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jié)
“這么有哲理的話,莫不是先生自己想出來的?”曾海庭笑著說。 “臭小子,先生難道就不能說點實話?”湯先生生氣,直接把人趕了出去。 曾海庭如今十五歲,他不喜歡讀書卻不得不讀書,中了童生,準(zhǔn)備去府城靠秀才。恰好聽說他遠嫁的jiejie回來了,陳氏就想讓女兒去走走關(guān)系。 曾妍兒自從合離之后,一心經(jīng)營商鋪,借著海關(guān)司的便利,她的商品總是最新的,所以生意做的不錯,如果她愿意伸手,帶著去交際,無疑能夠幫上一把。 陳氏的算盤打的不錯,但被曾妍兒心平氣和的拒絕了。 “娘,我這么做叫吃里扒外。”曾妍兒安靜的解釋,她這么一說猶如捅了馬蜂窩,陳氏一下子就炸了:“誰是里誰是外?你說這話都不怕誅心嗎?” “我就是怕誅心才說的。我開鋪子的本錢,進貨的人脈,都是從哪來的?爹和娘沒有花過一分錢出過一點力。平時你們拿著東西我就算了,只當(dāng)我孝敬你的,我自己拿銀子填補上?,F(xiàn)在讓我?guī)е艿芙浑H?我要是做了不叫吃里扒外叫什么?”她很是平靜的解釋,“我要是用自己能力做的,我二話不說帶著弟弟去,現(xiàn)在讓我做?我沒那個臉?!?/br> 陳氏語塞,臉色憋的通紅:“他就算過繼出去,也還是曾家的人!用用他的東西又怎么了?” “您要是這么覺得,當(dāng)初那個算命的老頭又是怎么回事?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沒那么過分的吧?”曾妍兒看她不聽勸,直接就把話說透了。 陳氏鎩羽而歸,換成曾宣榮出動,同樣被一句“二百五十兩”堵了回去。曾妍兒一點面子沒給他們留。 曾海庭聽了個大概,開始好奇當(dāng)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曾海庭二十歲,他煎熬著終于考中秀才,自覺有了交代,拿著幾十兩銀子打著游學(xué)的旗號就跑去京城,聽說書畫大家正好在京城,他還怕去晚書畫大家已經(jīng)走了。 但是等他跑到京城去,書畫大家被拜訪的人煩不勝煩,關(guān)門謝客。他吃個閉門羹,正在大師門口徘徊,跟一群大師的擁簇者眼巴巴的守著。突然駛來一輛馬車,車上的青年下車后,調(diào)整身上的大氅,朱紅色的官服穿在他身上竟是說不出的合適。青年隨意看了他們一眼,說了句什么。那一眼,威勢撲面而來,讓曾海庭打個冷戰(zhàn)。 沒一會兒,就來了幾個伙計,挨個挨個給他們送姜湯,一口熱湯下肚,寒氣不翼而飛。曾海庭一邊喝一邊問:“他是誰?什么能進去?” “他是誰你都不知道?”熱情群眾看他一眼,“外地來的?” “嗯,我剛從呈州來的?!痹Mc頭。 “羨慕啊?!贝钤挼那嗄暾f,“諾,剛才的次輔大人也是呈州出身,他對老鄉(xiāng)格外關(guān)照,你要是報上文牒,能夠換到半月的住宿和衣食?!?/br> “什么次輔?”曾海庭對朝廷的官位不太明白。 “內(nèi)閣知道嗎?首輔知道嗎?”青年連問兩句,曾海庭連著搖頭。 “這么跟你說吧,首輔是一品大員,次輔就是僅次于它的,懂嗎?”青年搖頭賣弄。其實次輔的官銜僅有五品,但任次輔的官員往往還有兼職,所以不能用品級來衡量。 “哇!”曾海庭不明覺厲,“我以為能做到一品大官,怎么也該是個白胡子老頭吧?這么年輕?”看起來跟他差不多大啊! 青年被曾海庭崇拜的模樣盯著,不由自主挺身:“當(dāng)然,要不是曾大人年紀尚輕,早就坐上首輔位置。不過嘛,現(xiàn)在也快了....”他說了一通話,曾海庭什么都沒聽懂,反正高大上就完事。 他看著那位大人跟他有四五分相似的面孔,心想不會吧不會吧,真有這么巧? 沒過多久,那位大人又從里出來,緊接著一個好消息傳來,書畫大師受邀請,即將去新建立的皇家學(xué)院教學(xué)。只要通過考核,都能入學(xué)就讀。 皇家學(xué)院跟國子監(jiān)不同,國子監(jiān)學(xué)的還是正統(tǒng)科目,而皇家學(xué)院說的都是雜學(xué),也就是書畫詞句等等,都是有一定基礎(chǔ)才能入學(xué),最低要求秀才。曾海庭萬分慶幸自己剛考中秀才。 能入學(xué)嘍! 他在皇家學(xué)院學(xué)了三月,人生從未有過如此暢快的時刻。在家里,娘時時刻刻督促,只要他一分神就是苦口婆心的念叨。而現(xiàn)在,他可要自由自在做任何想做的事,身邊還有一群志同道合的人,他們討論艾綠和水綠的細微區(qū)別,用礦石還是草木調(diào)制的顏色最好看。 三月期過,到了月度考核,曾海庭正準(zhǔn)備去偷偷找?guī)熼L打聽他考的怎么樣。就聽說師長有客來訪。 他悄悄繞到假山背后,偷聽著師長之間的對話。 “那孩子我是說曾海庭成績?nèi)绾??”陌生的男聲率先揭開話題。 “算是中上吧。”這是師長的聲音,略帶一點自得,“天賦還算可以,不過頭十幾年耽誤了,沒有下過苦工練習(xí)基礎(chǔ),很多常識他都不知道,還好,他還知道努力用功,縮小不少差距。再練上一年半載,還有有希望追趕上同齡人?!?/br> 曾海庭默默念叨,那您平時還老是批評我?原來背地里還是很滿意嘛。 師長說完之后,沉默一瞬又問,“當(dāng)年他們那么對你,你就沒打算做點什么?” “喂喂喂,仲昌你說的什么話?”男聲很是無奈,“我要是想做什么早就做了好嗎?還用等得到現(xiàn)在?他進皇家學(xué)院的通知書我也看過好嗎?父母輩是父母輩的事,跟他沒關(guān)系?!蹦新曈值溃骸翱磥砟阕罱蝗欢喑钌聘衅饋恚虏皇歉昶??” 剩下的其他話曾海庭沒聽清楚,他捂住怦怦直跳的心臟,悄無聲息的翻過假山跑了。 他本來擔(dān)心偷聽被師長發(fā)現(xiàn),結(jié)果師長對他一如既往。 一如既往的嚴厲,別人練三遍,他得練五遍,嚶嚶嚶。 又過了一年,曾海庭的行蹤還是泄露出去,爹娘即刻追了出來。 陳氏一看到曾海庭,先是念一聲佛,慶幸自己找到人,然后說:“在京城也好,這里書院多,先生也多,海哥兒你乖乖讀書,娘給你找個好先生,明年就能中舉。” 在京城野了一年多的曾海庭,早非吳下阿蒙,他立刻反駁:“不,我不去考科舉。娘,我的皇家學(xué)院馬上就快結(jié)業(yè),還差半年就好。結(jié)業(yè)之后我就能成為畫師了!” “你,你做什么畫師?這是什么下九流的勾當(dāng)?”陳氏氣的手指發(fā)顫,“你的未來就是好好讀書,現(xiàn)在已經(jīng)落后于人,還不努力?你是要氣死我?” “可是我不喜歡考科舉!”曾海庭再次強調(diào),“娘您讓我上進,我做了,我花了二十年去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現(xiàn)在我能不能有點自己喜歡的事?做畫師算什么下九流?” “你這樣一輩子都趕不上他!”怒氣上頭的陳氏終于說到。 “趕不上誰?”曾海庭腦子一閃,思路一下子理順,“誰?大哥?” “他不是你大哥?他不過是個小婦養(yǎng),你才是真正的繼承人!”陳氏面對最在意的兒子,終于崩潰:“我辛辛苦苦籌謀把他趕出去,就是為了讓你繼承全部的家業(yè)?!?/br> “所以人家不要,人家自己掙了!”曾海庭從來沒有用這樣的眼神注視自己的親娘,原來背地里她做這么多事,他想起童年時代跟他玩的好的同窗,少年時溫柔的同村姑娘,一夜之間搬走音訊全無,話就沖到嘴邊,“所以,我的同窗嘉豪,同村的小柔,也是這么被趕走的?” 陳氏躲閃兒子的目光,“你在說什么?我聽不懂?!?/br> “聽不懂?聽不懂!”曾海庭猛錘自己,“活了二十年我就是一個徹底的傻瓜!” “娘,您真可是處心積慮?。 ?/br> 他揚長而去。 陳氏跌坐在地,掩面痛哭。她還不是為了自己兒子好?提前為他掃清障礙?跟他搶家產(chǎn)的,要趕走,耽誤他學(xué)業(yè)的,趕走,讓他費心思的,趕走。 為什么最后,就像竹籃打水一場空呢? “嘿嘿嘿!報應(yīng),這都是報應(yīng)!”曾宣榮拎著酒壺出現(xiàn),“咱們兩都是沒福氣的人,就算送寶到手上也會留不住,是不是?” “哈哈哈!” 他渾身酒氣,眼下青黑,胡須滿面,衣衫穿歪了,又灌了一口酒,“不,我不是!我是一品大員的爹!誰得罪我,治罪!治罪!” 他踉踉蹌蹌跑了幾步,最后躺在大廳,嘴里還喃喃念叨,我不是不是。 陳氏恍惚,她到底是怎么把日子過成現(xiàn)在這模樣? 作者有話要說: 撒花花!完結(jié)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