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jié)
閩鈺兒捏著信,她確認(rèn)這是公冶衡的字跡。之前男人給她寄過不少信去北豫,他的筆跡小姑娘很是熟悉。 只是,這些血跡到底是何而來…… 她漸漸覺得有點(diǎn)后背發(fā)涼。她想起送信那人受的重傷,又想起公冶衡警告她的:趕緊離開這里,總覺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發(fā)生了。 小姑娘喜歡胡思亂想,這一想,就覺得心神不寧起來。偏偏外面下雨的聲音又大了些,隱隱還要打雷了,她屋子里的服侍的人早被她遣下去了,閩鈺兒看著搖晃不定的燭火,心下越發(fā)恐懼起來。 她掀開簾子,拿上一把青布油傘,就鉆進(jìn)了雨里。往日里這個時候,外面巡邏的士兵還挺多的,今日卻是半個影子都不見,她覺得奇怪,加快步子跑了起來,腳步聲踏在雨里的聲音格外響亮。 人呢?她想,哪些人都去哪里了? 走至半道,她漸漸沒跑了,生生地止住步子。月色底下,前面漸漸出現(xiàn)了一隊(duì)駕馬而過的黑影,全都戴著青銅面具,呈包圍之勢,遠(yuǎn)遠(yuǎn)地朝她過來。 閩鈺兒立即拔腿往回跑,跑了兩步,后面卻也圍上來另外一群人,和前面的人是一伙的,帶著青銅面具,雨夜里恍如鬼魅。 閩鈺兒漸漸被困在了中心,她的傘掉在了地上,馬頭比她身子都要高半截,上面的人只稍微挑了劍,就掀掉了她的傘。 閩鈺兒不自覺地環(huán)著雙臂,雨水順著臉頰貼下來,瞬間就打濕了她的衣衫。她抬頭,“你們是誰?” 聲音有點(diǎn)發(fā)抖。 “剛才是否有人過來給公主遞了信?”一個馬頭上的男子沉聲問。 她不言,也不做指示,那男子便挑了眉道:“公主可還記得,那人往哪邊去了?” 閩鈺兒搖頭,說:“沒有的事,你們找錯人了?!?/br> 她不認(rèn)賬,那些人也會,饒是閩鈺兒說什么都不知道,男人還是揮了手,示意后面的人過去:“捉起來?!?/br> 閩鈺兒這才大著膽子,聲音提高了:“你們是何人?敢擅自在齊國的營帳里擄人?” 那人不回,所有人都沒做聲,有人一把撈起了閩鈺兒,在她反應(yīng)過來要大喊大叫之前,往她嘴里塞了布條。 閩鈺兒雙手被緊緊鉗著,一點(diǎn)動彈不得,她頭皮發(fā)麻,大氣都不敢出。小姑娘聽見后面的人問了句:“我們還要在這里找他們么?” “自然,他們不會離這里太遠(yuǎn)?!?/br> “那這些齊國的人?” 閩鈺兒余光瞥了四周一眼,赫然發(fā)現(xiàn)原先的篝火都被熄滅了,而火堆旁邊堆著層層不得動彈的齊國士兵,有的倒在泥濘里,似乎是昏過去了,生死不知。 “不用理,公子吩咐了,這一趟來,是要捉人的?!蹦侨丝戳艘谎郾焕Φ媒Y(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的閩鈺兒,低頭駕馬出去: “繼續(xù)找人,沿著足跡亂的地方,挨著挨著搜,不信找不出人來?!?/br> 閩鈺兒不知道他們在搜尋些什么,只隱約覺得,和之前那個給她送信的人有關(guān)。 她被置在馬背上,在雨里淋了好久。末了昏死的當(dāng)口,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找到人了沒有,再次醒來的時候,她身底下是顛簸的馬車,天光似乎微微亮了起來,她坐起來縮在車尾,也不吵鬧,只等著他們帶著她一路顛簸。 大概,是要去見什么人罷。 她想,當(dāng)今天下勢力三分,連閭丘越那樣的人物都只算是半途暴起的異端,她實(shí)在是想不出有什么人物,能夠有那個膽子和能力,堂而皇之地在齊叔晏的營地里公然搶人,那跟自殺無異。 她在馬車上待了不過一日多,車隊(duì)就停了下來。閩鈺兒迅速閉上眼睛裝死,她被抱出來,抱進(jìn)了屋子里,屋子里溫暖適宜,暖玉熏香,熏的她這些日子一直潮皺的衣衫,都開始滌蕩了香味兒來。 她死死地閉上眼,被抱上榻,隨即覆上淺薄的褥子。她聽見屋子里的人退了出去,只剩珠簾玉節(jié)輕搖的聲音,正打算睜開眼睛瞧瞧,就聽到了一個男人沉悶的痛哼聲。 “嗯?!?/br> 這聲音過于低沉,還有點(diǎn)熟悉,閩鈺兒一個激靈就坐了起來,看了看空無一人的四周,循著聲音問了一句:“公冶衡?” 回應(yīng)她的,是男人的又一聲嗚咽。 這聲音,是公冶衡沒錯了。她掀開被子下了榻,拉開簾子,就看見一個身形蜷縮在角落里,那人臉上的血痕都未干,頭發(fā)散亂,痛苦地閉上眼,儼然就是公冶衡的蕭瑟模樣。 閩鈺兒萬萬沒想到,向來風(fēng)光無限的公冶衡,居然搖身一變成了這個樣子,慌忙地沖過去,“公冶衡?” “公冶衡你睜開眼看看,我是閩鈺兒,你沒事罷?” 公冶衡睜不了眼,他傷勢太重,四肢無力,渾身都軟綿綿的,閩鈺兒一扶起他的腰,男人整個人就傾了過來,沒有絲毫反抗的,力度全架在了她身上,她一個沒支撐住,就“咦”的一聲,朝著旁邊倒了下去。 男人覆在她身上,閩鈺兒一下子撥不動,只得細(xì)聲喚他:“公冶衡,公冶衡你醒醒?!?/br> 叫了一晌,公冶衡終于是短暫地恢復(fù)了神志,他眼角微微睜開,回了一聲:“鈺兒?!?/br> 閩鈺兒趕緊道:“你沒事罷?你能不能先起來一下,你壓著我了,我推不動你。” 公冶衡顯然是沒聽明白的,他清醒了瞬間,便是皺著眉頭,叫了一聲鈺兒后,接著下意識地道:“快走?!?/br> “你們不是他的對手?!?/br> 什么,哪個對手?公冶衡沒頭沒腦地來一句,閩鈺兒聽不明白。 說完一句,男人又昏死了過去,閩鈺兒再問他,已然沒有反應(yīng)了。她實(shí)在沒辦法,只得一點(diǎn)點(diǎn)地從男人身底下抽身出來。 好不容易鉆了出來,她滿頭大汗,回頭看了一眼渾身傷痕累累的公冶衡,心底下又是不忍,便又扶著他的腰立了起來,讓他靠在背后的墻上。 男人嘴角還有血跡,閩鈺兒低頭看著,也拿著袖子角,給他擦拭干凈了。 “沒想到,你對他到真是挺上心。”窗子外忽然響起陌生男人的聲音,閩鈺兒倏地縮下身子,依偎在公冶衡旁邊。 “你是誰?”她問。 “是一個你認(rèn)識的人?!蹦侨嘶卮?。 可是這聲音實(shí)在陌生的很,她想了想,還是猜不出是誰,便索性閉了嘴。 “這就猜不出來了?”那人還笑了笑,閩鈺兒聽著,忽覺一種怪異,一種無法言說的怪異,那聲音似是漾開的水紋,在她心頭上不斷刻映,放大。 男人推開了屋子。外面正是陰雨日,屋子里暖意逼人,門一推開,就有一股子冷意鉆了進(jìn)來,格外的冷,比上次在雨夜里淋了半宿都要冷。 這樣看來,她似是被帶向了北邊某處地方。閩鈺兒看著門口處,逆光站著一個身影,那身影瘦高瘦高的,似是著了玄色的長衫,只依稀瞧得出臉色很白,一下子根本看不清臉。 那人倒是立在那里,看著閩鈺兒,看了良久,繼而低笑一聲,“你果然是不記得我了?!?/br> 閩鈺兒還是保持著警惕,“你是誰?” “我原來教過你的道理,看來你也都忘的差不多了。”男人提著步子過來,一步一沉,“往常我教你,他人相授,是為言教,需終身謹(jǐn)記,不得忘卻?!?/br> “我教你那么多道理,你卻到頭來把我忘的一干二凈,我的好鈺兒,這是你該對你夫君做的事情么?” 閩鈺兒如遭雷擊。她不是記不得這聲音,只是那聲音封存在記憶里太遠(yuǎn)的位置她沒有想到,也從未想過,會是他的聲音。 是她第一任夫君,公冶善的聲音。 可是這未免太過荒謬了,公冶善的聲音?公冶善不是早就死了么?下葬那日她還隨著隊(duì)伍去過,看著男人的棺槨淹沒在黃土下,入了陵墓。 公冶衡口中的“他”,是他的哥哥公冶善?這怎么可能?! 男人走近,他長發(fā)束著,慣是一副溫潤的神色,那無論何時都要微微下壓的眼角,還有薄薄的唇,讓閩鈺兒霎時呆住。 和記憶里公冶善的臉相差無二。公冶衡和公冶善一直是有幾分相似的,往常她看不出來,在今天這個不恰當(dāng)?shù)臅r辰里,卻全然看明白了。 他們眼尾都是微微下壓的,像是強(qiáng)行收斂了鋒芒,心計都被收納其中。 閩鈺兒喉頭一滯,下意識叫出來:“是你,公冶善?!?/br> 男人挑眉一笑,“對,是我。是你最名正言順的夫君,公冶善。” 他明明是笑著,那笑意卻帶了點(diǎn)不懷好意,似是披了一張帶笑的溫潤皮子,讓人慎得慌。閩鈺兒現(xiàn)在看他跟看一個“死人”無異,哪里還顧得上什么夫君不夫君的。 她咬著下唇,半晌沒說話。 “你是不是在想,為何我一個死人,又回來了,嗯?” 他蹲下身來,伸手扶住閩鈺兒有些瑟縮的肩頭,輕輕“噓”了一聲,說:“鈺兒別怕,我現(xiàn)在不是鬼魂,縱然是,也不是回來害你的?!?/br> “公冶善?!遍}鈺兒說不出話來,只能又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鈺兒要乖乖的?!蹦腥四笾南掳停拔疫@次來,是討債來了,鈺兒可不要像我那個糊涂弟弟一般,否則,我是不會手下留情的,嗯?” 第71章 他是 公冶善淡然地看著閩鈺兒,嘴角一彎,“鈺兒懂了么?” 閩鈺兒沒說話,她默著,不愿抬頭看他。公冶善便低了身下去,順著她的視線,看到重傷昏迷的公冶衡,不知為何,他本是波瀾不驚的眼底,有了些許狠厲。 對本該齊心協(xié)力的兄弟倆,不知為何,現(xiàn)在有了反目成仇的意思。他淡淡地將視線從公冶衡身上移開,不輕不重地說了句,“我晚些再來,你乖乖在這里待著?!?/br> 冶善起身,轉(zhuǎn)過去的時候,閩鈺兒叫住了他,“公冶善。” 男人頭也不回:“怎么?” “他怎么辦?”,閩鈺兒說的是躺在地上的公冶衡,他現(xiàn)在都還是昏迷不醒,不知道是哪里受了傷。 “他?”公冶善冷笑了一身,抬起步子走出了門,不做理睬。 閩鈺兒聽著門被狠狠關(guān)上,心里似是也有什么東西,永遠(yuǎn)地沉重地閉上了。她發(fā)愣了好些時候,才漸漸回味過來一件事實(shí):公冶善沒死。 她的第一任夫君,那個兩年前就傳得了不治之癥而亡的公冶善,還活著。 她忽然想起也是在那時候,公冶善喪禮后,是公冶衡將她送回去的。閩鈺兒回了北豫,消沉了好些日子,后來還是她爹將她交給了常山道人,事情才好了一點(diǎn)點(diǎn)。 常山道人最常安慰她的一句話就是:眼見不一定為實(shí),你是瞧見公冶善不在了,可誰知道他是真的不在了呢? 小姑娘反問,“師父這話是什么意思?他若不是不在了,那便是還好好活著在?” 常山道人就哈哈大笑起來,說沒什么意思。公冶善那樣的人,死后也定是去了天上,做仙官了,享受數(shù)不清的利惠。 雖知道他是在胡扯,可一想到公冶善若真是有了個好歸宿處,那也挺好的,小姑娘畢竟年輕好哄,一番話下來,郁結(jié)已久的心緒就慢慢散開了。 想到這些,閩鈺兒就覺得后背一陣?yán)浜?。先不論公冶善是如何“假死”的,光是她師父“預(yù)言”一般的話,就足夠讓她感到害怕了。 那個時候,常山道人安慰她的話,到底是有意為之,還是真的就隨性之言? 若是有意,那公冶善假死的事情,常山道人兩年前就知道了?常山道人又和江太醫(yī)和孟執(zhí)監(jiān)私交甚密…… 閩鈺兒越想,越覺得事情牽進(jìn)了一大灘渾水里面,極少有幾個人可能是干凈的。 公冶衡的咳嗽聲打斷了她的思緒,閩鈺兒這才回過神來,公冶衡還躺在她身邊,男人額上一直在冒冷汗,閩鈺兒輕輕一碰,只覺得燙手。 “公冶衡,公冶衡?”她又搖著男人的肩,叫了幾聲,男人沒應(yīng)。 不過一按下去,閩鈺兒就察覺到男人肩上的不對勁。她見男人毫無反應(yīng),只好繞了半個彎子,去撕他肩上的衣衫—— 衣衫被撕開,露出的是一塊已經(jīng)將要結(jié)痂的傷痕。傷痕極深,還翻出了內(nèi)里紅色的肌理,她看著就倒吸了一口涼氣。 料想是很疼很疼了。 傷口化膿,公冶衡又長久不醒,閩鈺兒只得親自上手,撕下了自己的干凈的細(xì)紗中衣,沾熱水了,輕輕在傷口處擦拭。她擦拭的認(rèn)真,男人每一次下意識地抽搐,或是痛哼出聲,她都趕緊收了手,甚至還要湊上去給他吹一吹。 要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她現(xiàn)在就只有一個公冶衡可以指望了。閩鈺兒自是希望男人能早些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