似乎也不會融化?,F(xiàn)在發(fā)現(xiàn),他冰冷的外殼下是一刻有熱度的心。 “我會記住舅舅的?!彼站o他的手。 “不記得也無妨,我這一生過得并不光彩?!彼麨榱俗约旱牡匚幌莺^仇敵,也為江云害過忠良,殺過無辜的人。 “但我會記得陛下,你會是個好皇帝?!?/br> 他是長居離恨天的孤家寡人,她帶他去了清凈天。 那個驕傲不羈的男人說:“也是我江之鄴值得自傲的外甥?!?/br> ——韶華不為少年留。 恨悠悠,幾時休。 …… 再一次了解了送別親密之人的寂寥,斐一更是不敢面對君堯了。 去一趟偃國,來回光路上就要有個倆仨月。她談妥糧草之事估計已是秋天了,她誰都可以帶走,就不能帶著君堯一起。他還要留在京城,代替她處理政務(wù)。 只有他,她敢放心托付。 哦,還有一個人不能帶走,就是阿淵。 顯然,他對這個消息是不滿意的。抱著斐一的腰不放,兩條壯實的手臂像個大鐵環(huán),把斐一牢牢桎梏在水面上。 “阿淵,聽話。我們要坐馬車去,怎么能帶你呢?”扒了半天,也沒能把他扒開。 感覺自己就是個被大蚌咬住的小魚…… 斐一揉了揉他濕軟的銀發(fā),鮫人別扭地把自己的臉貼在斐一胸前,薄唇抿成一條固執(zhí)的直線?!办骋?,把阿淵放在,桶里?!睈灺曊f道。 “……”桶?他以為自己多大啊,加上尾巴快有兩個她那么長,得有馬車那么大的桶才能裝下他。而且阿淵又不是真的寵物,她也不忍心把他關(guān)在小桶里。 “路上去哪給你換水?去哪給你找新鮮的魚吃?”斐一老神在在地睜開一只眼,問道。 她知道他最愛惜自己的尾巴,勝過珍惜自己的皮相。每天必定要拿絲瓜絡(luò)擦干凈縫隙里的污泥,把鱗片蹭得銀光閃閃。 尾巴于鮫人,就如頭發(fā)于女子。 況且鮫人雖然身體強壯,也受不住路上的顛簸。當(dāng)初獻給斐朝的共有叁尾鮫人,其中兩個都死在在路上,否則斐一早就想辦法讓人把阿淵送回南方深淵了。 阿淵渾身一頓,猶豫了半晌。他最討厭污水和不新鮮的魚,但比這個‘最討厭’還不能忍受的,就是見不到斐一。 “不要?!彼灰蓛舻乃托迈r的魚了。 期待地看著斐一,冰眸鎖著淡淡愁云。 斐一倒是沒想到他這么想跟著自己,這都能忍受,按下憐惜拒絕了:“那也不行,阿淵就在宮里等朕回來。” “你乖,聽話好不好?” 琉璃珠似的眸子籠罩霧氣,斐一仿佛能看到他長出一對狗耳朵,失落地垂在腦袋旁邊?;瑳龅拇笪舶屠p著她的腿,還在有一搭沒一搭地用尾鰭拍打她的身子。 阿淵也學(xué)會撒嬌了…… 斐一有種我家有子初長成的感嘆,堅定地說:“絕對不行?!?/br> “而且,阿淵為什么非要跟著朕?這宮里也有很多心腸好的老實宮人的,朕找他們陪你玩,嗯?”她雖然對阿淵比較好,但也不至于粘她到這個地步吧? “嘩”被阿淵掃了一臉?biāo)?/br> 斐一一抹臉:“……”又出現(xiàn)了,這種負心霸道總裁和小白花的既視感。 她是個花心大蘿卜,被真愛小白花在咖啡廳潑了一臉白水,太有畫面感了。 阿淵委屈得不行。像出于喜愛跟著小伙伴,結(jié)果被小伙伴說:去交點其他朋友不好嗎? 不好??! 斐一大笨蛋! 而且,她都和他交尾了,按鮫人的規(guī)矩就是他的雌性了。她不愿意再和他交尾就算了,他纏著自己的雌性,有錯嗎? “走!”他憤怒地松開斐一,決定就聽她的話。“阿淵找,別人?!彼移渌耍推渌嗽谝黄?。至于斐一,他再也不要理了。 “那朕先走了,你在宮里要聽君后的話。” 阿淵還等著斐一來拉他,沒想到她獨自上了岸,換下濕衣?lián)P長而去。 鮫人怔怔地看著殿門,想到幾個月都不能再見她,鼻腔涌起酸氣。一顆碎鉆似的淚珠飛灑空中,他一甩尾巴,潛入水池深處。 …… 此去偃國路途漫長,難保路上不會有人埋伏暗害。君堯主動提出讓執(zhí)劍跟著斐一,保護她的安危。 至于起居,斐一交給了來喜,她還順便帶上了朱羽。考慮到朱羽失去了哥哥,她想帶他去別的國家看看,權(quán)當(dāng)散心了。 文閑君…… 他也說過愿意跟隨,但畢竟身子不良于行。再加上,斐一莫名地怕這個看不清摸不透的男人。 剛送完江之鄴,沒過幾天又輪到君堯來送她了。那個話不多,自矜孤高的君后難得化身為老媽子,一件件囑咐著斐一。 斐一全都應(yīng)下。 到了偃國要萬事小心,注意水土不服,不要太張揚讓人認出身份,也不許去青樓喝花酒等等。 前幾樣還好,最后一個是怎么回事…… “你覺得朕會是在辦國事期間,去喝花酒的人嗎??”斐一很無語。 君堯淡淡瞟了馬車旁的鶴心一眼,意思很明顯: 你要不是那種人,這少年是哪來的? 斐一:“這……”算了,這口黑鍋是黏在她身上,扯也扯不下去了…… “知道了,放心朕都記下了。”斐一無奈地打斷他,再說下去天都黑了,干脆不用出城了。 突然有點懷念以前那個冰塊似的君堯了。 君堯這才停下,皎月似的容顏染上擔(dān)憂。一手捧住她巴掌大的尖尖小臉,額頭相對,鼻尖頂著鼻尖,嘆道:“其實,陛下可以不那么辛苦……”如果她希望,這些他可以全都替她辦妥。她只要逍遙自在地過她的日子,就好。 “又在說胡話,朕是皇帝,享著至尊無上的榮華,就要盡應(yīng)盡的職責(zé)?!?/br> “……嗯。”君堯點頭。 她并不是甘于做金絲雀的人,那他也只有支持。 埋首深深地吻住她。當(dāng)著一眾宮人的面,熱情地和她輾轉(zhuǎn)唇齒相交。晨光中,一對玉人緊密相擁,似乎快融化在對方的懷抱中。 來喜掩嘴擠眉弄眼,執(zhí)劍垂著頭,鶴心看著他們眼神閃爍,心思各異。 “平安回來,臣等著你?!币酪啦簧岬厮砷_她,想留住這份暖意在手心。 “好,等朕。” 而在遠處城門上,輪椅中的青年目光沉沉如古井。他摸著懷中的小貓,輕笑出聲:“呵?!贝娇p中的白齒森森。 “真不乖,又要離開我……我的依依就是這么調(diào)皮?!?/br> “但沒關(guān)系,不管你去了哪……” 他都不會放手。 就這樣,斐一踏上了前往偃國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