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樹葉灑在他如玉的臉龐和綢緞般的烏發(fā)上，反射出點點金光，無比耀眼動人。鄭銳霖一眼不眨地看著他沉睡的臉，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還在上中學(xué)的時候，有一次跟著爺爺去唐家，就看到多日不見的小家伙蜷在后院的躺椅上睡得香甜。小臉粉撲撲的，像一只喜歡曬太陽的小白貓，闔著漂亮的貓兒眼，隨著時間移動的 陽光直射在他的眼皮上，讓他忍不住伸出手為他擋光，直到整只手酸到發(fā)麻也沒有放下去。

    鄭銳霖不由伸出手，淺眠的唐浩初就在這時驚醒了。

    他似乎還有些弄不清眼下的狀況，神色迷迷糊糊的，眸子里猶帶著氤氳的水霧，有些茫然地看向鄭銳霖。他們的距離是那樣近，以至于鄭銳霖可以清晰地從他的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青年有一雙極美的眼睛，初生小鹿般動人，任誰看著都會動心，鄭銳霖將手繼續(xù)朝他伸過去，拇指輕輕撫過他的眼尾，然后在他的額頭上印下一個吻。

    一切美好的像夢境。

    這樣美好的日子卻沒能一直持續(xù)下去，——秋季轉(zhuǎn)眼過去，冬季很快到來，唐浩初的病情開始在冬季出現(xiàn)反復(fù)甚至惡化。

    他的身體產(chǎn)生了一定的抗藥性，所以藥物的作用越來越弱，陰郁的情緒如惡靈般卷土重來，吞噬他的精神和活力。深冬越來越寒冷的溫度和越來越短的日照時間讓他停止了散步，只管整日整日地蜷在床上，或者獨自抱膝坐在窗邊，神思倦怠而恍惚地維持這樣的姿勢一動也不動。穿衣鏡里照出他纖細的身影，他無聲地看著鏡子，仿佛在看一個和自己毫無關(guān)系的陌生人。

    他甚至忘了時間，對任何事物都提不起興趣，只在每次服藥后的那將近一個小時里能重新燃起希望，在藥物作用下產(chǎn)生一點虛浮的愉悅感，并在藥效一點點褪去時意識到自己表現(xiàn)得有多么糟糕，然后花上一下午甚至一整晚懊惱自己的行為，再陷入更深的抑郁里。就算有鄭銳霖的陪伴也無法入眠，白天更是難以補眠，身體疲憊的像在沙漠中長途跋涉到筋疲力盡的駱駝，沉重的行李壓得他喘不過氣，干渴燥熱到極限，喝再多的水也無法緩解。

    四周非常安靜，沒有任何聲音，傭人們?nèi)驾p手輕腳地怕吵著他，他卻覺得耳邊嗡嗡作響，直到鄭銳霖推門進來。

    唐浩初聽見了鄭銳霖的腳步聲，但他不想動，只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理會任何人。他盡最大的努力轉(zhuǎn)頭看了鄭銳霖一眼，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眼神也沒有一絲波動，但鄭銳霖知道這已經(jīng)是他所能做到的極限了。鄭銳霖每天都努力地和他聊天，把最近工作上的趣事都說了個遍，還聊了娛樂圈里的新聞，最后說到了吃的。

    “對了，我單位附近的那家日料店，就是上次給你帶了鰻魚飯你說不好吃的那家，現(xiàn)在關(guān)門了，變成了甜品店。聽他們說里面的布朗尼蛋糕做得很好吃，我?guī)闳コ院貌缓?？?/br>
    唐浩初終于動了動，——沒有動頭，只微微動了動眼珠用余光看向鄭銳霖，并小聲開口：“那個鰻魚飯真的很難吃?！?/br>
    其實是因為他那段時間剛剛開始服藥，吃什么都覺得沒味道，望著他認真到委屈的眼神，鄭銳霖心里又疼又軟，又道：“月底我可以請一個星期的假，我們出去玩怎么樣？國外一時半會去不了，但國內(nèi)的任何地方都可以，你想去哪兒玩？”

    唐浩初非常難得地再次給予回應(yīng)：“我也不知道?！边^了好久，才說：“……我想去海里?！?/br>
    “好啊，”鄭銳霖沒注意到唐浩初說的是去海里而并非看海，只顧著為他的再次回應(yīng)而高興，“怎么想到要看海？我以為你更喜歡有歷史韻味或者民族特色的古城?！?/br>
    “那里只有魚，沒有人。”唐浩初又是很久才出聲，語氣甚至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向往，“海底一定很安靜，很美……”

    鄭銳霖突然就想起來自己小時候曾聽爺爺手下一名大校講起他自殺的戰(zhàn)友。他說他們關(guān)系非常好，一起上過前線，一起執(zhí)行任務(wù)，閑暇時候一起去玩無氧潛水，甚至能潛到一百米。但是有一天對方下水之后再也沒上來，永遠留在了那片海里。

    “后來我才知道他因為戰(zhàn)后應(yīng)激障礙而引發(fā)了抑郁癥，一直在暗中吃藥?！蹦敲笮５恼Z 氣變得非常深遠和低沉，“海里真的很美，安靜的像另一個時空，讓人從身到心都異常輕松。有時候我都會想著要是一直待在海里也不錯，不用思考，不用煩惱，不用管岸上的一切?？赡芩翘煲彩沁@么想的，明明帶著氧氣瓶，里面的氣卻一點也沒用……”

    鄭銳霖猛然看向唐浩初，甚至能聽見他脖子扭動的咔嚓聲。深埋在心底的緊張不安一下子被全部喚起，讓鄭銳霖覺得周身惡寒，手腳發(fā)冷。

    他開始時刻看著唐浩初，時刻注意他的動靜，不敢合眼休息，不敢放他獨自在房間或浴室呆太久。他怕自己不看著，一轉(zhuǎn)身的功夫?qū)Ψ骄鸵x開了，心頭仿佛有根線，緊緊地系在唐浩初身上，于是他的一舉一動都能牽動他的心臟。

    他不能一個人走，他也不會放他一個人走?！餐炻管嚉w鄉(xiāng)里，不管去哪，他都不能讓他一個人。

    醫(yī)生給唐浩初加大了藥量，導(dǎo)致他前些日子好不容易被鄭銳霖養(yǎng)好的食欲重新變糟，體重也跟著銳減，鄭銳霖看著他，覺得他輕柔安靜的像一片羽毛，甚至?xí)伦约汉粑陨灾匾稽c便會將他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