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晚宴
有的人希望時間過的慢一點,有的人希望快一點。但不管人們的愿望如何,周六還是不早不晚,如期而至。 晚宴在下午六點開始,按西式的規(guī)矩,每個人可以帶一個舞伴。 馬征途替莊德清要到了一份請?zhí)?,說他可以帶蜜兒去,免得在大家雙雙入舞池跳舞時落了單。馬征途帶去的是自己的妻子,莊德清顧及這是一個正式場合,帶個小姐去會不會太輕挑。馬征途告訴他沒關系,拍拍他的肩膀道:“不必擔心。相輝樓的姑娘,拿的出手?!?/br> 五點,莊德清開車來相輝樓接蜜兒。當他把車停到樓下時,卻發(fā)現(xiàn)這場宴會的主角正在這里。 馮叁少,馮敬愷,挽著方湄小姐的手走向一輛美國產(chǎn)福特牌汽車。 那輛好車看得莊德清眼紅。他家里的車和現(xiàn)在開的馬征途這一輛都是日產(chǎn),性能比不遠處那輛車差遠了。雖知這些把持軍政的軍閥頭子家里富,每每看到還是讓人戳心。何況,美國的福特,在中國的市場上有價無市。姜振邦也不過開一輛改裝后的日產(chǎn)。莊德清猜是馮國年向美國采購軍火時一塊運過來的。 馮敬愷和方湄坐上車以后,汽車立即開走了。 莊德清上樓去找蜜兒,忽然福至心靈,想起馬征途所說“方湄若晚幾年出頭,就是叁少的人了”云云,說不定是暗示馮國年父子聚麀,只是自己當時并未朝那方面想。 深宅大院內(nèi),出幾件違背人倫之事,也并不使人意外。只是可惜了方小姐冰清玉潔,不但淪落風塵,還牽涉進這種事情中來。 馮敬愷和方湄端坐在汽車后座。馮敬愷隨意地問:“最近怎么樣?” 方湄道:“我怎么樣,取決于大帥的心情。你們誰惹他生氣了?” 馮敬愷嘆氣:“我才剛回來?!?/br> “還未祝你凱旋?!?/br> “我永遠不會嫌你的祝賀太晚?!?/br> 來到帥府,二人先進小客廳休息。馮家的人,基本上都聚在這小客廳里。大帥的舞伴是二姨太,也即馮敬乾和馮靜宜的母親、馮敬愷的養(yǎng)母。兩人都不在這里。勖勉也才趕過來,他是馮靜宜的舞伴。不在場的有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她們忙于這場盛宴的籌備,正式開場時才會過來。大帥的其他太太們,大太太向來深居簡出,叁姨太早喪,五姨太不樂于參加這種場合,都不在。四姨太坐在東南角,她的舞伴是自己的兒子,剛從美國回來的四少。 六姨太呢?方湄掃了一圈也沒看見。馮敬愷說:“俄國那邊派了人來,父親母親還有六姨都在小會客室里?!?/br> 方湄了然。如此一來,馮敬乾大半也在那間會客室里了。 果不其然,不一會兒,勖勉和馮敬愷也被叫了過去。 直到開席之前,這些人才一起出來。 宴會正式開始后,方湄隨著馮叁少到處應酬。 馬征途把莊德清引到馮叁少面前來,蜜兒見到方湄,對她笑了笑,方湄也報之以一笑。談話主要都圍繞著男人們的事情展開,方湄和蜜兒不是身旁之人的妻子,對好多事情都不清楚,所做的不過是保持微笑,在恰當?shù)臅r候說兩句俏皮話。 很快到了舞會之前大帥的發(fā)言環(huán)節(jié),他大為贊賞叁兒子,感謝了雍容大度的大太太、已經(jīng)過世的叁太太和替他撫養(yǎng)出這么一個好兒子的二太太。臺下掌聲雷動。 掌聲落下,樂隊奏響了圓舞曲,舞會終于開始了。素日跳開場舞的都是大帥,因著叁少是今晚的主角,第一支舞由他和方湄來跳。 二人隨著輕柔的樂曲共舞,真是一對璧人。方湄的嘴巴卻在馮敬愷耳邊低聲說:“下次別再找我作陪了,找個女朋友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那些人嘴里是什么樣子?!?/br> 馮敬愷微笑著,也同樣輕聲道:“理他們做什么,他們不會影響到你?!?/br> “我總歸是大帥的人。” “大帥并無意見。” 方湄心道:那是因為大帥對你放心,換成馮敬乾,恐怕她的腿就要被馮國年打斷了。然而這種話,她也不便說出口。她只得說道:“或者和你meimei結(jié)伴?!?/br> 馮敬愷道:“meimei有自己的舞伴。更何況,即便我不和你跳舞,大帥也還是會把你叫過來,你這又是何必?” 方湄道:“不用你管,我寧愿做舞會上的壁花?!?/br> 馮敬愷道:“你怎么會是壁花,你坐在角落里也是舞會的中心。你只會招蜂引蝶,然后被蜂蝶的夫人們的眼刀殺掉。” 方湄無心談話,對這笑話無動于衷,甚至連笑也懶得敷衍,冷然道:“特此通知,今晚我只跳一支舞?!?/br> 一支舞很快跳完,她果然走了。馮敬愷追著她來到了露臺上。 她靜靜地站在夜色中,有些憂郁。馮敬愷走近她:“介意我在這里抽煙嗎?” 方湄正為那一日馮二電話里的話煩心,看也不看他道:“只要你不說話?!?/br> 馮敬愷在她對面抽煙,香煙在黑暗中點燃,在寒夜里開出一朵橙色的花。因著那一點微光,從方湄的角度看過去,他的面龐顯得格外剛毅、英俊。 兩人的確是靜靜地待了一會兒的。 大廳里衣香鬢影,燈火輝煌,同這里相比,仿佛兩個世界。就連那邊的聲音傳到這邊,也是模模糊糊的,好像霧里看花。 一支煙的功夫過去。 馮敬愷道:“你別急……” 他一開口,方湄就想嘆氣。她打斷了他:“我現(xiàn)在心情不好,不想聽中國男人說話,我想我該去找個俄國人聊聊?!?/br> 她轉(zhuǎn)身就走,將馮敬愷拋在露臺上。 馮敬愷不用看也知道,她去找六姨太說話了。她身上的香水味和香煙味混雜在一起,并且漸漸淡去。 馮大帥迷上哪個國家,就愛送兒女去哪個國家留學。俄國始終是他的心儀之處,所以他最器重的兩個兒子都去了俄國。 老大年過而立,留學日本回來后,馮大帥和日方的蜜月期已經(jīng)過去。他也不大成器,現(xiàn)在主要負責對日方面的外交。 老四去的是美國。四姨心里有計較,認為這是一個進退皆宜的法子。老二老叁如今把持著一切,若俄國還中用,老四縱然留學俄國,也只能成為一個二流角色。倒不如美國,若還和俄國交好,就安心當個對美外交官,避開那兩個人的鋒芒;若俄國不中用,只怕誰笑到最后,還未可知呢! 馮敬乾因見叁弟今晚春風得意,又有方湄在側(cè),頗有點悒悒不樂的意思。二少奶奶早已不管他,整晚都忙著招待客人,平時也只要帶好小孩子。他對她無情。她也不是娘家沒靠山,非得討好他。二姨太看著不像話,把他拉到一邊提醒:“今天是你叁弟的好日子,你怎么了?”馮敬乾偏過頭去,不想作答。他母親并不能理解他和馮敬愷二人之間隱隱的競爭關系,又道:“敬愷幾乎是一出生就由我養(yǎng)了,說你們倆是一母所出也不為過,他有成就,你應該替他開心。你們兄弟倆不守望相助,窩里斗起來,難道要其他幾個小子坐收漁翁之利?”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一山不容二虎。男人之間的競爭,是不論親疏的。兩個男人不可能和平共處, 除非分出個高下。馮敬乾只想自己是高人一等的那個,馮敬愷縱與他親厚些,也不可與他平分秋色。 這些話與母親說不通。他不耐煩地偏過頭,卻剛好瞥到方湄從露臺走向六姨太。他立意要糾纏她,于是叁言兩語將母親敷衍走了。 六姨太本名葉卡捷琳娜·帕夫洛夫娜·沃爾恰尼諾娃,帥府中的人都稱她葉妮婭。 葉妮婭年方二十七,有一雙迷人的灰眼睛,身材窈窕,面龐精致。她不但外表美麗,還精通中文、法文和俄文。大帥和俄國人交談少不了她的翻譯,帥府中的俄文大半都是她教的。大帥娶她,實在是得了不少實惠。這一點,哪怕是將這樁事引為笑談的那幫人也心知肚明。客觀點說,他們簡直嫉妒得眼睛發(fā)綠。 方湄想:這便是所謂源清流濁吧。 在各種層面上,馮國年都是個聰明人。若非必要,方湄真不愿意成為他的敵人。 但反過來想想,正因為他那么聰明,那么厲害,那么高高在上,他才可以忽略一些顯而易見的東西,忽略方湄是一個人,認為一個小小的方湄的自由、意愿與心靈無關緊要。他認為自己有權忽略。 葉妮婭今天穿著一件黑絲絨質(zhì)地的低胸晚裝,胸前袒露的皮膚被一大串珍珠遮住。紅唇雪膚,每一寸裸露在外的肌膚都恍若要和明亮的燈光融為一體,真是明艷不可方物。她正坐在一個單人沙發(fā)上自斟自飲。方湄走近葉妮婭,用俄語問候她。如此,周圍一大半的人都聽不懂她們說的話。 葉妮婭同樣用俄語對她說話,夸贊了她的衣服。 方湄本來決意要穿的不起眼,但馮敬愷下午四點從連城回來之后直奔她這里,執(zhí)意要她穿的好一點。她無奈,只得選了這件綠色絲綢裙子,脖子上和耳朵上都戴了金飾。綠色穿好了是很抬人的。 方湄道:“我希望敬愷離我遠一點,對我們倆都好?!?/br> 葉妮婭道:“敬愷把你當meimei,大帥不會生氣。” 方湄苦笑:“我是哪門子的meimei——”她忽然看見葉妮婭的目光直直地投向舞池的方向,也就好奇地順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不想?yún)s看到勖勉和馮靜宜正在舞池中央共舞。 葉妮婭收回目光,方湄把自己沒說完的話說完:“看,舞池上跳舞的人才是他meimei?!?/br> 葉妮婭道:“他是唯一一個和我說法文的人。法文是一種很好聽的語言,他說的就更好聽了?!?/br> 方湄不知怎么接話,便道:“能不能教我說兩句呢?” 葉妮婭臉上浮起淺淡的微笑:“你想學哪幾句呢?” 方湄想了想,用中文說道:“給我一些錢,我可以為您干活,我會畫畫,別惹我……暫時就這些了。” 葉妮婭笑起來:“為什么你不學習愛怎么說呢?” 方湄見她有了一絲喜色,也笑道:“我學過了,‘日太莫’,對不對?” 她將Je t'aime說的怪腔怪調(diào),葉妮婭好脾氣地為她示范正確的讀音。 馮敬乾就在這時候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