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上午，顧母遣人來接秦師傅回去。山道上雪化了卻還結(jié)著薄冰，秦師傅百般不樂意也無法推辭了。

    顧明月也不好在云懷觀多留，陪著秦師傅回家。雪天路滑，秦師傅腿腳不好要乘轎，顧母派來的四五個家仆就在山道上先秦師傅一步，給山道鏟冰。

    秦師傅坐在轎子上，還有些擔(dān)驚受怕的，口中抱怨道：“原以為能在山上歇息幾日，跟著你娘這一年到頭也沒幾天清閑的?！?/br>
    “這都要年末了，戶部還是這樣忙嗎？”顧明月隨口問道。

    “就是年末才忙呢?！鼻貛煾当还P桿磨出薄繭的手輕輕按壓著眉心：“年年縮減耗費(fèi)，年年湊不出結(jié)余……”

    顧明月也略微知道一些戶部的情況。這幾年年歲不好，各地不是旱災(zāi)就是匪禍。偏偏皇帝陛下沉迷于修仙煉丹之道，被奉天監(jiān)的男道們裹挾著大興土木，修建道觀。

    甚至有傳聞，陛下與奉天監(jiān)的幾位男道有私，也不知真假。

    一行人下山乘馬車打道回府。

    只見街道口正停著好幾輛馬車，有不少仆從正七手八腳地往顧宅里搬運(yùn)貨物。錢三柯叉著后腰滿面愁人地站在一旁，手里拿著單據(jù)一一驗(yàn)貨。

    秦師傅跳下馬車，跟錢三柯打招呼：“錢管家，這是干嘛呢？”

    “驗(yàn)貨呢?！卞X三柯圓臉上滿是不悅，見了秦師傅倒松弛了些?？梢琅f緊抿著唇，臉頰上的白rou就跟個河豚似的圓乎乎地鼓起：“這又是大公子的嫁妝，又是年貨的……”

    “瓊玉連續(xù)好些天看不見人影，我一個人哪里弄得過來？”錢三柯口中低聲抱怨，眼光一瞥見人拿著新添的幾件貨物往西角門走，連忙上去招呼：“大姐！大姐！那箱不是往那兒放的，往后門走吶您——”

    錢三柯忙得焦頭爛額，眼睛一會兒都離不得。

    顧府僅有錢三柯和瓊玉這兩位管家，錢三柯管外瓊玉管內(nèi)。清點(diǎn)大公子的嫁妝原本是瓊玉分內(nèi)的事，只是瓊玉不在，下面的人不敢拿主意，只能交給錢三柯。

    錢三柯對著瓊玉早有怨言，只不過瓊玉是主夫的人，她只得是敢怒不敢言。如今又要她加班加點(diǎn)的，身上的怨氣自然都能沖上天去了。

    顧明月也跟著走過來：“家里都開始置辦年貨了？”

    “就是先買些最基本的。”錢三柯見顧明月來，臉上揚(yáng)起些笑臉，連忙解釋道：“往后還要去各院里問一問，有什么缺的您盡管寫下來，到時(shí)候我派人一起都買了?！?/br>
    顧明月微微垂首道謝：“錢管家真是辛苦了?！?/br>
    “唉，都是應(yīng)該的?！卞X三柯這人就獨(dú)獨(dú)受不了別人恭維，更何況顧明月還是未來的家主，當(dāng)即臉上笑意愈發(fā)顯眼了。

    秦師傅拍拍錢管家圓潤的肩膀：“那您先忙，我這兒收拾一下還得去戶部一趟?！?/br>
    顧明月也道：“我也要回房了?！?/br>
    “您幾位慢走?！卞X三柯朝二人拱拱手，接著回身干這麻煩的活兒。

    顧明月一路剛到院門口，就見江碧守在門口，一見她來，就連忙上來拉住她：“小姐，大公子在屋里等您呢。”

    “……等我？”顧明月心中疑惑，出了那樣的事顧寧居然還有膽量主動來找她？

    顧明月撩開房門口厚重的冬帳，室內(nèi)剛?cè)忌匣?，熱氣還沒有散開，依舊有些冷生生的。

    堂屋內(nèi)顧寧一身素色衣衫，繁復(fù)重迭的錦服外細(xì)細(xì)滾了一圈白絨絨的兔毛。潔白柔軟的絨毛捧著他泛著淡青色的清瘦面容，好似要將他吞沒了似的。

    顧寧似乎瘦了許多，容色萎靡，裸露在玉色襯襖外的指尖細(xì)得嚇人，整個人神情恍惚地側(cè)坐在太師椅上。

    他應(yīng)該是在發(fā)呆，直到顧明月走進(jìn)來他都毫無所覺。烏發(fā)長發(fā)黯淡無光，輕壓在柔軟的雪絨上遮擋了男人一半玉容。

    直到江碧低聲輕喚，顧寧才恍然回過神，捏緊手中的念珠，抬起頭目光渙然地望向顧明月。

    江碧后退幾步，識趣地帶上門離開了。

    “你……”顧明月猶豫著想要開口，但卻不知道說什么好。

    顧寧咬緊牙關(guān)，垂下頭，單手撐著扶手緩緩站起身，好似猶豫萬分，極為艱難地一步步走到顧明月面前。

    他應(yīng)該在屋內(nèi)等了很久，連呼吸都透著淡淡的寒意，長發(fā)柳枝一般垂在整潔莊重的衣衫上。

    顧寧走得很近，顧明月搞不懂他想干嘛，正要后退一步，男人忽然冷不丁探出手一把緊握住了顧明月的手腕。

    ??？

    顧明月眉心微蹙，正想要掙開。顧寧忽然湊上前，用極低的音調(diào)呢喃細(xì)語道：“那天晚上的事……就當(dāng)作從未發(fā)生過好不好……”

    那天晚上……

    顧寧低垂的面容上情不自禁升起一片guntang的熱意，他緊閉著雙眼，努力想將那件yin靡的往事從腦海中驅(qū)走。

    “我們……我們……還是兄妹……”他極力遏制住喉間斷斷續(xù)續(xù)的哽咽，盡量用平和的語氣說出這句話：“你是我唯一的meimei，我馬上就要離開這個家了，求你了……我真的只有你了……”

    他語句越說越快，幾乎沒工夫換氣，直到最后那句話說完，就好似筋疲力竭般語調(diào)中帶著極輕微的破音。

    顧寧的語氣幾近哭訴，瘦弱的身體情不自禁地向顧明月前傾著，鋒利的細(xì)指緊揪著顧明月的肩頭，將布滿淚水的臉完全埋在了顧明月胸前。

    他可以將心頭羞恥荒yin的想法通通壓在心底。以往的事，權(quán)當(dāng)是他下賤，是他不知羞恥，可他真的不能失去自己的meimei。

    顧明月頓在原地，有些恍神。

    顧寧真的瘦了很多，抵在她肩頭的下巴幾乎能將她硌出個洞。兩個人的身軀貼在一起，她甚至能感覺到他肩膀上每一寸凌厲的骨骼。

    這讓她一時(shí)說不出拒絕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