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大jiejie!” 寧佑安心中慌亂,他生怕自己一個對答不好就會被徹底關(guān)在門外,近乎于哀求的說道:“大jiejie又何必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哪怕不當我是紀家人,只當我是來看鋪子的,和我說說話,難道不行么?” 他口中說的可憐,紀清歌也不忍心看這個少年在她面前如此苦苦哀求,只搖頭道:“我說不賣,是你并非生意人,為何要買鋪子?” “我……我……” “紀公子,你是讀書人,你不通曉開鋪子做買賣的門路?!奔o清歌淡淡的說道:“你不知道臨清城中的生意根底,你也不知道這間鋪子的位置適合做什么買賣,你甚至不知道這樣一間鋪面的合理價格該是幾何,你口中的商談,不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我卻并不想再聽聞紀家之事,所以……” “我……我總是紀家子。”紀文栢情急之下只慌忙說道:“紀家百年商賈,經(jīng)商之事我總還是知道些許的。” “是么?這間鋪面作價一萬五千兩?!币娝m纏不休,紀清歌索性毫不客氣的獅子大開口,直接報了個天價,“紀公子,你請回吧?!?/br> 紀文栢再是書生頭腦不通商貿(mào),但到底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無知之人,他是男子,又不是女兒身,又已經(jīng)入了書院念書,平日里光是和同窗相約逛街,看看筆墨紙硯孤本古書等等,也早就不止一兩次,他知道這價必定是獅子大開口了,這樣一個小縣城的不大的鋪面怎么也不可能會有這么高價,然而他卻只是呆了一呆,說道:“那……那還請大jiejie讓我看看這鋪子,再……再……” 他這一句聽得紀清歌都一時沒了話,她明明已經(jīng)信口開出了一個即便不懂經(jīng)商也能知道是漫天要的虛價,可…… 再是無奈,她現(xiàn)今也沒了拒不見客的道理,心中不是沒有后悔——早知如此,就不該任由話題轉(zhuǎn)到這間鋪面上,倒讓她現(xiàn)在想拒絕都沒了由頭……只能收回想關(guān)門的手,看著紀文栢如蒙大赦一般一步跨入門檻。 事已至此,紀清歌也只能讓開幾步,沖珠兒吩咐道:“去泡壺茶來——紀公子既然是買鋪子,那便請看吧?!?/br> 其實紀文栢到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不過是為了免于被關(guān)在門外才死皮賴臉的用買鋪子的說辭擠了進來,然而,進了門,卻也不代表他就能有所作為。 他不是沒有嘗試著在紀清歌面前給紀家講情,只是他所有關(guān)于紀家的說辭,不論是好,是貶,是求情還是想勸解,紀清歌統(tǒng)統(tǒng)一字不接。 也就唯有話題轉(zhuǎn)回鋪子上,她才會肯跟他對答幾句。 紀文栢一邊絞盡腦汁的想著措詞,一邊心中不停想著究竟該怎樣才能化解大jiejie與紀家之間的心結(jié),直到珠兒泡回來的茶都續(xù)過了一遍水,他還在言不由衷的掙扎。 “天色不早,紀公子還是早些回轉(zhuǎn)下處吧?!彼膾暝o清歌盡數(shù)看在眼中,到底他兩世間都不曾有對紀清歌動過惡念,紀清歌也不太忍心看著這個少年為了紀家在她面前這般委曲求全,只道:“這鋪子,我也明言——我開的價不實,所以紀公子也不必再做徒勞了?!?/br> 紀文栢捧著手中已經(jīng)冰冷的茶盞,明明已經(jīng)是早春三月,他卻只覺得那冷氣透過茶盞把他的心都涼透了,垂首默然片刻,低聲道:“文柏知道?!?/br> “那……” “那就請大jiejie,取出契書吧?!?/br> 這一句聽得紀清歌反而愣了,無言的看著這個垂著頭的清俊少年半晌,才道:“我說過,我的開價不實?!?/br> “無妨。”紀文栢擠出一個苦笑:“一萬五的鋪子,不管大jiejie是不耐煩也好,泄憤也罷,就只當是……只當是……讓大jiejie出氣也罷了?!?/br> 這一句入耳,紀清歌皺著眉半晌沒出聲,見她不響,紀文栢又道:“再是如何辯解,紀家對大jiejie也終究是虧欠良多,大jiejie自離家到現(xiàn)在,文柏不知大jiejie是如何度日的,但若這鋪子能轉(zhuǎn)出個好價格,或許能多少讓大jiejie日后少些不便的地方才是……若真能如此,這鋪子就值得此價?!?/br> “你……” 紀文栢這一句低低的話語,聽得紀清歌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還是紀文栢等了一刻,見她不動作,反而勸道:“大jiejie無需擔心,文柏不會因此就受責怪的,這權(quán)當是成全文柏自己的一點私心也好……” “紀家……文柏自己也知道,沒有臉勸什么,大jiejie不愿,文柏也清楚,只是……文柏自己,從來都當大jiejie是大jiejie?!?/br> 這少年清澈的眼瞳中一塵不染:“大jiejie孤身在外,沒有家族庇護,能用這樣的價格買下鋪子,想必可以讓大jiejie多些傍身之物……所以,文柏是愿意的?!?/br> 紀清歌沉默片刻,只沖珠兒示意道:“去將房屋地契取來?!?/br> ——紀家江淮首富,家中最不缺的,就是銀子。 在商言商,不論紀文栢要高價買下這間鋪子的初心究竟是什么,他既然肯買,那就沒有不賣的道理。 即便是買虧了又怎樣?想來也還輪不到她這個除族女來給紀家省銀子。 不一時珠兒便就捧著地契回轉(zhuǎn),紀清歌也不廢話,鋪開紙筆之后和紀文栢兩人各自立了字據(jù)畫了押,紀文栢只當沒看見門外站得腿都麻了的那些紀家下仆們的臉色,令人取了銀票,湊足了一萬五千兩,講定了明日去縣衙改換魚鱗冊的登記,一番忙碌完畢,天色已經(jīng)擦黑。 已經(jīng)是掌燈的時分,就不說那些候在門外一步都不敢遠離的紀家仆從們個個站得腿腳酸軟,就連紀文栢,此時也再也沒有逗留的理由。 但,就如同可以高價買下店鋪這件事多少讓這少年心中略微有了些安慰一般,他起身告辭的時候神情中多少去了幾分來時帶著的可憐,低聲道:“大jiejie執(zhí)意不肯歸家,文柏也沒臉面強求……” 見他又將話題轉(zhuǎn)到了這上面,紀清歌照例是神情冷淡的閉口不言,紀文栢卻也不以為忤,只繼續(xù)說道:“我知道如今這些話,終究是遲了許多年,紀家虧待了大jiejie這些年,文柏再是厚顏無恥也不敢說出讓大jiejie原諒紀家的話來……我也不敢妄求大jiejie能既往不咎,只是……到底都是相同的血脈……無論如何也……” “紀公子,天色不早,請回吧?!奔o清歌雖然不愿為難這個無辜的少年郎,但她卻也不會因為他的苦求和勸說就會真的點頭說一句原諒。 她若能因他看著可憐就原諒紀家,原諒賈氏,她前世的性命誰來償還?! 如果不是紀家的百般作賤,不是賈秋月的毒計陷害,她前世在那場定親宴上便不會被醉鬼當眾□□! 她到現(xiàn)在都忘不了賈秋月帶著一眾賓客出現(xiàn)在她面前時,臉上幾乎遮掩不住的那一份刻毒和得意。 紀正則卻在事后只顧借著這件事拿捏嶺南程家,根本不去理會自己這個女兒是不是受了暗算吃了虧,任由賈氏借著她浪蕩輕浮的由頭百般作賤她。 多么可笑,分明她才是吃了暗算受了委屈的那一個,卻要因為當眾做出丑事的罪名被按在紀家祠堂里領受家法。 那一場家法,打得她足有半個月都起不來身,卻還要強撐著爬在床上抄寫女戒。 最后將她遠嫁臨清之前,她也曾跪在紀正則和她祖母的面前哭泣哀求,可…… 一個是她的親生父親,一個是她的親祖母,兩個人卻沒有一個愿意施舍她一點憐憫之心。 更有甚者,紀正則甚至當面呵斥她說能給她一個失貞女子找到不嫌棄她的夫家,他已經(jīng)盡足了為人父母的責任,讓她不要妄做掙扎,如果她敢再弄出拒婚的風聲來,他紀家就算是綁,也會將她綁上花轎! 當時這一語終于讓紀清歌看清了紀家的嘴臉,也徹底斬斷了她對于紀家最后的一點幻想,嫁去臨清之后,縱然焦王氏對她百般欺凌,她也沒有再想過向紀家尋求幫助。 那時的她終于明白,她的屈辱和求援,最多最多,也不過是給紀正則和賈秋月增添一點茶余飯后的談資罷了…… 直到她成了逃奴,她滿心想的也只是自己報仇,紀家,給不了她任何希望。 現(xiàn)如今紀文栢在她面前苦苦勸解和哀求,她若真允了,她前世的苦難和屈辱又要用什么來償還? 現(xiàn)在紀文栢這少年看著可憐,前世的她難道就不可憐? 前世直到她亡于那一場大火,她都沒有等來紀家紆尊降貴的半個眼神。 更不用說是向她認錯,求她原諒了。 “紀公子!這些話,還是免了吧。”紀清歌神情淡漠:“何必再用血脈相連這樣的說辭來為難我呢?” 紀文栢怔?。骸按骿iejie?!?/br> “任憑公子如何為難我,我也不能愧對自己的心意。”紀清歌微微偏頭,剔透雙瞳凝視著面前這個失語的少年:“后果不過就是我只能再為難公子,這樣彼此難為,又是何苦呢?” “所以……還是請公子不要再多說了吧?!?/br> “回轉(zhuǎn)紀家之后,公子也無需替我隱瞞?!奔o清歌說得很冷靜:“不論紀家是否認為我是冥頑不靈,我都不在乎?!?/br> “若是紀家因此覺得我冷漠絕情,不當人子,那也無所謂。” “大jiejie……”紀文栢半晌才擠出一個苦笑:“是……文柏不懂事,讓大jiejie見笑了。” “無妨?!奔o清歌淡淡的頷首道:“只是今后,還請紀家不要再來人了,我不想見,即便是公子你,其實也……” “大jiejie!”紀文栢聽得分明有幾分惶然:“文柏從來都拿大jiejie當做大jiejie的?!?/br> “我知道。”紀清歌沖他笑笑:“你沒有什么對不起我的地方,只是……見面便難免要想起些令人不快的人和事,所以還是不必了。” 紀文栢垂頭不語,眼圈都有了幾分發(fā)紅,半晌,終于低聲道:“知道了,天色已暗,文柏……就不攪擾大jiejie清靜了,大jiejie日后若是……若是有什么難處,如果愿意的話,可以去書院知會文柏,文柏必定竭盡全力……”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一旁竟傳來一道突兀的人聲—— “誰稀罕你的竭盡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