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解
沈夫人得知我受傷的消息, 便來看我, 與我說起昨天的丞相府和今天早朝的事情。 史家本來都要去東部老家的, 但今年特殊,史海棠嫁入金部第一次回鄉(xiāng)省親, 史家上下都要留在臨安等候, 因為史海棠是帶著公主身份出嫁的, 因此回臨安的時候首先要面圣, 再和自己的家人團聚。 從后半夜,丞相府就熱鬧起來, 史海棠坐著紅綢大轎, 一路錦衣衛(wèi)護送, 氣派十足,她一身錦綢長褂, 頭戴皮毛, 臨安的已經(jīng)進入秋天卻還不冷, 但金部天氣涼的早,所以她穿的很暖。她回了丞相府,換上御賜的公主服飾,百人儀仗隊夜里已經(jīng)停在丞相府外等候。 皇城內(nèi),滿朝文武, 只要有階品的都要進宮, 從大殿之上分開兩列, 一直延伸到宮門口。 寅時過半, 滿朝文武已經(jīng)站定, 臨安的晨,涼意習習,大約過了一個時辰后的卯時,史海棠才坐著大轎緩緩而來,只見她慢慢地從轎子上下來,身著公主的華裳,身后的披風上繡著銀色的鳳凰,趾高氣昂般的從大家身邊走過,斜眼看著每一個人,大家禮節(jié)性的低頭拜過,她滿意的走過,遇見稍微有些不恭敬的,便站一站,對方知趣的低頭,不去與她做對。 她慢慢地走著,直到走進大殿,掃過一品大元,腳步沉沉的,臉上的表情難以名狀,似乎有什么話要說,但沒有說出來。過了辰時她才緩緩走入大殿,此時門外,此時滿朝文武已經(jīng)站了整整兩個時辰,但卻敢怒而不敢言。史海棠卻依舊一臉不屑,這才緩步走到最前面,史丞相臉上的表情有些難看,或許也為這個不懂事的侄女而感到羞愧。 站在隊伍最前面的分別是文王和惠王,這是他們封王之后第一次上朝,同樣身著蟒袍、頭戴紫金冠,氣質(zhì)卻不同,趙月一身雪白袍服,束著五彩絲攢花結(jié)腰帶,也是畫龍點睛,里里外外一身儒雅氣質(zhì)。與趙月不同,趙竑則一身冰藍色絲綢,繡著雅致的竹葉花紋,腰系玉帶,手持象牙折扇,英氣逼人。 他們并沒有看一眼史海棠,畢竟是這個王國最尊貴的王爺,史海棠再怎么有恃無恐也不能拿他們怎么樣,只能咽下一口氣,站在大殿最中央,等著皇上上朝。 皇上因為身體不好,已經(jīng)有些日子不上朝了,大小事務(wù)均有兩位王爺、史丞相、楊將軍商量著來定奪,今天他卻不得不上朝,因為史海棠現(xiàn)在不僅是他的臣民,也是帶來了金部的使者。金部僅八月上旬就派了兩次使者前來,他老人家不得不親自來,一來是為彰顯重視,二來是想看看金部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不多時,皇上由大太監(jiān)攙扶著,緩緩的從后堂走出來,黃袍之下,精神也顯萎靡,卻強撐著坐在龍椅之上。 皇上手扶著龍椅環(huán)視四周,眼睛落在文王和惠王身上,臉上露出驚喜之色,但很快又陷入膠著。 史海棠見皇上坐定,便附身做公主跪拜之禮,起身跪坐道:“父皇萬歲,兒臣有理了?!?/br> 皇上一時失神,這后宮里很久沒有人喚他做父皇了,后宮的皇子、公主無一活到現(xiàn)在,讓他倍感失落,以至于忘記讓史海棠起身,身邊的大太監(jiān)小聲提醒了才反應(yīng)過來。 “嗯,起身吧,皇兒一路舟車勞頓,辛苦了,今日中秋,早朝過后就與你的姐妹,親人團聚吧。” “謝皇上隆恩,不過,海棠即是宋部的公主,如今也是金部的皇妃,既要顧全母國的大局,又要念及夫國的囑咐,故呈上和談書一封?!?/br> 大太監(jiān)下朝接過和談書,史海棠這才站起身來,皇上顫顫巍巍的打開,一字一句的看過,雙手顫抖著,看了看堂下的史海棠,一臉的怒不可遏。 “要宋部奉上蔡州和襄陽兩地?” 堂下大臣一聽,議論紛紛,史海棠清了清嗓子說:“蔡州,襄陽一戰(zhàn),金部損失慘重,所以......” “荒謬,無恥至極?!壁w月沒等史海棠說完,便叫出聲來。 史海棠怒目圓睜,嘴角抽搐了幾下道:“文王可是要替皇上做決定?” 趙月俯首低頭,后退兩步,但臉上的表情卻絲毫沒有后悔的意思。 史海棠因站了上風而高興,轉(zhuǎn)身看了看惠王趙竑,希望從他那里得到些支持,沒想到惠王也不看她,就連自己的姑父史丞相也不敢說話,她頓時覺得有些孤立無援,看看四周,知道自己身處劣勢,也不敢再造次。 “皇上,我只是把話帶到,其余的就請您定奪了?!彼f完退到一邊。 皇上看起來情況不太好,一陣干咳,大太監(jiān)忙送上藥湯給他喝了幾口,這才緩過神來。 他頓了頓,繼續(xù)說道:“眾愛卿還有什么事啟奏嗎?” 幾個大臣紛紛上表,湖北水患,中原旱災(zāi),等等,皇上一一做出批復,但氣氛壓抑的令人窒息。 最后,月兒突然站上前說:“皇上,眼前有件重要的事要商討?!?/br> “文王請說?!被噬系?。 “金國已經(jīng)兩次呈上和談書,一次比一次過分,如果再不做出指示,恐怕他們會變本加厲,后果不堪設(shè)想?!?/br> 堂下有幾個大臣附和著,很快大家也都跟著呈請,皇上只好道:“文王有何高見?說來聽聽?!?/br> “請恕趙月直言,這次本來就是我們打了勝仗,為什么還要割地給他們,打贏了也要賠,輸了也要賠,照這樣下去,西原,蒙部若都來戰(zhàn),是不是要將整個宋部拱手相讓了?!?/br> 大殿之上所有的人都沉默了,這句話顯然說出了大家的心聲,但沒有人應(yīng)和,因為他們也找不到解決的辦法,金部人強馬壯,若真的再次打起仗來,宋部一定沒有很大的把握。 史丞相離開自己的位置,站在大殿之中,向皇上行禮,道:“文王說的極是,但上次戰(zhàn)爭能夠勝利,全都因為金部輕敵,中了我們的埋伏。若再戰(zhàn),我們勢必身處弱勢,且我們身處太平年月,百姓尚能安居,只要能夠答應(yīng)金部的條件,可保其他地區(qū)人們安享太平,何樂而不為呢?” “史丞相此言差矣,這種一味的退讓,只會讓金部更加變本加厲,何不趁此乘勝追擊,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不讓他們再這么囂張?!?/br> 主戰(zhàn)派和主和派幾個大臣在大殿之上各自呈上自己的觀點,針鋒相對,毫不示弱。 這時,皇上突然劇烈的咳嗽,爭吵立馬終止,大太監(jiān)輕拍著皇上背部,忙小聲地勸皇上先退朝,留下文武百官在朝堂之上。 楊將軍上前給史海棠施了一禮道:“公主回臨安,舟車勞頓,先回府休息幾日,你也看到了皇上身體抱恙,也請通知貴國皇帝,出于人道,再給我們一些時間考慮?!?/br> 史海棠見勢,也不好說什么,便甩手走了出去。 自此退朝,大家各自散去。 沈夫人差小丫頭幫我熬藥,親自喂我服下。臨近中午,青蟬匆匆趕來,一進屋便與我說起丞相府剛才發(fā)生的事情,帶來了史彩云的邀請,讓我必須去一趟丞相府才行。 她說,早朝結(jié)束之后,史海棠便在丞相府設(shè)宴,臨安的夫人和小姐都被邀請。如今史海棠正得勢,大家也都想有這個交情。 史海棠坐在廳堂內(nèi),看著小姐們一個個送上珍貴的禮物,自己卻無精打采的坐在那里。青蟬提著籃子走了進來,她才把目光轉(zhuǎn)向了她,再看看身后和四周,再無旁人,便問道:“你jiejie呢?” “jiejie?”青嬋這才恍然大悟,忙說:“jiejie在外面獨住,許是沒有收到邀請,所以沒來,這是我給公主準備的......” “獨???連你們沈家都不準備要這個大小姐了嗎?” “不是的,只是jiejie不喜歡在深宅大院中居住,喜歡自由,所以居住在外面,我們也經(jīng)常來往照扶?!?/br> “一個大小姐,整天呆在外面,也不是個事兒吧?” 這時,史彩云得了話茬道:“公主可是不知道,昨日中秋,我們本來是要到后山?jīng)鐾ぜ腊葑嫦鹊?,誰知竟遇到了沈星辰在那里與一個俊俏的公子私會,那公子很是暴躁,我們說了這個涼亭我們每年都要來,人家硬是不聽,非要霸占著,還揚言要將我們打死,扔到后山喂狼呢?!?/br> 慧心聽不過,輕笑一聲,言道:“這么多人在場,嫂嫂說話可是要有真憑實據(jù)的,否則讓別人聽了去,不僅污蔑了沈jiejie的清白,也給您落下個“長舌婦”的名號,就得不償失了?!?/br> “你?!彼疽l(fā)飆,但對方是慧心郡主,也只能忍著心中的怒火,平靜的說:“我當然有人證明,跟著去的家丁,還有小丫鬟佩蘭,都可以證明。” “都是你的手下,誰敢不替你證明?” 史彩云一陣氣惱,今天的主角史海棠很想為jiejie出氣,便說道:“本公主邀請她,居然不來,膽子也太大了,今天不管是腿崴了還是瘸了,都要把人給我?guī)??!鼻嘞s怕她再對我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兒,便主動要求她來帶我去。 如果我再拒絕,勢必會給青蟬帶來困擾,就坐上前往丞相府的馬車,著急慌忙的趕了去,一瘸一拐的走進丞相府。 走到中途,腳下實在難受,便站住歇一歇,青蟬也站在那里。 我們心里都有結(jié),雖然沒有到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但只有我們兩個人在的時候,還會顯得尷尬。 “不是要你三天不能下床嗎?你怎么跑來這里?” “我不來,今天恐怕大家都難看?!?/br> “你來了也解決不了問題?!?/br> “兩位來了為什么不進去?”這個聲音,打破了尷尬。 我抬頭去看,是趙竑,他還穿著王爺?shù)某?,似乎剛從宮里回來。他身后跟著兩個護衛(wèi),因為丞相府設(shè)宴,周圍偶爾經(jīng)過幾個臨安名媛,都悄悄地議論著王爺?shù)拇┲?、氣度,滿滿的溢美之詞。 “和碩公主的宴會,我必須得來參加?!蔽艺f。 青嬋忙補充道:“都已經(jīng)跟惠王妃說了jiejie腳崴住了,過幾日再來拜訪,可她硬要jiejie來,而且還說了些莫須有的話,想必是要當眾讓jiejie難堪了?!?/br> “她說了什么?”趙竑問。 “說jiejie十五晚上與一個英俊的男子在后山?jīng)鐾に綍??!?/br> 趙竑看了看我,以他的聰明大概猜到是我哥哥了,他們見的第一面時,已經(jīng)向他坦白那是我有一個哥哥了。 “這件事我知道?!?/br> “你知道?” 青蟬一臉的驚愕,好像在懷疑趙竑就是我月下私會的對象,不由得一陣擔憂。我朝她搖搖頭,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樣。 趙竑快走了兩步,想到什么又停了下來,看到青蟬艱難的將我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索性走了過來,將我抱起來。 這可不行,我的第一反應(yīng)是頑抗的拒絕,這里不是別的地方,是他的妻子的家,是不是覺得自己死的還不夠慘呀??杀M管如此,他還是沒有將我放下,就這么在眾目睽睽之下將我放在廳堂宴客廳,一個空著的座位上。 史王妃看到這一幕,氣不打一處來,這么多人在也不好發(fā)飆,依然嘴角帶笑,緩緩走到趙竑身旁,挽起他的胳膊,溫柔地笑著說:“王爺回來了,我這就回府伺候您更衣。” 趙竑伸手一揮,表示不用了,轉(zhuǎn)身就要離開這里。史王妃拉住了他道:“王爺別走,有件事想讓你知道?!?/br> 她的表情似乎在告訴大家即將有一場好戲開演了。說話間,幾個家丁已經(jīng)被請了進來,看這架勢是要讓我再次名譽掃地了,我想撐著桌子站起來,卻發(fā)現(xiàn)腳根本使不上力,即使自己現(xiàn)在站起來又有什么用,這么多人看著,說多錯多。掃視了眾人一圈,只有青嬋和慧心向我投來了擔憂的眼神,其他人要么三三兩兩交頭接耳,像是話還沒有說出來,便已經(jīng)是真的了。 趙竑看看進來的人都是惠王府的家丁,便說道:“這里是公主的宴會,你們幾個來這里做什么?”言語中似乎是一種警告,告訴這些家丁,誰才是主人。 但史王妃一點都不讓步,說道:“他們是我找來證明昨天我真的看到沈星辰在后山與人私會的,王爺若是不信,就聽他們說一說?!?/br> “說什么說,都回去吧,別在這兒跟王妃瞎鬧,擾了公主的宴請?!彼缓脤κ吠蹂l(fā)飆,卻對家丁們發(fā)泄怒火。 “我瞎鬧?他們可都看到的?!闭f著,便拉著其中一個丫鬟道:“你說說看,昨晚看到什么?讓大家都知道。” 小丫鬟看看趙竑的眼睛,有些害怕,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我看見......” 趙竑忙喝止道:“即使你看到人家月下相會又怎么了?與你有何干系?” “我......” 趙竑的這句話正中要害,說的史海棠啞口無言,這時慧心起身走到史彩云身邊,扶著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說道:“嫂嫂干嘛動那么大的氣,我昨晚和惠王、文王在宮里摘星臺上祭拜先祖來著,也沒看見你來,皇上都還記掛著你,問你身體是不是有恙?”她頓了頓說:“你現(xiàn)在開玩笑說你去后山看人家月下相會,而沒有去祭祖,要讓皇上知道了,豈不要怪罪你不懂事了?” 史海棠聽得懂慧心里的話里有話,竭力壓抑著心中的怨恨,她昨晚本應(yīng)該去宮里祭拜先祖的,卻兀自離開,去了后山祭拜自己的娘親,這可是大不敬。 慧心見史海棠心情有所平復,接著說:“我知道你跟竑哥哥夫妻恩愛,是怪哥哥昨天他只顧去宮里祭祖到深夜,卻沒有在家里陪你,對吧?你說星辰j(luò)iejie月下相會是在提醒竑哥哥向人家學習,不要只忙著國事,也該多關(guān)注關(guān)注家里的人,是吧?” 雖然很不情愿,但這已經(jīng)是最好的后路,史海棠只能順著走。她極不情愿的點點頭。大家抿嘴笑了笑,原來是小夫妻在鬧矛盾,鬧到娘家來了。 青嬋起身走到王妃身邊做了一個揖道:“剛才王爺在院子里見到我們家jiejie走路困難,又看我攙扶起來有些吃力,所以才抱jiejie進來的,并沒有別的意思,王妃可不要誤會。” 青嬋的這句話像是在提醒大家注意,王妃之所以說她昨晚在后山與人私會,定是因為剛才王爺抱著我進來的事,才一時生氣說出我與人私會的事。我被塑造成了一個無辜遭遇連累的形象,甚至收到了幾束同情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