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悟(一):起(5600加更)
記憶的碎片潮水般涌入斐一的腦海,她被拉扯著陷入往事的缺口中。栩栩如生的畫面與容顏,帶著一絲無力挽回的傷痛。 這究竟是夢?還是…… 她知道的,只有一件事——過往故事的結(jié)局已經(jīng)寫好,誰也無法更改。 過去的遺憾,也不能再挽回。 …… 喪鐘回響在皇宮,皇后病重不治殯天。 漫天的白孝飄蕩在皇后宮中,仿佛初秋的一場大雪。永遠積不到地面,染不白鬢角。 小斐一被嬤嬤抱著,穿行過層層迭迭的白色經(jīng)幡旗。僧人誦經(jīng)的聲音中,一個白衣少年站在上首,像遺世獨立的一尊雕像。白衣披在他的肩頭,迎風翻飛,瘦骨嶙峋得恰到好處。 少年轉(zhuǎn)過身,在沉悶而肅穆的誦經(jīng)聲中,目光無慈悲。 斐一見過許多皇家藏畫,大家筆下的山河絕唱、鐵馬金戈,都不如他的一個回眸更深刻。有繁華落盡的蕭條,也有視萬物為芻狗的平靜。 心如枯木,態(tài)若頹垣。 縹緲又神圣得像是冷艷的鏡花水月。 瑟縮在嬤嬤懷里,突然有些冷。 她知道,那是她的“哥哥”。 大皇子斐奐,為了照顧重病的皇后,鮮少出現(xiàn)在斐一面前。而皇帝斐良偏寵斐一,也總是告訴她不必和大皇子過分親密,所以她見他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而且,大皇子有皇后,她卻是個生下來就沒了母妃的公主。 這種無法比擬的“劣勢”,讓她覺得在他面前自慚形穢,抬不起頭。 但可能缺少母愛,讓她對親情格外饑渴。想到這個剛剛失去母親的皇兄,她生出一種同病相憐的親近感。同情是一種傲慢的態(tài)度,但卻給了她靠近的勇氣。 皇后葬入皇陵后幾天,斐一抱著自己宮里養(yǎng)的小白貓,去找斐奐。 斐奐依舊一身白衣,無言地看著門外束手束腳站著的小女孩。他既沒有趕走她,也沒有側(cè)身同意她進來。在少年沉默的視線中,自慚形穢的感覺再次襲來。斐一縮了縮脖子,感覺自己似乎被他看穿了一般無從躲藏。 “哥、哥哥……”小公主軟糯的聲音響起,卻沒有得到回應。 斐一吃力地把小貓放到臂彎里,騰出一只手,試探著握住少年的手指。他的皮膚涼得像鬼,觸到她時,似乎微微退縮了一下。見斐奐沒有甩開,小女孩握得更緊些,說:“我可不可以,到你這里玩?我的宮殿沒有……沒有你這里大?!?/br> 少年低垂的長睫輕顫,虛無的瞳眸流轉(zhuǎn),落在斐一緊握著自己的柔軟溫暖小手上。 女孩的小心機,不堪一擊到可笑的程度。 嘴唇微啟,他發(fā)出一個沙啞難聽的“嗯”字,才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很久沒有說過話了。 干燥刺痛的喉嚨,這才恢復感覺,開始干渴得發(fā)燙。 那日起,斐一便日日跑到斐奐宮中。 他幾乎從不給她回應,窩在內(nèi)室里不知道干什么。斐一一個人和白貓玩耍著,只有偶爾天色太黑,他才會用簡短的話語將她趕回自己的宮殿歇息。斐一回去的路上,往往一步叁回頭,遙望著宮門口那個孤寂的白色身影,在月光的清輝下獨立。 直到遠得看不清小姑娘的人影,他才轉(zhuǎn)身回到屋內(nèi),閉緊大門,溶于夜色的深淵之中。 喜悅于得以親近斐奐的斐一很快又焦慮起來,因為她發(fā)現(xiàn)她的努力似乎是徒勞。他并沒有真正接受她,只不過不曾拒絕她的陪伴。而他眼中本就快要熄滅的光火,在日漸黯淡下去,變成了一具行尸走rou。 殺人不過眨眼間,救人,卻要水滴石穿。 ——終于,在一個深夜,他松開了求生的梯子,選擇了墜落。 罕見地,斐一早早就被斐奐趕回了自己的宮殿。回宮的路上,懷中的小白貓卻不知為何突然掙扎起來跑沒了影。斐一呼喚著小白貓,卻哪也找不到它的身影。 想著會不會跑回了斐奐那里,她又折返了回來。 “貓貓?小貍奴!貓貓!”黑夜中,宮殿卻灰暗得伸手不見五指。一線光輝從內(nèi)室的門縫中泄出,斐一疑惑地走到門前探頭窺去。 斐奐坐在銅鏡前,華發(fā)披散。 少年俊美的五官似乎被灰燼浸染,失神地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手中拿著一盞燭燈,燭花爆裂,融化的蠟燭流淌到他的指尖,他卻仿佛沒有感覺般一動不動。許久,他微微側(cè)過頭看向手里跳動的火苗,一行清淚順著臉頰綿延蜿蜒而下。 積蓄在消瘦的下頜,“啪嗒”一聲,滴落胸前。 母后被那男人逼瘋,又被他親手殺死。與其認賊作父,繼承他的血海山河,不若現(xiàn)在就—— 化為灰燼。 在他打造的這座幽牢深宮中,留下一個烏黑的火痕,做他永遠抹不去的污點。 斐一居然從他身上看出了凄厲的美。 她直覺,他似乎在等誰,苦等著誰來將他拉出這泥潭。 但就在她開口前,斐奐松開了手中的燭臺。她瞪大眼睛,看著橘色的火苗染上他的長發(fā)與衣角,瞬間膨脹為guntang的巨獸,把他吞沒在火焰中。 “哥哥——??!”斐一尖叫一聲,撲到斐奐身上拼命撲滅吃人的火。 萬幸,他身上沒有助燃的液體,在她不要命似的拍打下,火很快就熄滅了。 小女孩哭得驚天動地,死死抱著灰頭土臉的斐奐,扯著嗓子:“哥哥……不要啊?。 背烁富?,他是她唯一的親人了。哪怕對她冷淡得像是陌生人,她也依舊眷戀和他在一起的時光。 她也是個孤獨的孩子。 “哥哥,別死,陪著我?!彼槠?/br> 少年還沒有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就被斐一的淚水糊了一臉。她死死地摟著他,像抱著救命的繩索,把溫熱的體溫強勢地灌入他的感官之中。被火焰灼燒的痛楚還殘留在皮膚上,他聽著女孩撕心裂肺的挽留,卻—— 從沒有一刻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還活著。 自己還被人需要,自己還被人關(guān)心。 還有人,為他而哭泣悲痛。 “依依……?”他第一次叫出了她的小名。 親密的稱呼劃過舌尖,他的心突然絞成一團。 guntang而酸澀。 他突然愛上了這種肝腸寸斷的痛苦。 “嗯,哥哥?!膘骋患t著眼睛抬頭,兩只手緊緊抓著他的衣襟,生怕他再做傻事。 哭得皺巴巴的小臉算不上可愛,卻像一束光,穿破斐奐心頭沉積的陰霾,射入他靈魂的深處。 “……” 他猛地摟緊斐一。 像要把她融進骨血般,不再分開。 夜色的殘骸中,兩個孩子相擁著,從對方身上索取著溫暖。 在懷抱中,短暫地從這深宮的禁錮中掙脫,逃奔向希望。 “依依……” …… 自此后,斐奐終于算是接受了斐一。 對著她,笑容漸濃,也越來越溫柔。和她一起用膳,教她讀書識字,陪她出宮游玩。短短幾年,兩個人就親昵得不亞于從小養(yǎng)在一起的其他兄妹?;屎笕ナ罆r那個冰冷的少年,再沒有在斐一面前出現(xiàn)過。 斐良對兩兄妹的親近并不贊同,卻也沒有說什么。 他只是又給斐一尋來了其他玩伴,其中就有君家嫡子,君堯。少年有為的君堯是斐良為斐一一早便尋好的未來駙馬人選,如果能讓兩人做對兩小無猜的青梅竹馬,更是錦上添花。 少年君堯一副老成的樣子,冷清寡言,是斐一最不會應對的那種人。但他好穿月白色,讓斐一想起溫柔的皇兄斐奐,便不由自主少了幾分戒備。 作為親近的表示,她把自己的小白貓抱給君堯。 還有著少年心性的君堯雖然沒有多言,卻也很是喜愛小貓,不久就和斐一熟稔起來。年齡相當?shù)纳倌晟倥谝黄鹜嫠V?,比斐一和斐奐在一起時還要熱鬧。小孩子忘性大,她早把斐奐不知忘到哪里去了。 “你說,我該叫你什么?。俊蓖娴门d起,斐一笑著問君堯。 君堯一本正經(jīng),“公主想如何喚臣都可。” “嗯……”斐一絞盡腦汁,也沒想出來,放棄般:“要不就叫你堯哥哥吧?!?/br> 少年抿唇,臉色微郝耳尖發(fā)燙,輕輕“嗯”了一聲。 這時,一道摻著怒意的聲音打破二人的歡樂。斐一被一把拽離君堯身邊,對上斐奐擰起的眉尖,與墨色的眼。 頭一次,他對她發(fā)火了。 “——不許叫他哥哥!!” ================= 小時候的事分成四個部分:起、承、轉(zhuǎn)、合。一場夢不會一次性全都夢完,四個部分都夢完后,斐一也就全都想起來啦。 所以君堯變成貓奴,全是被斐一帶壞的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