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小師叔!” 紀清歌神色一喜,隨即就又被沐青霖一臉的寒意給凍住了喜色:“我……” “你?”沐青霖手心里攥著三枚銅板,:“你什么?” “從小我就叮囑過你多少次,不準占卜!嗯?!” “你答應過我什么?!” 紀清歌有些不知所措,她……這幾乎是第一次見到沐青霖對她冷臉。 以往他在她面前的時候有不正經有懶散有調笑有逗趣,可……卻從沒有動怒的時候。 這還是第一次…… 不,不是第一次了! 紀清歌下意識打了個寒戰(zhàn)。 當年她死而復生后第一次見到這個前世從沒見過的小師叔的時候,那時的他……幾乎一手扼死她! 后來,他卻松了手,再后來,就如同從不曾發(fā)生過那一幕一般,幾乎是沒有半點芥蒂的接納了她,教她武功,教她心法,買糖給她吃…… 那種種的關心和愛護,讓她幾乎忘了……她這個小師叔也曾經是……對她露出過殺機的人…… 現在立在她面前的沐青霖,幾乎又一次的和她記憶深處那已經淡化了的印象重疊在了一起。 好看的薄唇微微抿出一個冰冷的弧度,一雙桃花眼中盡是冷意。 明明面前是熟悉的人,紀清歌卻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慌,在沐青霖森寒目光的注視下,頸后的寒毛一根根的立了起來。 ……怎么回事?不應該……不應該害怕! 這是她小師叔,從小就教導她,對她好的人,就算是因為占卜要教訓她幾句,她也……不應該害怕才對…… 但紀清歌卻止不住牙關的輕顫。 “是……清歌的錯,我……我……”在腦中沒有意識到之前,認錯的話語已經脫口而出。 “你在此之前還卜過什么卦?”沐青霖雙眼緊盯著紀清歌的瞳孔。 “卜過……吉兇?!?/br> “誰的吉兇?” “段大哥的?!?/br> 紀清歌腦子里一片空白,幾乎是下意識的有問必答,心中甚至連撒個小謊的念頭都沒想起來。 “段大哥?”沐青霖瞇著眼想了想,脫口道:“皇裔?” “……是?!奔o清歌不知所措的低了頭。 “嘖,我說呢?!便迩嗔乩浜吡艘宦?,食指半屈,勾住紀清歌的下頦讓她慢慢抬起頭,直視著她驚慌的眼瞳輕聲說道:“小歌兒,你最好記住,你——今生今世,不準占卜?!?/br> 紀清歌想要詢問為什么,可卻發(fā)現她在沐青霖的逼視之下連反問的勇氣都提不起來。 “想問為什么?”沐青霖呵了一聲,“我不準你占卜,是因為——應死之人,不能妄測天機?!?/br> 他這一句話音色并不高昂,甚至算得上語氣平平,然而聽在紀清歌耳中,卻讓她猛然打了個哆嗦! “明白么?”沐青霖口中說著讓人難以置信的言語,神色卻依舊清冷:“占乩之術,是窺伺天機,別人占或不占,準或不準,都無所謂,而你——是生怕老天想不起你這個漏網之魚是怎的?” 紀清歌聽得雙眼圓睜,臉上滿是愕然。 “我說怎么好端端的……又招一次死劫?”沐青霖冷哼了一聲:“你膽子還真不小,占卜些瑣碎也罷了,竟還敢占皇裔?無端端給我惹麻煩!” “我……”紀清歌腦中一片空白。 “是不是覺得自己無卦不準很得意?”沐青霖幾乎是帶著惡意的笑了一聲:“脫離了天命的人,當然會準!” 紀清歌全身都起了輕顫……怎么會……這是怎么一回事? ‘應死之人’是什么意思?小師叔難道一直都知道……她是重活了一世的么? “嘁……罷了?!便迩嗔赝蝗环帕耸趾笸艘徊?,那宛若實質的壓迫感和凜冽的寒意幾乎是眨眼之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逗你玩的,瞧你嚇得……小臉煞白,嘖,這點膽量。” 就在他突兀轉了態(tài)度的同時,紀清歌熟悉的那懶散的笑意又一次掛在了臉上,手上將那三枚銅板拋了拋,順手往自己袖子里一揣,笑道:“沒收了?!?/br> 等抽出手的時候,手里已經多了個紙包,十分熟門熟路的往紀清歌手里一塞:“吶,給你買的糖?!?/br> 紀清歌怔怔的抓著手里的紙包。 “哎呀?真嚇著了?”見她發(fā)呆,沐青霖笑吟吟的捏住她臉頰掐了一把,口中嘖嘖的說道:“早知道這么膽小,以往教訓你的時候就早該這樣嚇唬你,想必你也早就乖了……嘖,失策?!?/br> “小師叔,我……我……” “嗐……逗你玩的,看你不聽話嚇唬嚇唬你,你還當真了?!?/br> 沐青霖一臉人畜無害的笑笑:“不讓你占卜,是你八字輕,嗯,懂么?八字輕的人占卜對自己不好,可惜你老不聽話,沒忍住嚇了你一下……得,還真嚇著了,我的錯我的錯,吃糖吧?!?/br> 紀清歌完全是下意識的按著沐青霖的說辭抖著手摸出一顆糖塞進口中,直到舌尖上有著甜甜的味道擴散開來,她狂跳的心才漸漸平靜了下來。 ……八字輕的人不能占卜么? 老實說,這樣的說辭,民間確實是有的,可……可…… 她偷偷瞟一眼沐青霖,卻怎么都沒辦法說服自己適才那些話都是編來嚇她的! 怎么可能那樣湊巧?! “就連你師父,都是沒事不占乩的,你可知那是因為什么?” 紀清歌老老實實的搖頭。 “你瞧民間那些算卦先生。”沐青霖笑道:“要么,就是江湖騙子,純屬糊弄人混口飯吃,要么,但凡稍微有點口碑的,都不是完人?!?/br> 咦? “非聾既瞎要么就是身有殘疾,因為什么?就是因為他們窺探天機?!便迩嗔芈龡l斯理的從她手中紙包里摸了顆糖往自己口中一丟:“你八字輕,但你是道門寄名的弟子,耳濡目染的都是正統(tǒng)道家精髓,所以不許你占卜,就是怕你真窺伺了天機,損了自己氣運,嗯……知道了么?” “可……可你剛才說的……” “嚇唬你的?!便迩嗔睾芨纱嗟膩砹藗€拒不承認,還瞅著她得意的一笑:“嚇得挺成功?!?/br> “小師叔!” “行了,沒大事?!便迩嗔夭灰詾橐獾臄[了擺手:“占了也就占了,以后記得不要輕易卜卦便是了……你跑來臨清這么多天,你師父讓我來瞧瞧你鋪子弄得怎么樣了……咦?怎么還板著臉?喂喂……小歌兒,真生氣啦?哎別動手……” 沐青霖被紀清歌板著臉推出鋪子咣當一聲關了門,站在門口摸著鼻子苦笑:“喂……小歌兒,收了我的糖還趕人?你這樣我要回去向你師父告狀的!喂!” “姑娘?怎么了?門外是誰?”珠兒頭上包著一塊巾子,手中舉著一支雞毛撣子,聽見關門聲一臉茫然的出來——她被接去淮安好幾天,這邊屋子落了點浮灰,剛清掃得差不多就聽見院子里好像有人說話。 “沒有人?!奔o清歌板著臉:“……夜么虎子叫,不用理?!?/br> 珠兒疑惑的望望緊閉的大門——大白天的也有夜么虎子? 四十五萬石糧米,雇傭的民夫足有千余名,運糧的車輛如同一條在荒野中蜿蜒行進的長蛇,一眼望不到頭。 車隊愈是靠近西北,沿途的饑民也就漸漸多了起來,看得段銘承心中發(fā)沉。 ——這是失陷的涼州津陽兩座邊城的百姓。 衛(wèi)家在城池被破之前拼盡全力疏散出了城中百姓,原本是分散到其他城池躲避,但……邊關缺糧。 本來就糧荒的城池乍然多了逃避至此的眾多災民,城中本就不多的存糧很快就告罄,一開始……還是吃光了地里即將成熟的秋粟,后來……是野菜充饑,再后來……樹皮草根,直到百姓不得不背井離鄉(xiāng)開始遷徙逃荒。 沒人想要離開世代生存的土地,但……只有離開,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這樣的饑民,一路上他們已經遇到了好幾批。 從第一批開始,就有人在打糧車的主意,但毫無例外的,每一個餓得面黃肌瘦的災民們在聽說了這是送往邊關給西北軍的軍糧之后,就全都安靜的讓開了路。 甚至還有白發(fā)蒼蒼的老者面向西北跪地大哭——有糧了,盼到了。 這樣的景象,看的所有人都心情沉重,就連歐陽的娃娃臉上都少了笑意,輕輕給段銘承放下車窗的軟簾,低聲勸道:“頭兒,別看了?!?/br> 段銘承并不堅持,轉回頭合眼倚著車廂板壁養(yǎng)神,歐陽心里松了口氣……連他看著都覺得眼中發(fā)酸,可想而知頭兒心里什么滋味。 ……這些,都是他們大夏的百姓。 一輩子安分守己,即便現在成了災民,卻竟然能目送著糧車從咫尺處經過而不動分毫,只因他們知道了這是送去西北的軍糧。 這樣的百姓,卻在鬼方鐵蹄下被逼得無家可歸。 而百姓如此,西北軍又是何種情景?邊關缺糧,百姓還能向著內地逃難,西北軍卻不能,他們就算是餓死在邊關,都不能退后半步! 目睹了這樣的景象之后,面對段銘承一再要求提速的命令,飛羽衛(wèi)中終于沒人再進行勸阻。 他們是擔心他的身體,但身邊就是這樣的百姓,想勸說繼續(xù)緩行的言辭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格外小心的駕車,務求一路平穩(wěn)到達雙嵐城。 雙嵐城是現如今衛(wèi)家率軍退守的最后一處關口城池,也是鬼方通往大夏的最后一道關卡。 此處兩側山峰陡峭延綿不絕,唯有兩山之間的谷口可以通行,雙嵐城也就座落于此,憑借著雙嵐山的天險,成為了易守難攻的一處城防。 此城之后,就是平坦通途,若是雙嵐城破,鬼方大軍便可長驅直入,直至黃河河畔,都無險可守。 如果不能將鬼方阻于此城之外,等于讓出了大夏的半壁江山。 所以,衛(wèi)家將雙嵐城列為了死都不能退的最后一關。 當那蜿蜒長蛇一般的運糧車隊出現在遠方的地平線上的時候,城頭的西北軍幾乎以為花了眼,反復確認那真的是后方發(fā)來的車隊的時候,幾乎全城都炸了鍋,再到發(fā)了一隊小隊前去確認,回報說那是整整四十五萬石糧米的時候,雙嵐城中的所有人幾乎全都喜極而泣。 鎮(zhèn)守雙嵐的,是安國候衛(wèi)昊陽,和衛(wèi)家最小的一個孫輩,衛(wèi)辰修。 鎮(zhèn)北將軍衛(wèi)遠山和他的長子衛(wèi)肅衡目前在分守禹池和天門兩座城池,連同雙嵐一起,三座城池組成了大夏西北邊關的最后防線。 跟在浩浩蕩蕩的運糧車輛后面的,就是靖王段銘承的車駕,當他入城的時候,整座雙嵐城都已經在為了這一批糧米歡呼鼎沸。 衛(wèi)昊陽今年已經年逾花甲,須發(fā)皆白,依然精神矍鑠,因為是要迎接當朝靖王,府邸中門大開,他則親自帶著親兵和家丁垂手而立。 然而段銘承才剛下了馬車,尚未走到近處,衛(wèi)昊陽想要下拜的動作還沒來及做出,卻冷不防從一側侍立的親兵隊伍中陡然沖出一個少年,現身的剎那已是如鷂子一般一躍而起,剎那間就是一道耀眼的刀光對準段銘承當頭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