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聲音不大,催睡卻是夠了。閩鈺兒垂著頭,聽著閩撻常細碎地說話,齊叔晏偶爾也會說一句。 撐了一晌,她話已經(jīng)不能聽全了,只依稀聽得見齊叔晏醇厚的聲音,說了句什么:“紅泥小火爐……” 剩余的聽不見了。 “鈺兒?鈺兒?” 閩鈺兒乖覺地應(yīng)了一聲。 她扶著頭,閩撻常見她困倦得緊,又怕她受涼了,伸手撫向她額頭。 見沒發(fā)燒,才吩咐下人過來:“來人,公主累了,先扶公主去休息一下?!?/br> 她沒客氣,直接起身,朝著眾人鞠了一躬:“擾了諸位的興了,鈺兒稍后就來?!?/br> 女人說話的聲音糯糯的,像極了第一次見客的小姑娘,偏偏她又有些怯意,不敢抬頭,是以越看越羞怯。 孟辭今日笑了她兩次了,眼前見她又是這副模樣,差點又忍不住,要笑出來。 齊叔晏不動聲色地抬手,止住了孟辭還要笑的勢頭。 齊叔晏側(cè)頭望去,珠簾已經(jīng)掀開了,閩鈺兒小小的身影已經(jīng)穿過珠簾,往外間而去。她頭發(fā)隨意綰了個髻,簡單地歸束在身后,腰上。 人挺小,滿頭烏發(fā)確是看著旺盛。 自始至終,閩鈺兒都沒有抬頭,大大方方地看他一次。這小姑娘的羞怯程度,遠遠超出了他的預計。 齊叔晏眼底有些不明,繼而又轉(zhuǎn)回頭,他看著孟辭,有些不悅地皺起眉頭: 明知道人家臉皮薄,還故意笑她? 孟辭一身紅衣煞是惹眼,恰好應(yīng)了他的性子,見齊叔晏帶著責意地看著自己,他又笑笑,比了個口型:“無礙?!?/br> 男人偏過頭去,眸子揚了稍稍。哪會有什么大事,一個小姑娘而已。他慣來膽子大了,跟在齊叔晏身邊快五年,齊叔晏待他也是一等一的好。 哪怕這個小公主嫁過來了,按照齊叔晏冷冰冰的性子,也只是多了件花瓶子擺設(shè)而已,不足以為懼。 簾子抖動,那是外間刮起了大風,孟辭坐在那里,手指捏著暖意彌漫的酒杯,仍是覺得有了些寒氣。 孟辭想,北豫這地方,還是不太好。太冷了,不適合住著,往后齊叔晏要是有心把北豫收入麾下,他一定得勸勸。 橫豎他有個手段通天的爹。他爹是齊國的三朝欽天監(jiān),齊叔晏總要聽他爹的話。 孟辭不著邊際地想,齊叔晏一直在旁安靜坐著。閩撻常不緊不慢地說話,齊叔晏微抬了頭,屋頂不知哪里飄了點雪星子進來,灑在他烏發(fā)上,男人手指修長,輕輕伸手撣了。 隨即有人進來,端著guntang的酒。那酒味彌長,一看就是烈酒,不比暖身子的奶酒。 “齊王殿下?!遍}撻常端了一杯,舉起來:“鈺兒就交給齊王殿下照顧了?!?/br> “她年紀小,不諳世事,以后若是做了什么錯事,或是犯糊涂了,還請齊王殿下包含?!?/br> 齊叔晏看著酒,在溫溫熱熱地彌漫暖氣。安靜一晌,沒有接杯,只是點頭:“自然?!?/br> 閩撻常瞇起眼睛。孟辭在一邊,替齊叔晏接了酒杯,他說:“按齊王殿下現(xiàn)在的名聲,欺負一個比他小的姑娘,是斷斷做不出來的。” “往后也不會?!泵限o其實還有一句:從前也沒有。 因為沒有小姑娘讓齊叔晏欺負。他這些年,身邊根本沒有女人,來讓他欺負。 閩撻常頓了一會兒,隨即大笑了起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既然如此,那我就把鈺兒安心交給齊王殿下了。” 齊叔晏又是淡淡點頭。 “北豫,愿意永遠追隨齊王殿下。無論何時,齊國犯難,就是我北豫犯難?!?/br> 被子被狠狠地擲到了地上,“砰”的一聲響。 “對齊國不利,就是對我北豫不利。往后同力同命,唇亡齒寒。” 齊叔晏端然坐著,聽著話,終是慢慢露了個淺笑,他接過孟辭手里的酒杯,薄挺的唇印在酒杯上,抿了一口烈酒:“唇亡齒寒?!?/br> 亭子外歇著白色的候鳥,一排排歇在冰上,掀開簾子的老嬤嬤倒了點熱水出去。熱水濺在冰上,“砰”的一聲驚起了鳥堆,紛紛四散。 老嬤嬤洗凈了帕子,又拿回去,閩鈺兒睡得沉,不知道怎的額上冒了些細汗。老嬤嬤拿著帕子,細細地擦拭起來。 閩鈺兒先前在外面兜轉(zhuǎn)了半年,怕是這幾日有些不習慣受寒,老嬤嬤擔心她這么睡下去,怕是患了風寒,蓋上兩個帕子,就要出去找人。 “嬤嬤?!遍}鈺兒蓋著帕子,眼睛卻倏地睜開,“等等?!?/br> 她眼睫抬起,又落下,映在白皙細膩的眼瞼上,她問:“爹爹他們還在嗎?” “公主?!崩蠇邒咭活D:“方才接到消息,敏敏郡主來了,主公先去了敏敏郡主那邊,應(yīng)該一會兒才能回來。” 敏敏?怎么她要來? 閩鈺兒頓時覺得不太好了。 這個敏敏是他爹的遠房侄女,家不在北豫,在公冶家的地盤上。小時候敏敏來過北豫一次,她也是個慣來嬌縱的性子,見不得閩鈺兒千嬌百寵的日子,說話做事都陰陽怪氣的。 兩個人相處不來,過了幾個月,敏敏便也回去了,再也沒有來過。卻不知為什么挑在這個特殊的日子,挑齊叔晏一行人在的時候來。 閩鈺兒撐著手。她今日的興致已經(jīng)沒了大半,看天色也不早了,她掀開被子,想要下床。 “公主可是要回去?”老嬤嬤問。 “對?!?/br> “外面風大,公主先容老奴為公主準備些衣裳?!?/br> 閩鈺兒好奇地看了看,發(fā)現(xiàn)自己那件赤狐披風不見了。 她問:“嬤嬤,我?guī)н^來的那件披風呢?” 底下人都搖了搖頭。她們面面相覷:“公主帶過來的東西應(yīng)該都在這屋子里,老奴們并未看見那件披風?!?/br> 閩鈺兒陡然有些著急,她在屋子里翻來翻去地找,赤腳踩在地上,“咚咚”地響。 “不行,怎么能不見了呢?!毖刂葑尤シ瑬|西還沒有翻到,閩鈺兒扶著門框,一陣風響后,門卻開了。 這屋子在冰湖上,一旦進了風,就是刮骨的冷。她往后瑟縮了身子,一個高瘦的背影閃了進來,擋在她身前。 屋外是冥冥的天色,近乎要黑的時候,閩鈺兒沒想到亭子里居然還有人。 然后那人的目光壓了下來,齊叔晏看著女人赤腳踩在地上,外面的衣衫也滑落了半肩,“公主醒了?” 聲音一出來,閩鈺兒驚了不少。她著實沒想到,齊叔晏還在這里。 “你一直等在這里?”她撫著門框問。男人見狀,伸手過來,有力地托起她的手臂,撫著她站起,隨而沉道:“嗯,一直?!?/br> 第7章 很香 齊叔晏說他一直在外面等。似是在說什么必然的事情。 閩鈺兒心猛然跳了一下。男人扶著她的手,沉穩(wěn)有力,她還穿著小襖,接觸的地方都似撩了一陣火,燒的她倏地往后縮回手。 她縮回手,指尖捏著自己的衣角,又黯黯地低下頭,看上去頗有些羞怯。 孟辭站在外面,他瞇著眼,看著里間的二人一時都陷入了沉默,突然很想笑。 齊叔晏碰上這樣的姑娘,也是難為他了。不知道他要花什么樣的法子,才能讓閩鈺兒不那么怯意生生的。 主要問題是,他齊叔晏不會哄。 十八年了,身邊連個姑娘都不曾有,他哪來的機會,去學怎么去哄? 孟辭轉(zhuǎn)頭,他把亭子里的燈燃了起來,影影綽綽,角落里幾個站著侍候的丫鬟,也被他叫了下去。 和他一起,都出去了。屋門一關(guān),亭子里就只剩了閩鈺兒和齊叔晏二人。 閩鈺兒腦子還有些昏,她回頭看著關(guān)上的屋門,心里總算是明白了一點兒。 這是在,給她和齊叔晏二人的單獨相處,創(chuàng)造機會。 她愣愣的,外肩滑落的衣衫還吊著,齊叔晏走過來,步伐聲很穩(wěn),男人說:“公主要來坐一坐嗎?” 當然要坐著。 她走在前面,抱著手臂,還是不肯抬頭,齊叔晏在身后踏著她的影子,走得不緊不慢。 女人心里七上八下,她時而想起自己那件不見的披風,又想起現(xiàn)在肯定是出不去的,外面那么大的雪,嬤嬤們故意把她留在這里,就定然是做好了一切準備。 她想著想著,就忍不住叫了一聲:“齊叔晏?!?/br> 這是她第一次這樣叫他,直呼其名,聲音是她今天不曾有的大。 齊叔晏在身后,“嗯”了一聲。閩鈺兒回頭想要同他說兩句話,剛剛轉(zhuǎn)身,肩上就搭上一雙手,她余光里看到男人朝他伸手,替她把有些下滑的衣衫,拉了上來。 齊叔晏指尖輕輕,似是不帶力度,蜻蜓點水地替她拉上衣衫。修長勻稱的手在她肩頭滑落,閩鈺兒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直接盯著他的手,看了一晌。 “公主想要說什么?”齊叔晏低頭問。 閩鈺兒眨了眨眼,她心思收了回來,又把領(lǐng)口上的衣領(lǐng)緊緊攥著,抬頭:“你為什么要在這里等我?” 齊叔晏看她,似是有些不解:“為什么?” “嗯。” 男人道:“因為公主一人在里間昏睡,我不放心。” 閩鈺兒很少直視過齊叔晏的眼睛,這時候她鼓起了勇氣,直直對上男人的眼:“齊叔晏,你真的想娶我嗎?” 她覺得自己是瘋了。當著齊叔晏的面,她也能問出這樣的問題。 不知道是穿少了,還是什么別的原因,齊叔晏看起來,身形有些單薄。他聽著閩鈺兒問他,薄挺的唇微微往上抬了抬: “自然是想?!彼f,認認真真,“我來到北豫,自然是想迎娶公主?!?/br> “那,那……你會待我好嗎?”閩鈺兒不知道該怎么問,想了許久,覺得自己猶豫來猶豫去,擔心的事情就是這個。 她怕,她怕齊叔晏待她不好。 她只接觸過幾個廖廖的男人。公冶善和閭丘璟,都還是待她不錯。閭丘璟死后,她回來窩在塌上,蒙著被子沉沉睡了好些天。 那時候,她聽見一群嬤嬤在底下絮絮叨叨,絮叨家里長家里短。她才知道,原來諸多的男人女人,相處地并不怎么好。 有的丈夫,甚至出手打人。她想了想自己這副小身板,不由得慶幸。得虧是以前兩個丈夫?qū)λ?,否則,不知道她要遭什么罪。 也是在那個時候,照顧她長大的貼身嬤嬤,拉著她的手,語重心長地講了好一些話。 具體說了什么,她也記不得。大意是她已經(jīng)嫁過兩任夫君了,齊叔晏要是心存芥蒂,那她往后的日子就不太好過。 她說:“公主,你是北豫捧在手掌心長大的,可是齊叔晏和別人不同,他有那個特權(quán)對公主不好。要是以后,公主受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