歹毒
白海城的地方知府名叫鄧志良,在此就職已經(jīng)五年,海關(guān)城市天高皇帝遠,油水又足,最初他被選派來白海的路上還在想怕不是個荒蠻之地,等到了一看,險些被這繁華商貿(mào)驚掉了下巴。 大夏官員三年一考評,他三年任滿也是費了好大心思才能再留任三年,雖說為了多做三年打點出去不少銀子,可這地方實在來錢太快,再做三年什么都賺回來了。 心中存了這樣的念頭,鄧志良在白??芍^是大肆斂財,凡是能刮上一筆的,他都不會放過。 往來商客雖說對此頗有微詞,但民不與官斗,何況商戶本就低賤,又是遠道而來,就算心中覺得抽成太過,也是敢怒不敢言。 好在鄧志良心中也還明白不能竭澤而漁的道理,他抽的稅雖高,但只要運作得當總不會賠本,無非賺頭少些,但此處跨海而來的各式商貨確實在內(nèi)地極為搶手,往來行商權(quán)衡利弊,也還是忍了。 不過就算是一門心思只認錢的鄧志良,此刻聽著‘馮四’的一番話,心中都覺得有些過分。 倒賣軍械就是重罪,不過既然數(shù)量不多,若能遮掩過去也不算什么,可這些兵蠻子竟然還打著殺人越貨的心思?這也忒不把人命當回事了! 只不過想歸想,他嘴上可不敢說。 這南海水師一整個大營的官兵,不是他區(qū)區(qū)一個知府能說上話的,當初剛來的時候不是沒吃過下馬威,好在他做人圓滑,又肯同流合污,水師統(tǒng)領(lǐng)冉廣浩也就容了他。 畢竟若是弄走了這個,等朝廷再派一個來,沒準還不如這個識趣呢。 鄧志良離下次考評還有一年,他其實心知自己這幾年在白海城做的事經(jīng)不起查,而且冉廣浩那廝的行事也已是愈來愈讓他膽寒,以前還多少有些顧忌,表面也還知道遮掩一二,如今也不知道冉廣浩吃錯了什么藥,讓他屢屢心中發(fā)麻,幾乎是數(shù)著日子只盼著趕緊調(diào)任。 此時此刻,口中一邊應(yīng)付著‘馮四’的游說,心中已是在飛速盤算,要如何才能讓自己不與此事沾邊了。 “怎的?知府大人難道還想推脫不成?” 馮四從一開始見到那富貴的公子哥兒起,其實就是打得這個主意。 ——一頭沒見過世面的肥羊,行事也不老道,隨隨便便就敢開口問他買軍械?再有錢,也還是個雛|兒! 所以他才那么痛快就答應(yīng)了,在他想法里,不過就是跟兄弟們借刀使使,賺上一筆,回頭把這肥的流油羊羔子在那路斷人稀的地方料理個干凈,東西自然還是自家的,怎么搬出去的怎么搬回去就是。 最多也就要個三五日,上邊未必會查,就算是查了,拿以前發(fā)的軍械糊弄過去就完了,反正不出鞘看起來都一樣。 可誰知道這知府竟是個慫包,許了他四成好處他都還推三阻四! 要不是惦記著那雛|兒隨行押車的據(jù)說也有二三十人,為了保險起見,又何須借他手中那樣?xùn)|西。 還真當他們弟兄沒了那物件就會失手不成?! 察覺出鄧志良一晚上都在推諉,‘馮四’語氣也生硬了起來:“知府大人若真不肯,那便算了!咱們弟兄也不是廢物,非指著你手上的東西才能吃這口rou!” 說著,大踏步甩手就走。 見他惱了,鄧志良反而有些慌,他一個小小的文官,半點都不想得罪武將,別看只是個小參將,可耐不住這是個心黑的,寧惹君子不惹小人!于是緊趕了幾步賠笑道:“那東西近日確實是拿去修了,不在手上,不如……” 他心中一轉(zhuǎn),立即有了說辭:“到了動手的日子,我派上一隊衙役做個接應(yīng)如何?” “接應(yīng)?”馮四偏頭瞅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說道:“這是看不起人的意思?對付個雛兒還要接應(yīng)?” 笑話,論起動手,他們好歹也是行伍出身,還能差幾個衙役? 鄧志文趕忙道:“哪有這個意思,不過是多個人多把手。”眼見馮四不依不饒,鄧志文一橫心:“也不需什么三成四成,官府查違禁品本就是分內(nèi)之事,只需要給出去的衙役分潤個茶錢也就是了!” 此話一出,馮四才終于緩了神色,臉上終于又帶了笑:“嘿,這般怎么好意思?”口中說著不好意思,卻立馬就又道:“那就先謝過知府大人了?!?/br> 似是也知道自己這般通吃不留不太厚道,‘馮四’眼珠子轉(zhuǎn)了幾轉(zhuǎn),聲音壓低了幾分:“回頭往上報功的時候,這份獎賞獨歸大人就是了?!?/br> 報功? 鄧志良腦筋一轉(zhuǎn)就想明白了他說的是怎么回事——這兵蠻子真是毒! ——誆了富貴的肥羊買賣軍械,回頭等他出了城,再去絞殺干凈,這些蠻子自然是滿盆滿缽,他這做知府的……也不虧! 在轄地內(nèi)破獲了盜竊軍械案,匪徒盡誅沒放跑一個,這往朝廷一報,就是他這地方官的功勛,雖說朝廷獎賞的錢財不多,但對日后考評調(diào)任都是頗有益處的。 這樣一來,死一個肥羊,他們兩邊一邊得財,一邊得功,到真是一箭雙雕。 至于那肥羊……誰叫他傻不愣登的要買這犯禁忌的東西呢?黃泉路上也不算冤枉就是了! 商議至此,兩邊總算各有所得,彼此都是心中滿意,兩人又在門口駐足商議了片刻,直等到幾個扮成普通百姓的家丁從里面抬出了兩口箱子,‘馮四’這才拱手作別,跟在后邊一搖一晃的遠去了。 紀清歌并沒敢靠得太近,只將纖細的身形隱在暗處,仗著自己過人的感知在夜風(fēng)之中聽了個清楚,心中也明白了這兩人打著的怕不是個殺人滅口的主意,心驚這地方父母官竟是如此毒辣的同時,卻對那兩人口中的‘那東西’更是在意。 ……是什么東西能讓歹人覺得只要有它在手就會萬無一失? 只可惜他兩個一開始討要不成,后邊就改了章程,竟是再沒提過‘那東西’只字片語,她心中愈是猜測不到,就愈是在意,此時鄧志良送完了‘馮四’,已是折身回轉(zhuǎn),紀清歌略一猶豫,便再度悄無聲息的綴在了他身后。 然而,她卻忘了適才段銘承叮囑她的巡夜間隔只有三刻鐘。 眼看綴在鄧志良身后剛行到一處夾道內(nèi),迎面竟就來了兩名提著燈籠的家丁,見了鄧志良連忙躬身問候:“老爺。” 鄧志良和他們走個對臉自是不妨事,但偷偷跟在后邊的紀清歌卻是一驚。 此處就僅僅一條夾道,她恰巧走在中間,離前面鄧志良只隔了數(shù)丈,無非是憑借身法輕靈他察覺不到異常不會無故回頭罷了。 如今要退回去只怕已經(jīng)來不及,左近雖然有道不知通往哪里的門,深夜卻也已經(jīng)落了鎖,即便她能在門洞暫避片刻,等家丁走到此處也必定會被發(fā)現(xiàn)! 怎么辦? 前面家丁躬身行禮已畢,鄧志良自顧前行,兩邊錯身而過,紀清歌一個大活人無處躲藏,卻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身側(cè)突然有人一把將她拉入了側(cè)后幾步遠那淺淺的門洞之中。 幾乎是同一時間,一只溫暖干燥的手掌就輕輕按住了她的雙唇。 鼻端嗅到那隱約的青松冷香,紀清歌前一刻還在砰砰亂跳的心突然就安定了下來。 前面,那兩名家丁提著燈籠一路行來,距離漸進,紀清歌抬眼,詢問的看了過去。 ——怎么辦? 這門洞太過淺窄,從遠處仗著有視覺死角尚可以遮掩身形,走近了是萬萬藏不住人的! 段銘承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做聲,手腕一翻,指間就夾了一顆不起眼的小石子。 小小的石子不過黃豆大小,彈指之間甚至連紀清歌都沒看清去向就已經(jīng)消失不見。 剎那之間,家丁行來的方向頓時一聲細微的聲響傳來,似是有什么撲簌簌的落了地。 聲音雖小,在靜夜之中卻依然清晰,兩名家丁頓時停步轉(zhuǎn)身—— “什么聲音?” 隨后就是燈籠的光圈晃動著遠去,段銘承毫不遲疑的將紀清歌輕輕一拽,拉著她無聲而去。 等那兩個家丁走到聲音來處,發(fā)現(xiàn)只是數(shù)丈開外的房檐下面有只羽毛剛長齊卻還不會飛的麻雀雛鳥在那撲騰,循著一抬頭,檐瓦下麻雀做的草窩松散了一塊,兩人算是松了口氣,再度提著燈籠返回的時候,那淺淺的門洞與往日一樣,空無一人。 這一次段銘承沒再停步,帶著紀清歌摸出了宅邸,又一路避過夜間巡城的兵卒,有他引領(lǐng),紀清歌只需要靜默跟隨。兩人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之后,直到回了他們一行在白海城落腳的院子,段銘承這才終于松了手。 “紀姑娘——”段銘承一臉嚴肅的開了口。 紀清歌立刻望了過來,看他神情嚴肅,心里頓時發(fā)虛——果然,她還是添亂了吧。 “如今世道艱難?!?/br> 紀清歌不明所以,繼續(xù)靜聽。 “我們飛羽衛(wèi)也不容易。” 欸?什么意思? 紀清歌一臉困惑,等著他的下文。 “所以姑娘還是……”段銘承原本是板著臉的,但看著紀清歌臉上大寫的疑問,他再也沒忍住,音色中明顯帶了笑:“不要和我們搶活兒做了吧?” ——他找了一圈遠遠瞧見她的時候就險些沒忍住,這姑娘徒有好身法,卻壓根不知道追蹤的技巧,有她那么跟蹤的嗎?就直愣愣跟在人身后?真不怕前邊的人突然回個頭什么的? ???搶活兒? 紀清歌先是一愣,隨后頓時反應(yīng)過來他這是笑話自己胡亂行止差點出紕漏,臉色刷一下就紅了。 此時留守這院落的飛羽衛(wèi)們集體都懵了。 ——頭兒出去一趟,就拎回來了個姑娘,還笑得一副很開心的樣子,他們頭兒這是探案去了還是探花去了?臥槽,頭兒還講了個笑話!頭兒會講笑話哎!弟兄們快出來聽頭兒講笑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