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回來啦?榮哥兒考得怎么樣?”李氏急急迎上來,抓著羅衣問道。 她聲音很小,仿佛怕別人聽見似的,余光不停往外瞄,倒像是怕周自榮聽見。 她待周自榮當(dāng)真是體貼入微,唯恐周自榮沒有考好,直接問他會傷了他的顏面。 “考得很好?!绷_衣沒叫她失望,“頭名解元。” “??!”李氏頓時瞪直了眼睛,她尖叫一聲,隨即往外跑去,“榮哥兒,你中了解元!” 她跑過去,一把抓住周自榮,又是哭,又是笑:“老爺和夫人在天之靈,一定也會為榮哥兒感到驕傲!” 這才是得知他中了解元的反應(yīng),周自榮心想,而不是羅衣那樣,稍稍驚訝過后就是平靜。也不像王大林,拍了幾下巴掌,就當(dāng)做道賀了。 他心里浮起滿足的喜悅,但很快又被李氏的眼淚弄得不耐煩起來:“好了,大喜的事,不要哭了!” 李氏連忙收了眼淚。 她抓著周自榮,又道:“榮哥兒,你中了解元,眼看要出息了,那胡氏……”她的余光往羅衣瞟去。 “你別管。”周自榮不等她說完,就打斷了她的話。 李氏還想問什么,都被他岔開了。 李氏并不死心,她眼神沉沉地往羅衣看去。這個不守婦道的女人,這種時候居然還跟別的男人拉拉扯扯,榮哥兒合該休了她才是! 她已經(jīng)想到周自榮金榜題名,被眾多官宦人家榜下捉婿,娶個溫柔賢淑的大家閨秀,平步青云的一幕了。再看羅衣,自然是哪哪都不順眼。 但她知道周自榮不喜歡她插手羅衣的事,趁著周自榮進(jìn)城去看望先生的時候,走到羅衣的面前說道:“胡氏,那封和離書呢?” 她語氣尖銳,態(tài)度傲慢,羅衣并不感到奇怪,如果李氏看得起她,那才奇怪呢。 “做什么?”羅衣反問道。 李氏橫眉豎目,拔高聲音道:“你就是這個態(tài)度嗎?你是我周家的媳婦,榮哥兒是我一手帶大的,你敢這樣對我,不怕榮哥兒休了你?” 羅衣笑了:“他還沒娶我呢,何談休了我?” “呵,你少裝模作樣了!”李氏鄙夷地道,“你是榮哥兒從胡家?guī)Щ貋淼?,誰不知道你就是榮哥兒的媳婦?胡氏,今時已非往日,你再用這種態(tài)度對我、對榮哥兒,就別怪榮哥兒休了你!” 羅衣很久沒聽她這樣說話,一時竟覺得新奇,抱著手臂,仔細(xì)聽她說起來。 “胡氏,你已是嫁過人的女人,不好好跟著榮哥兒,還想嫁給什么好人家不成?我跟你說,你已是嫁過人的,哪怕沒有圓房,也沒有好人家會要你的!我勸你識相點(diǎn),好好做周家的媳婦,這樣往后還有你的好日子過……” “姨娘是想說我是破鞋吧?”羅衣笑著打斷她,“如果我是破鞋,那周自榮就是爛黃瓜!” 呸! 真給她臉了! 口口聲聲嫌棄,什么德性! 羅衣一臉的輕蔑不屑,看得李氏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明白過來她什么意思,氣得眼前都發(fā)黑起來,聲音都變了腔:“胡氏!你!你竟敢——” “竟敢”了半天,也沒說出什么花兒來。 她實(shí)在被氣狠了,直到羅衣無趣走開,也沒想出如何教訓(xùn)她。 但這個啞巴虧,李氏是不肯吃的。她等到周自榮回來,就把這件事告訴了他。 “榮哥兒,不是姨娘多事,而是這個胡氏實(shí)在是個養(yǎng)不熟的,你對她的好,全都白瞎了!” “她不過一個鄉(xiāng)下粗鄙婦人,你帶著她有什么好的?等你進(jìn)了京師,考出官身,大把好人家的閨女給你挑,還有靠得住的岳家,不比胡氏好百倍?” 她絮絮叨叨的說了半天,不知道周自榮根本沒聽進(jìn)去。 他滿腦子只有三個字:爛黃瓜。 他是讀書人,是文雅人,從沒接觸過這等粗鄙俗語。但即便沒接觸過,乍一聽,他也明白了這三個字的意思。 他黑著臉,起身就走了,沒理會身后的李氏叫他。 羅衣正在屋里打著算盤。 這兩年間,她攢下了三千多兩銀子,足夠她在城里買一個小院子,再買下一間鋪?zhàn)?,請個好點(diǎn)兒的掌柜了。 她是個懶人,做飯、洗衣這些雜事,她并不想做,所以還要買幾個下人在身邊。 這一筆一筆的都要花錢。 明年周自榮就要赴京師參加會試,以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只怕名次不會差了。而不像胡二妞那一世,他落榜了一回,才又考上探花。 如果他考中了,她再留在他身邊,就沒有任何意義。胡二妞只叫她冷眼看著他如何過活,如何讀書,能不能金榜題名?并沒有叫她做別的。因而,只要周自榮考上了,她就不必再留在他身邊,可以到處走一走,看一看了。 想到此處,羅衣倒是很希望他能考上。 正打著算盤,就覺眼前一暗,抬頭一看,周自榮站在桌前。 “讓一讓,你擋著光了。”羅衣垂下頭,對他揮了揮手。 周自榮沒動。 羅衣才又抬起頭,正視起他來:“什么事?” “爛黃瓜?”他低低地吐出這幾個字,猛地伸出手,擒住她的手腕,“我還真想當(dāng)一根爛黃瓜!” 他猛地用力,扯她起身,往床邊走去。 他周自榮今年十九歲,尚未及冠,一力撐起家中開銷,一手包攬家中雜務(wù),這樣還能讀出一個解元,她卻說他是爛黃瓜? 她究竟有多瞧不起他?! 既然她說他是爛黃瓜,那他就做一根爛黃瓜給她看! 他帶著洶涌的怒氣,強(qiáng)行抓著羅衣的手腕往床邊走去,打定主意今天要跟她成事。 羅衣掙了兩下,竟然沒掙出來,不免驚訝。 “從前都是我讓著你?!彼阉Φ酱采?,手腳并用地壓住了她,露出崢嶸神色,“你真以為我拿你沒辦法?” 他褪去了兩年來無時無刻不貼在臉上的溫柔模樣,露出了真實(shí)面目。 他早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那個驕傲的、輕狂的、目中無人的幼稚少年。 他胸有丘壑,城府深沉,為了達(dá)到目的,不惜做自己最厭惡的事,并且一做就是兩年。這兩年中,沒有一個人看出他的偽裝,就連李氏后來都信了,為此常常以淚洗面。 羅衣為他的城府所震驚,然而震驚過后,又覺得這樣才對。他就該是這般模樣,一個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心腸又冷又硬的男人。 “誰讓誰,試試才知道?!?/br> 回過神來,羅衣開始反攻。 周自榮看起來瘦削,但其實(shí)肌理勻稱,結(jié)實(shí)有力。他跟羅衣過招起來,砸得床上砰砰直響。 隔壁的李氏很難不聽到這種動靜,她滿臉抱怨地道:“老爺,夫人,你們看看榮哥兒,被一個女人迷了心,那女人這樣說他,他居然還肯碰她。” 周自榮并不知道李氏的哀怨,他繃著一張俊臉,使足了力氣,想要壓制住羅衣。 他始終記得當(dāng)年被她嚇得幾乎是滾下床,倉皇而逃,卻因?yàn)槔钍湘i了門,后背抵著冰冷堅(jiān)硬的門板,滿心驚恐的一幕。 他以此為恥。 他要一雪前恥。 但很遺憾的是,這一次他仍然沒拗過羅衣。 “你現(xiàn)在有力氣了?!绷_衣微微喘著氣,笑著拿繩子把他綁了,“為免發(fā)生什么不該發(fā)生的事,還是這樣比較好。” 周自榮沉著一張浸滿汗水的俊臉,抿著唇,深不見底的瞳仁如覆了一層寒冰,直直朝她看過去。 “噓?!绷_衣笑著對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太晚了,不要鬧,睡吧?!?/br> 說完,就吹滅了燈,爬上了床。 運(yùn)動過后,睡眠更安穩(wěn),她很快就睡著了。 周自榮卻坐在又冷又硬的椅子上,又一次嘗到失敗的滋味兒,心中氣恨,難以平靜。 這個女人,她怎么有這么大的力氣?她不可能有這么大的力氣! 但她就是有這么大的力氣,周自榮不得不承認(rèn),為此感到十分挫敗。 隨著夜深了,屋里更顯得寂靜,淺淺的呼吸聲從床上傳來,綿長而輕淺,在靜謐的室內(nèi),透著一股香甜和安逸的氣息。 周自榮不知不覺屏住了氣,聽著那規(guī)律的呼吸聲。漸漸的,他心頭涌上酸水,越來越多,直到整顆心都浸進(jìn)去,酸得他幾乎要落淚。 不該是這樣。他只是想叫她動心,然后再毫不留情地休了她。 他沒想自己動心的。 黑暗中,響起一聲短促的哭泣聲,稍縱即逝,短暫得似乎根本沒有發(fā)生過。 第40章 你休妻啊 羅衣一夜好眠。 第二天醒來后,看到坐在椅子上被綁成粽子的周自榮,愣了一下,才想起來昨晚發(fā)生的事。 “不好意思,起晚了?!绷_衣披衣下床,給他松綁。 周自榮始終垂著眼睛,不曾抬頭看她。等到繩子被解開,他站起來,撣了撣身上被勒出來的印痕。 發(fā)現(xiàn)怎么也撣不掉,緊緊皺起眉頭。 片刻后,他用力扯了扯,試圖把褶皺扯平。然而未能如愿,褶皺依舊深深,昭示著他昨晚受到了怎樣的屈辱。他緊緊抿起唇,放棄了,抬腳走了出去。 自始至終,他沒有看羅衣一眼。 “等一等!”羅衣在他身后叫道。 周自榮頓住腳步,卻沒有回頭,僵硬著站在那里,一言不發(fā)。 “今早你還做飯嗎?”羅衣沖著他的背影問道。 周自榮的身形頓了頓,猛地邁起大步,快速走了出去。 羅衣在后面壞笑。 逗一逗他還是很有趣的。 周自榮生氣了,既沒有做早飯,也沒有吃早飯,穿著一身帶著深深勒痕的衣裳,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他這么大的人,也不會有什么事,羅衣沒有放在心上,吃過飯就打算進(jìn)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