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段銘承完全是沒走心的一句話,本意不過是轉(zhuǎn)移話題,免得她在他傷勢情況上糾結(jié),卻沒想到竟讓這姑娘陡然變了臉色,心中也不由疑惑起來:“怎么了?”他皺了眉,“那人是誰?” 紀清歌怎么都沒想到這個在她前世不斷糾纏、脅迫、意圖不軌的猥瑣男人,他名字竟然會從段銘承口中聽到。 還是……在她如此猝不及防的時刻。 ——怎么回事?怎么會這樣?他是如何知道的? 前世她經(jīng)歷的種種,在她心底是拔不掉的一根尖刺!縱然已經(jīng)重活一世,縱然她已經(jīng)不是前世那樣怯懦軟弱的性格,甚至她還學了一身連她師父都會夸贊的武藝,前世的的遭遇也依然是她想忘都忘不掉的陰影! 那樣一個舉止猥瑣下流的男人,無數(shù)次的酒后糾纏不休,甚至有一次還趁著她勞累一天沉沉睡去的時候爬到了她的床上!彼時的她手無縛雞之力,幾乎是連抓帶咬才將那渾身酒臭味道的人從她身上推了下去,從那日之后,她在枕下就藏了柴刀。 可再是千防萬防,在她那婆婆焦王氏的眼中,也依然是一個克死了自己丈夫,又恬不知恥的勾引自己小叔子的賤人…… 即便是她已經(jīng)盡自己努力的千依百順,將賈氏給她的不多的陪嫁都交了出去,又被焦王氏以家中艱難的理由逼著拋頭露面,去酒樓幫廚補貼家用,他們還是…… 還是趁著她夜深熟睡之后按住她,不顧她的苦苦哀求給她灌了藥,等她再醒來的時候,才得知自己竟然已經(jīng)從良家成了奴籍。 懷著心中刻骨的恨意和不甘,她成了一名逃奴。 那個時候,她就已經(jīng)覺得,那樣不堪的自己已經(jīng)沒什么值得活下去的了,畢竟連她自己都覺得只有一死才能算干凈。 拖著焦王氏和焦茂才一起死,是她對于一生軟弱的最終爆發(fā)和宣泄。 也就僅此而已。 可……那個人的名字,為什么段大哥會知道?! 完全沒有防備之下沖入耳中的短短三個字一瞬間就讓紀清歌止不住的顫栗起來。 這其中有著多少不堪和屈辱,只有她自己清楚,而且讓她忍不住發(fā)抖的,還有發(fā)自內(nèi)心的恐懼—— 那是自己心底最隱秘的事情被陡然之間剖白于天下! 撕去了她的所有偽裝,挖開了她前世焦黑的骸骨,看似陳舊的傷口被重新暴露在天光之下,頃刻間就再一次的鮮血淋漓。 段銘承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他隨口的一句竟然讓她如此慌亂,在她臉上變色的同時他也心中一沉,不容他想清楚這一份慌亂究竟來自何處,面前少女的眼中露出的已經(jīng)是驚恐的目光。 “清歌!”段銘承吃了一驚,探身握住她沒受傷的右手,察覺她掌心竟然全是冷汗,心中更加錯愕:“清歌,別怕,別亂想,我只是隨口胡說的?!?/br> 連聲呼喚了數(shù)次,紀清歌才終于冷靜了幾分,她默不作聲的望著段銘承關(guān)切的目光,心中卻在天人交戰(zhàn)。 說?還是不說? 那原本她想要永生永世都不讓任何人知道的秘密,如今,段大哥親口問了出來,那她……她……要怎么辦? 前世的自己,活成了那副模樣,最后連死都死得狼狽不堪,那樣的她,連她自己都是厭惡的。 幼時聽信了養(yǎng)娘的讒言,以德報怨的推開了師父的關(guān)懷和愛護,長大后又是那般的有眼無珠,竟然真的相信她那所謂的父親對她還有著舔犢之情,一次次的被賈秋月玩弄在掌心,最后被扣上一個不安于室的名聲,連那樣屈辱不堪的婚事都沒有搖頭的勇氣…… 前世和她拜堂的,是只公雞。 多么可笑! 紀清歌閉上眼,心中掙扎許久才終于攢足了開口的勇氣。 “我……”她不敢睜眼,話音出口的時候自己都被自己顫抖而又喑啞的音色驚了下,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一下津液,這才重新開口:“我……” 然而落入口中的糖塊卻讓她下意識住了口。 見她不知所措的含著糖,段銘承沖她笑笑,伸手又揀了只蜜桔慢慢剝起來。 “段大哥……” “別說?!倍毋懗凶屑毜膭冎僮?,溫聲道:“我的錯,是我問了不該問的事?!?/br> “我……” “我隨口找個話題,誰知竟找錯了?!倍毋懗斜傅男πΓ难凵駵睾椭袔е敢猓骸皠e害怕,你不想說的事,我不會再問?!?/br> 紀清歌沉默了半天,再想開口的時候,唇上已經(jīng)堵了一瓣橘子。 “別勉強自己,任他是什么潑天的事情,你不想說,就不說。” “清歌,你記得,如果你遇到任何為難的事情,都無需勉強自己,記住,你還有我。”段銘承聲音低沉柔和,帶著安定人心的力量:“若有人欺你,辱你,有我?guī)湍阌懟毓?,若有事你覺得難于應對,有我替你應對周旋?!?/br> “不論是什么事情,只要你需要,我都會在?!?/br> “你想告訴我任何事,我都會傾聽,你不想說的,我就不想知道?!?/br> 段銘承見她還在發(fā)怔,干脆用橘子瓣在她唇上點了點,紀清歌下意識的張口,他便順勢塞了進去,回手又慢慢剝第二瓣上的白絡(luò)。 “適才那一句,你也不要放在心上,本來也就是隨口一問。”段銘承安撫的沖她笑笑:“那幾日你高燒不退,噫語中偶然提了一句,偏巧入了我的耳,你燒得昏沉,出口的話語也就模糊,除了這三個字,別的都沒聽清?!?/br> 眼見這一句出口,那面色蒼白的少女幾乎是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氣,段銘承不動聲色的垂眼剝下第二瓣橘子遞到她口邊,笑道:“倒是喂你喝藥時你嚷得比較大聲,口口聲聲都是不要吃藥,要吃糖?!?/br> 紀清歌臉刷一下就紅了,期期艾艾的說道:“不……不可能。” 她怎么可能干過那么丟人的事? 三歲小孩一樣喝個藥都還鬧著討糖吃? “不然你以為我差遣歐陽他們滿城去買糖做什么?”段銘承好笑的沖她挑挑眉,一指矮幾上的果盒:“你當我就備了這么一盒子?后邊馬車上一摞的糖盒,都是你嚷來的?!?/br> 見她聽得雙頰紅透,段銘承干脆補上最后一刀:“真的,不信你問景同。” 連飛羽衛(wèi)都知道了?紀清歌呆了一瞬,干脆用被子把臉一蒙,整個人縮成了個繭子。 她……她怎么可能會討糖吃?明明……明明當初小師叔動輒就給她買糖的時候她還有些嫌棄來著…… 她的舉動把段銘承看得直笑,又陪她說了一時的閑話,下面便送上了精心準備的膳食,雖說是行路,但畢竟不是疾行,底下人專門在后邊運糧的車上騰出了空間,生了小炭爐,就是專為了伺候他們家王爺和紀姑娘的飲食湯藥,而今食盒里一樣樣取出,都還熱騰騰冒著白氣。 紀清歌到底胃口不開,吃的不多,段銘承盯著她好好吃完了飯,又和她閑話了幾句,直到見她又生出了倦意,沉沉的睡了過去,這才放了心。 目光重新轉(zhuǎn)回邸報上面,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僅僅是一個人名,為何竟會惹來那般不尋常的反應? 紀清歌此時已經(jīng)熟睡,纖長的眼睫垂在面頰上,整個人顯得乖巧又安靜,段銘承凝視她睡顏良久,才緩緩出了口氣。 ——他的話中,真假摻半,幸好她信了…… 段銘承握著她被紗布包成了個粽子的左手,怕碰疼她,只輕輕虛握在掌中。 她高燒那幾日,口中斷斷續(xù)續(xù)囈語過的東西,其實有很多…… 時斷時續(xù),有時清晰,有時模糊。 譬如……她就曾不止一次的夢中哀求說她不想嫁人。 這也是為什么在她清醒之后,段銘承矢口不提海上求婚那一幕。 這姑娘,對于嫁人這件事,有心結(jié)。 雖說在海上的時候他就知道她有心結(jié),但那個時候他只以為她是見過婚姻不幸的女子才有此想法。 可……若僅僅只是那樣,并不足以讓她在高燒不醒的時候都念念不忘。 脫口而出的,不僅僅是對于嫁人這件事的反感,她那時……是在哀求不要出嫁。 段銘承眼底暗色沉沉。 這世間有資格做主婚嫁的,也就是父母雙親了,那紀家——難道曾經(jīng)想將她胡亂嫁人不成? 他醒來后接到的皇兄的密信,雖然大篇幅都在叮囑他要盡快撤出白海,注意自己安危,但也對他之前發(fā)回的信件進行了回復—— 皇兄并不知道衛(wèi)晚晴竟然已經(jīng)身故——這到并沒有出乎段銘承的預料。 得知此事之后也已經(jīng)有安排人去調(diào)查始末,雖說查證起來需要時間,但僅憑紀家敢苛待衛(wèi)晚晴的女兒一事也已經(jīng)足夠惹來天子的不滿。 密信發(fā)出的時候,紀家的皇商資格就已經(jīng)擼掉了,永不復用。 當初在淮安偶遇之后他其實是查過她的,除了彼時沒有想起來她母族是誰家之外,紀家的根底,她出生失怙,幼年寄住靈犀觀,住了幾年,又是何時回的淮安,這些他都知道,甚至他還知道她曾定過一門親事,后來……她的定親對象卻成了繼妹的未婚夫…… 但……他卻不知道后續(xù)她還被許過人。 許配的是誰家?又是何人做的主?是她那有名無實的父親?還是她那刻薄狠毒的繼母?究竟是怎樣的一門親事,能讓這個骨子里刻滿了倔強的姑娘昏迷之中都會哀求不嫁? 紀家。 段銘承低低的冷笑了一聲。 原本那一戶商賈人家他沒想過再給什么關(guān)注,就不說已經(jīng)有他皇兄在查,光是等衛(wèi)家知道后也不可能放過他們,這樣的事情,苦主出頭才是正理,他只需等著看結(jié)果便好。 但現(xiàn)在,他心中卻滿滿都是戾氣,索性鋪開紙筆,提筆寫了幾個字,封好之后輕輕敲了敲馬車板壁,窗外立即有人低聲道:“大人?!?/br> 段銘承懶得開口,只將手中書信向窗外一遞,立即便有人輕輕接過,隨后就恢復了安靜。 剛想合眼小憩一會,又想起什么,再度敲了敲,輕聲吩咐道:“等到了江淮地區(qū),查查有沒有焦姓的人家?!?/br> 他到想看看,能讓這丫頭在夢中都那般厭惡叱罵的人,究竟是個什么東西! ※※※※※※※※※※※※※※※※※※※※ 作者菌:(好奇臉)你信里寫了啥? 段銘承:沒什么,就是天氣涼了,紀家該破產(chǎ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