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錯覺，商止新似乎被這一句話說動了，聲音仍舊低低的，卻多了些什么其他的意味:“嗯……那好吧。”

    樓客緊緊拉著她的，引燃了燭光，滿心的溫柔和慶幸還未升至頂端。

    ——然后全身血液冰涼，瞳孔倏然縮小。

    ……

    沒有委屈和淚流滿面，燈下是一張漂亮的、戲謔微笑的臉。

    對視之后接觸了她瞬間的茫然，商止新瞳孔里的笑意更深。

    嗓音也恢復(fù)正常，輕佻平緩:

    “……哎呀，

    孤便說讓愛卿別點(diǎn)燈。

    后悔了吧？”

    ……

    后悔了吧？

    第224章 侍假成真7

    什么是絕望呢？不是跌落谷底之后宣判下地獄的詔書, 是人一步一步從泥沼到花田，以為用自己的付出換取了成功，這才敢于接受那照耀的陽光, 然后猛然發(fā)現(xiàn)，自己只是踩在海市蜃樓之上。

    因?yàn)樯讨剐掠X得在惶惶不安被安撫，方小心翼翼接受善意之后的收, 才最有。

    樓客想錯了一件事，她誤以為商止新和瑾姣是一個人，所以商止新無論怎么恨她、煩她、輕賤她, 總歸是因?yàn)樗齻冇羞^一段過往。但血液的覺醒把她完全轉(zhuǎn)變?yōu)榱硪粋€她見所未見的生物。

    商止新像是需要化繭, 繭蟲這種東西和成蝶其實(shí)是完全分離的兩種生命，蟲體其實(shí)是用來提供能量的容器。瑾姣生來是“食物”，其命運(yùn)只是等待血液的另一個靈魂醒來, 然后作為繭蟲死去。

    商止新怎么會在乎她？她冷酷到折磨人為樂。

    ……

    “否則孤為什么要讓你活著呢？自然是有比死亡更有的法子送給你?！?/br>
    商止新用指點(diǎn)點(diǎn)她，像個嬌俏的女孩搖頭晃腦，帶著氣息不足的笑:

    “噗。樓客……樓愛卿，你不知道，你是個懦夫。你記不記得，自己剛回來的時候?qū)抡f什么？”

    二人分合塵埃落定, 樓客自明為千古罪人, 推辭了繼續(xù)鎮(zhèn)守北方妖境, 執(zhí)意回帝都聽?wèi){發(fā)落。

    她說:“臣有罪?！?/br>
    罪在欺騙利用年幼的皇女以達(dá)到自己的目的，但絕口不提二人之間的情字。

    她承認(rèn)欺騙的罪無可恕的同時否定自己對瑾姣的感情，把自己和商止新的關(guān)系完全的推到“皇帝”和“臣子”的立場上, 用以掩藏她們過往的相濡以沫，寧愿當(dāng)罪人，不愿意當(dāng)負(fù)心人。

    因?yàn)樗邑?fù)欺君的后果，不敢想負(fù)心——可是否負(fù)心，并非掩飾便可以抹消的是否有情，并非否認(rèn)就可以無視的。

    所以商止新唯一做的，只是逼她承認(rèn)她負(fù)的是情，并且放不下。是個需要耐心的過程，不過反正她閑來無事。

    ……

    樓客腦子一片空白，呆呆地盯著商止新開開合合的嘴唇，耳間卻只有一片無意義的刺鳴……她太久沒合眼，從云端跌落的茫然還未散去。

    “你自然有罪，并且你還傻?！鄙讨剐碌?“孤未想起你的時候你不安心待在邊境，偏要回來明知道孤厭你講話煩人，偏要在孤面前禮法規(guī)矩。

    你以為孤不知道你是刻意的嗎？刻意惹孤心煩為了讓孤打你殺你……來聊以慰藉自己的愧疚。世間哪兒有這么便宜的事情?！?/br>
    她漸漸獰笑，重現(xiàn)當(dāng)日殿前殺人神情的無所謂:“在孤身邊日子不好過吧？孤是否喜怒無常？很容易忽然生氣？你這個白癡！”

    “沒人有會看見孤生氣，因?yàn)樗麄儠谀侵熬退赖?！孤在容忍你?！?/br>
    她說著，聲音又忽然輕緩下來，別有促狹:“之前伺候的‘暴君’已經(jīng)夠叫人窒息了吧？可你還未知道孤是誰?！?/br>
    ……

    樓客原以為她一路走來就算坎坷跌撞，總歸是指向一個句號?？伤@一生好像就是前半段太順，于是現(xiàn)在需要償還。

    她應(yīng)該是錦衣玉食的嫡子，高高在上風(fēng)骨一片輕靈。那時錦衣少年空絕世，自有冰壺濯魂、白玉塑骨，矜驕傲物得只等長家之后仕途的一片坦蕩平步青云。

    所以她沉雅卻冷傲，少年意氣而自負(fù)身份，以歷練為兒戲，用人命和敗績堪堪填充資歷。

    ……但誰活在世上都是不容易的，當(dāng)年她健康而高傲，俾睨命運(yùn)，然后命運(yùn)就會教她做人，一點(diǎn)一點(diǎn)剝奪她的所有。

    父死、家破、血海

    深仇。她需要撕去一身的傲氣潛伏在敵人的府邸做下，走錯一步便萬劫不復(fù)。她說謊、暗害、誣陷……血淋淋打斷自己的筋骨沾染黑暗，再無清高。

    然后引誘著牽無辜女孩的以之為棋子，當(dāng)最溫爾雅的依附者，風(fēng)度翩翩地窺視她權(quán)力的裙帶。

    可她做錯的事情不僅是欺騙太過，讓自己有些走不出來，更重要的是……她根本騙錯人了。那個女孩的身體里棲息著惡魔。所以一切的煞費(fèi)苦心瞬間歸零！這個可悲的復(fù)仇者不僅未能血洗仇恨，反而被魔鬼攥取了咽喉。

    所以人是不可以輕看命運(yùn)的，天之驕子如樓客，不仍舊是從衣袂翩躚到襤褸、陽光普照到倚靠骯臟的黑暗而行。

    她終于改變了，昔日的嬌縱貴族變成了合格的領(lǐng)軍，隱忍而強(qiáng)大，善謀而謙雅。代價是從前強(qiáng)盛的族群如今重重地落在她一個人肩膀之上搖搖欲墜，彼時的年輕健康到現(xiàn)在遍體鱗傷、壽無多時。

    人生在世，皆是緣法。

    ————

    樓客重新從床上醒來時狀態(tài)很差。她驚慌地呼吸，隱約覺得自己做了個噩夢，嗓子干疼得厲害，顫抖著阻止了侍女們的攙扶和遞到嘴邊的水，問:“上主在哪？”那語氣竟然像是女孩迫切尋求情人的安慰和庇護(hù)一般讓人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