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
心中再是不情愿去臨清,紀清歌也只能慢吞吞的整理行裝,倒是她當初回紀家之前留在靈犀觀中的東西不少,換洗衣物日常用品都很齊備,也不過就是多磨蹭了一日,只得拜別了嚴慧君下山而去。 靈犀觀遠近聞名,來此進香祈?;蚯蟮篱L驅(qū)邪的人雖談不上摩肩接踵,卻也總能說一句絡(luò)繹不絕,有人的地方便有生計,山腳下不僅有附近村落年輕力壯的挑夫在此等活計,還有可供歇腳的茶棚和攬客的車馬,方便往返行人。 然而紀清歌剛下到山腳,還沒去雇車,一旁茶棚邊上忽然躥出個人來,撲通往她面前一跪,直接就哭開了—— “姑娘,我可找到你了!” 紀清歌冷不防嚇了一跳,仔細一瞧,竟然是珠兒。 珠兒此時與在紀家時大不相同,說句衣衫襤褸也不為過,她年紀還不大,本來在紀家的時候雖算不得錦衣玉食,總也吃飽穿暖,可如今原本紅潤潤的臉頰黃瘦了許多,身上又臟得不成樣子,打眼一望跟個小乞丐似得,望著紀清歌只顧哭。 紀清歌看她哭個不住,只得先拉她到茶棚坐了,叫了壺溫茶和一碗面,珠兒也不知道是餓了多久,狼吞虎咽連食帶水一滴不剩,等她吃過東西,看她臉色好些了,這才慢慢問她怎么回事。 原來紀家那一夜sao亂是在外院發(fā)生,珠兒作為內(nèi)門里伺候主子姑娘的丫鬟并不知道詳情,節(jié)市上走散之后人群紛亂好容易才回了家,卻左等右等不見自家姑娘,當時珠兒心里就慌的不成,后來又隱約聽其他丫鬟婆子口中說什么大姑娘被趕走了,抓住細問又沒一個說得清的,更是不知該如何是好,獨自守著竹茵院,根本沒有半個人來理會她。 直到挨過第二天,依舊不見自家姑娘回轉(zhuǎn),珠兒便再也坐不住,戰(zhàn)戰(zhàn)兢兢壯著膽子去了正院打聽。 誰知她這一問,卻正好撞了賈秋月的霉頭。 賈秋月因了靖王駕臨專門來給那賤人撐腰的事正憋了一肚子的不痛快,又無處發(fā)泄,見她來問,新仇舊恨一齊就上了心。 奈何不了那個賤人,難道還奈何不了個丫頭? 當下就一頓喝罵,根本不容珠兒說話,叫了牙婆來賣人。 主人家要賣丫頭不過是一句話的事,直到珠兒哭著被牙婆領(lǐng)走,她都還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錯了。 那牙婆來領(lǐng)人的時候是得了主人家示意的,知道這是在主家不得喜歡的丫頭,紀家勢大,牙婆自是不敢得罪,也不管好歹,沒兩日就把珠兒領(lǐng)去鄉(xiāng)下,賣給了個鰥夫做童養(yǎng)媳。 說是童養(yǎng)媳,但那鰥夫早已一把年紀,給珠兒做爺爺都夠,又愛酗酒,根本不顧珠兒年紀還小,趁著酒后就想把她拖進房。 珠兒哪里見識過這個,嚇得魂都飛了,趁他醉得歪歪倒倒,死命掙開才逃了出來,她無處可去,身上又沒有一文銅板,又怕在被捉回去,思前想后,偶然記起當初大姑娘曾提過她是在靈犀觀寄名的,就一路乞討,邊要飯邊打聽,硬是靠著一雙腳走到了這里。 直到見了大姑娘,珠兒這才覺得自己活了過來,說完又是一頓哭。 紀清歌聽了也是有些氣惱,一個小丫頭罷了,能礙著紀家何事?這樣輕易就葬送了她的一輩子,于心何忍? 只是她卻也沒有什么好辦法。 紀家賣人,手續(xù)齊備,那鰥夫雖然不堪,卻也花了銀子,不論是紀家和牙婆之間,還是牙婆和鰥夫之前,皆有契書,如今珠兒自己跑了出來,按律她從此就是個逃奴,經(jīng)不起盤查,見不得光。 “你可還記得家在何處?” “我爹娘是逃荒路上為了換口吃食把我賣了的,哪還找得到,求姑娘別趕我走?!敝閮赫f著又要哭,紀清歌趕忙攔住。 “好好,你莫哭?!奔o清歌無法,只得先帶著她一同回了靈犀觀。 回到住處,先讓珠兒自己梳洗,她自己去稟了嚴慧君,原本想把珠兒留在觀內(nèi)做點雜事,反正靈犀觀不差她一口飯吃,奈何珠兒聽說要獨個留下,竟是死活不肯,就如同一只被嚇破了膽的兔子,死活非要跟著紀清歌一起去臨清。 紀清歌無奈的同時又有幾分愧疚,這小丫頭要不是被自己隨手一點要了伺候,想來也不至于會落了賈氏的眼,如今她平白遭這樣一場,她怎忍心不管不顧? 逃奴一旦被查證出身份,等這珠兒的就是黥面杖刑,受完刑,若是主人家還肯要,那就交由原主領(lǐng)回,若是主人家不要了,那等著這小丫頭的就只有流放。 前世的時候……她若不是落成了個逃奴的身份,也不會選擇玉石俱焚…… 紀清歌嘆了口氣,也只得點頭同意她跟著,只反復(fù)交代她若有人問起的時候,務(wù)必要記得只能說是靈犀觀中做雜事的小丫頭,身契為觀中所有,靈犀觀是首屈一指的道家門戶,就算是官府都要給幾分顏面,總比旁的說法要略為穩(wěn)妥幾分。 珠兒心知這是大姑娘終于肯收留自己,自然無所不應(yīng),等她修整一番之后,隔日就再度下山,雇了車馬,帶著珠兒一同直奔臨清而去。 臨清雖然也算是勉強劃為江淮所屬,但因其地理位置不好,水路不通,只有陸路,又與江淮平原隔了一座山脈,所以盡管說起來是江淮,實際上民生條件相較于正經(jīng)江淮平原上的城鎮(zhèn)差了許多,更不能與淮安相比。 等紀清歌按照契書上的位置尋到那間店鋪的時候,一眼就被那荒涼破落的樣子給驚了下。 靈犀觀前代觀主衡淵散人一時心軟買了下來,擱置至今,空置的時間幾乎趕上了她的年紀,所處的位置還算可以,但已是一副年久失修的樣子,兩側(cè)店鋪各自都有人流進出,唯獨這一間,連窗欞上的蜘蛛網(wǎng)都沒人清掃。 等打開幾乎銹死的鎖頭進去一看,更是一片狼藉,原先這鋪子是做的紙筆生意,匆匆轉(zhuǎn)賣之后尚有少許積存的貨物沒有脫手,就直接堆在角落,后來因為無人看管,被偷兒悄悄搜刮了個差不多,零星散落在地上的已經(jīng)成了耗子窩,到處都散發(fā)著霉味。 這樣一間荒屋,光是想要重新開張就起碼要整個翻修……她師父還真是不怕她給搞個血本無歸啊。 紀清歌心中嘆氣,也只得先找木工泥瓦匠修繕房屋。 就在她這邊對著破舊店鋪發(fā)愁的時候,遠在南海的海關(guān)重鎮(zhèn)白海城中迎來了一隊不速之客。 白海是座海港城市,本朝并不禁海,此處不僅僅是大夏商人向海外運送商貨的必經(jīng)之地,更是海外商船??康母蹫?,有了南來北往商客的絡(luò)繹不絕,白海城的繁華程度絲毫不遜于富庶的淮安,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在城門外排隊等著進城的商號車隊足足排出了兩里地,而就在其中一輛略顯豪華的馬車中,段銘承一身天青色的錦袍正在喝茶。 茶是云霧茶,杯是薄胎瓷,車內(nèi)矮幾上擺著四色糕點果子,手里捧著一本話本正看得不亦樂乎,一旁扮做小廝的娃娃臉歐陽掀著車簾,看了眼前面隊伍的長短,一臉不耐煩的跟車夫抱怨:“這就進個城,一上午都沒動地方,午膳難不成要委屈公子用干糧?” 他雖然是抱怨,但嗓門可一點都不小,聽得排在他們前邊的一輛貨車的車夫回頭望了一眼,笑道:“小哥這是頭次來白海吧?” “可不是?”歐陽說道:“我們公子聽說這邊各式海貨洋貨都是別處沒有的稀罕物,大老遠從江淮過來想瞧瞧有什么值得收的沒有,結(jié)果這稀罕物沒見著,連城都進不去。” 那個拉貨的車夫倒似是見多了模樣,只笑道:“白海從來就人多,有港口在這,誰不知道這的貨新鮮?各地往這兒來的人那還能少?只是以往也沒慢成這樣,就最近這些日子,查往來過客進出查的嚴了,不然這一上午怎么都進去了。” 歐陽聽得一臉驚奇:“老哥知道為啥不?” 車夫卻直搖頭:“這上哪知道去?八成是富貴人家遭了賊?查賊贓?要么就是誰家大姑娘小媳婦的和人私奔了?就像那戲文里唱的那樣,落魄書生美嬌娘,日后書生考成個官老爺,嬌娘就是名正言順的官太太……” 聽著那車夫話越扯越?jīng)]邊,歐陽又眺望了幾眼前邊那幾乎停滯不動的人流,便縮回了車里。 “頭兒,遠遠看著查得極嚴,不光要查貨,竟還要驗車?!?/br> 段銘承只嗯了一聲,頭都不抬,似是將手中那話本看得津津有味,過了片刻才道:“查就查,咱們也沒夾帶什么違禁品,怕什么?” 歐陽嘿嘿的笑了聲:“這不是怕公子您午膳沒著落嘛。” 段銘承這才瞥了他一眼,眼中笑意一閃而逝——演得到像那么回事。 他們飛羽衛(wèi)在外公干的時候別說是午膳了,一整天連水都喝不上一口的時候都多著,也沒見誰鬼叫過一聲。 兩人坐在車里把一對嬌貴主子和話嘮仆人裝得天衣無縫,過了半晌才又感覺車身開始前行,再過半晌,車外人聲終于由遠而近,隨即,車簾便被人粗魯?shù)囊话严崎_—— “都下車,身份路引,所運何物?都……” 此時,掀簾的兵卒才看清車內(nèi)坐的是個看起來文秀矜貴的年青公子,頓了頓,聲音倒是客氣了幾分:“都拿出來,查驗無誤了才能進城?!?/br> ※※※※※※※※※※※※※※※※※※※※ 過渡完成,新地圖開啟 全新劇情線在前面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