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轎上路時，顧明月就跟在隊伍末尾，同行的僅有一對妻夫和兩位小侍從，其中一位便是李玉帶進府的小藍。

    這四個人都是顧寧的陪嫁。

    陸家實在清貧，如今也僅余兩間空屋子還能住人。顧寧帶這些人已經(jīng)是將陸岳家唯一的縫隙塞滿了。

    這也是顧明月不能帶隨從的原因，今天晚上，她也得住在陸家。

    之前顧母也有心想替陸岳在姜城內(nèi)置辦些房產(chǎn)，可惜被陸岳拒絕了。她的父親只愿意住在陸家的祖宅，因此也就只能先委屈一番顧寧。

    陸家路途遙遠，顧明月忍著顛簸地倦意，跟在眾人身后行了半個時辰。

    等轎婦們到了一處茶攤放轎歇腳時，她才下馬緩步走到花轎旁，趁著沒人注意用指節(jié)輕敲雕花的轎窗，低聲問道：“今天晚上你打算怎么辦？”

    轎內(nèi)沉默不語，但顧明月卻知道他在聽。

    她側(cè)身用身子擋著旁人地視線，從袖間抽出一支朱砂筆插入窗欞上雕花的縫隙中：“先暫且用這個點個守宮砂吧?！?/br>
    轎里的顧寧輕輕抬手握住筆桿的另一端，猶豫著，語氣有些愧疚：“一定要這么樣騙一個無辜的女人嗎？”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鳖櫭髟卵垡娺@朱筆淹沒在縫隙中，望向不遠處的陸岳，同樣有些不自在：“總之，先不要惹出什么事來。”

    等到了黃昏，一行浩浩蕩蕩的隊伍才走到了陸家村的村口。

    陸岳家的祖宅就在村口不遠的街巷，是個一進院的小宅子，卻也算是村里極為敞亮的了。剛進街口，就能看到道路旁設(shè)著好幾桌酒席，許多人圍在街口看，人來人往的，好不熱鬧。

    宅子里更是如此，狹窄的庭院內(nèi)熙熙攘攘擠了一大群人。一通爆竹喝彩，眾人吹吹打打，放下轎子將新夫迎進正屋。

    顧明月沒有跟進去，里面的人太多了，她有些無處下腳。直到有人從里面出來迎她，她才不得不進去。

    宴席已經(jīng)設(shè)好，她被人拉到圓桌前坐下，與陸岳的長輩們坐在一桌。身旁的姥姥姨姨見她年紀小又知道她是顧侍廊的長女便總是圍著調(diào)笑她，要邀她見見自己家男兒。

    顧明月知道這些人并沒什么惡意，只是還是有些不大適應(yīng)這些姥姨們的滔滔熱情。

    好在按照老規(guī)矩她這個送嫁人是不能在婚宴上待太久的，等用過宴席，顧明月便忙鉆進了陸家為她準備的小客房。

    這間屋子原本是陸家下人住的，實在沒有空房，她只能住在這兒。陸家原來的兩位下人如今正和顧寧的陪嫁擠在后罩房。

    陸家跟顧家相比實在清苦許多，但卻也算干凈整潔，為她準備的被褥都是新洗曬過的。

    只是空間太過閉塞，屋內(nèi)地上鋪設(shè)的磚石有些生裂，打眼一看，房間內(nèi)也沒什么像樣的裝飾，就連家具都是極為簡單普通的款式。

    顧明月還有些神游天外，這里和自己曾經(jīng)生活的地方好像都不處在同一個世界。顧寧在家中也是個嬌貴公子，不知道他能不能適應(yīng)。

    外面吵吵嚷嚷的，顧明月也沒法休息，只是她騎了一路馬，屁股有些受不住，便趴在炕上想事情。

    許是一路太累，不知不覺便一覺睡過去了。

    等再醒來時已是深夜，外間萬籟俱寂，只是透過窗戶還能看到些昏黃的火光。

    她眨眨眼正要繼續(xù)入睡，便聽到門口傳來咯吱的推門聲，不過門是閂著的從外面自然打不開。

    門上映著來人漆黑的影子，那人沒有放棄，接近著門口便傳來“嘟嘟”的敲門聲。

    好奇怪，這人之前是想不打招呼便偷偷進來嗎？顧明月警惕地起身站在門口向外問：“誰？”

    “是哥哥?！?/br>
    顧明月打開門，便見到一身翟冠袖袍頭戴繡金喜字紅蓋頭的顧寧正直直立在自己門口。也不知道他帶著喜帕看不清路，是怎么一路跑到這兒來的。

    “你到我這兒做什么？”

    這大半夜的，忙了一天，顧明月都快累死了。

    她剛想扶著他肩膀?qū)⑷送苹貣|廂房，顧寧卻猛地先一步倒在她懷里緊緊抱著她，壓低的聲音中透著些許夜風(fēng)的涼意：“陸姑娘說她心中只有她的亡夫，娶我只是為了報答母親的知遇之恩，她不愿意同我圓房?！?/br>
    顧寧心中一時有些空寂，或者說，羨慕。

    一個早已死去的人都有人對他念念不忘，自己還活著卻只能永遠做被丟下的那個人，不停地被父母丟下，再不停地被meimei丟下。

    如果他的至親之人都不愿意接納他，那這世間又有誰會愛他呢？

    顧寧一念及此就只覺得那間看不清模樣的房子簡直空蕩得嚇人，他實在無處可去，這個地方太陌生了，他只能來找顧明月。

    再放肆一次吧。他心想，明天她就要離他而去了，之后每過一天，他們都會隔得越來越遠。

    “倘若她一直不碰你好歹不會發(fā)現(xiàn)你身子早已不潔之事，倒還好?！鳖櫭髟乱娝y過，只當他是遭人嫌棄心酸至此，將人帶到椅子上坐下：“等哪兒一日她醉死了，你便裝作你倆已然圓房，這事也就糊弄過去了。”

    好在陸家不是什么大戶人家，沒有伯伯在新婚之夜用各種方法檢驗?zāi)凶拥呢憹崳蝗灰粋€朱砂筆點的紅點可糊弄不過去。

    顧寧卻不想這些，他心中飄散著空茫茫的希望，他想要抓住，想要留下，卻不知該如何下手。

    “這是我的洞房花燭夜，我不想獨守空房……”

    他難得有幾分落寞，坐在椅子上時滿眼都是刺目的紅。

    今天是他的新婚之日，顧寧想這一天對于全天下的男兒來說是無比特殊的，在小時候，他也曾默默期盼過這一天。

    “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過家家嗎？”顧寧忽然開口，他傾身輕輕摟住顧明月的腰肢，像是回憶起了美好的往事：“就像現(xiàn)在這樣，我扮新郎，你扮新娘……”

    那是他第一次開始期盼和幻想成親。那時的他幾乎將全部的心力都耗費在meimei身上，再無心去顧及其他。再漸漸明白，他和meimei是無法結(jié)為妻夫時，他對婚姻的期望就逐漸消退了……

    “當是滿足哥哥唯一的愿望罷?！鳖檶幯銎痤^拉著顧明月微涼的手指探入喜帕之下，輕貼著自己guntang的面容：“給哥哥一個圓滿的新婚之夜，像小時候那樣就好……”

    剛剛顧寧抱她，顧明月只當他心酸?？蛇@一次，顧明月卻能明顯感覺到指尖男人逐漸變得guntang熾熱的體溫。

    顧明月在想，他是希望自己能陪他喝合衾酒，為他揭開蓋頭嗎？還是……已經(jīng)發(fā)生了那種事，她忍不住要多想。

    “哥哥，我們是親兄妹，我們不能再做那樣的事了?！鳖櫭髟掠X得哪一種都不可以，上次的事是意外，這次不會了。她近乎面無表情地想要將顧寧的手從自己身上扒下來。

    顧寧繃緊身體，雙臂緊摟著顧明月的腰，鮮紅喜帕之下破碎的語調(diào)都顯得顫抖：“做一次是做，做兩次也是做，有什么區(qū)別？”

    許是剛脫口而出就察覺到自己說得話太過于大逆不道，他靜默了一瞬，顫著唇改口：“我只是……我……”

    “我……我不想孤孤單單一個人，我只有你了……”顧寧隔著蓋頭將面容埋在顧明月的腰間，他像小時候每一次傷心難過時一般緊緊地抱著自己的meimei，語氣中帶著被清冷的語調(diào)強壓下的絲絲泣音。

    好幾年前，小小的顧明月會滿臉憐惜地將他摟入懷中悉心安慰，可這一次顧明月卻不知道該怎么辦。

    顧寧的眼淚似乎滲透的絲綢的蓋頭，也滲透了顧明月不算單薄的衣物，像是要流進她體內(nèi)。

    他雙臂死死摟著她的腰肢，即便知道這蔑倫悖理、離經(jīng)叛道卻還是不愿意放手。

    這是他此生行至今日唯一的寄托，你要他如何肯放手？便是只此一次的醉生夢死、執(zhí)迷不醒，也好過就此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