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5 章
“我知道?!奔o清歌避開了目光:“衛(wèi)家表哥請勿傷懷?!?/br> ……如果不是有難處,有苦衷,又有誰家會放著出嫁的女兒十余年都不通音訊? 紀清歌很冷靜,甚至她的心底連委屈和怨念都升不起來,在這件事上,她覺得自己就如同是個旁觀者,心里不能算是沒有絲毫想法,但卻遠不足以給她造成情緒上的變化。 不,其實還是有一點的。 卻并不是激動或委屈傷懷。 紀清歌下意識的反握住段銘承溫暖的手掌—— ——她……有一點恐慌。 那是已經習慣和接受了現(xiàn)有環(huán)境后,突然又被告知要再去接觸全新的、陌生的事物,心中那微妙的一點點慌亂。 紀清歌明明是安靜順從的神色,但看在那年輕人眼中卻不知為何竟讓他心中酸澀更濃,再開口時,連音色都有幾分控制不?。骸白宮eimei受苦了。” 他的情緒外露,讓紀清歌有些無措,重新放軟了語氣說道:“衛(wèi)家表哥不必難過,我并沒有受什么苦,師父她們都待我極好?!?/br> 即便是絞盡了腦汁,也只想出了這樣一句安慰之語,紀清歌下意識的望向段銘承。 “往后日子還長,不需急在這一時。”察覺到她的無措和求助,段銘承適時的接過話音,溫言道:“我們一行,也會先至靈犀山,總要先當面謝過你師父這些年對你的照顧才是?!?/br> 他這一句說得理所當然,但聽在那衛(wèi)家年輕人的耳中卻極不是滋味兒。 ……這是他衛(wèi)家的表妹,是姑母唯一留下的骨血,他作為衛(wèi)家人關懷備至那是應該的,可關你靖王什么事兒?!你先放開我表妹的手好嗎?! 沒好氣兒的瞪一眼那不動如山的靖王,這年輕人頭一次覺得這個原本讓他父兄贊譽有加的靖王殿下竟這般的不順眼! 這俊秀的年輕人心中反復默念著——不能黑臉,不能打人,不能給靖王摔臉色!以下犯上暫且不提,關鍵是不能嚇到自己這個剛剛相認還沒捂熱乎的小表妹! 紀清歌敏銳的覺得她這個表哥神色有些古怪,遲疑了一瞬,還沒出聲就被段銘承搶先說道:“天色不早了,要往靈犀山,今日也已是遲了,衛(wèi)公子不若先回驛館安歇,明日一早再來接清歌啟程?!?/br> 此刻天色已經入夜,明月高懸,確實也不是細說家常的時候,這年輕的衛(wèi)家兒郎雖然有一肚子話想和自己這個小表妹說,也只能戀戀不舍的準備告辭。 “清歌meimei你好生歇息,明日酉時我來接meimei?!彼肓讼胗值溃骸叭粲惺裁匆獛ё叩奈锲罚任襾硎帐氨愫?,免得累到meimei?!?/br> ……他這小表妹看起來纖纖弱弱的,身邊也就只有一個懵懵懂懂的小丫頭,也不知她平日里是如何生活的。 這衛(wèi)家兒郎越想越是黯然,心中只把紀家從上到下全恨了個死,然而等他立在原地等了一瞬,卻壓根不見段銘承起身,不由狐疑的望了過來。 “你且自去便是。”段銘承臉上寫滿了理所當然,握著紀清歌的手不放,只沖他一頷首:“我與清歌闊別許久,自然是要說說話的?!?/br> “王爺——”這年輕人盡量控制著不讓自己面露猙獰:“——天色已經不早了!” “無妨?!倍毋懗协h(huán)顧一眼這修整一新的小小店鋪:“本王今日下榻此處便可。” 這一句話,聽得這衛(wèi)家的年輕人差點按不住自己想要拔劍的手不說,就連紀清歌都是一怔,有些猶豫的說道:“段大哥,這里……” ……太簡陋了些。 “不礙事?!倍毋懗兄皇切πΓ骸斑B礁石都睡過了,這里已經很不錯。” 聽他這般說了,紀清歌便就不再勸,只招呼珠兒,讓她快去收拾出一間屋子來,歐陽見狀,和另外一名飛羽衛(wèi)樂顛顛的跑去幫忙。 紀清歌點頭點得自然而然,那衛(wèi)家年輕人看在眼里卻只覺得自己若是再不走,今日怕不是要被這沒安好心的靖王給氣死在這里,到底是當著他小表妹的面,再是氣得心口疼,也只能依著禮節(jié)告辭而去。 段銘承只當沒瞧見他離去時鐵青的臉色,等‘閑人’終于都走干凈了,這才重又細細端詳了一遍身邊少女的神色,輕聲問道:“不太歡喜么?” “不,我只是……”紀清歌猶豫片刻,音色中帶了幾分茫然:“……不太習慣?!?/br> ……衛(wèi)家,是她的外祖家,可她兩世加起來,都沒有和他們打過交道。 甚至前世的時候直到她死于那場大火,她都不知道自己竟然還有除了紀家之外的親族存世。 現(xiàn)在這個衛(wèi)家的年輕人突然出現(xiàn)在她面前,叫她一聲表妹,可……在此之前,親人二字,在她心中早就沒有了絲毫溫度。 她前生種種遭遇,無不來自于她的親人,今生雖然沒有重蹈覆轍,但那也只是她自己反抗的結果,并不是她的親人對她留了情。 如今她好不容易擺脫了紀家,平靜的日子才過了沒幾天,她……沒有準備好再重新讓親情這種東西干涉她的喜怒哀樂。 “別怕。”段銘承溫聲道:“這幾個月我在邊關看得仔細,衛(wèi)家……”他斟酌了一下詞匯,“不是薄情寡義的人家?!?/br> “他們當年,也確實是有苦衷。”段銘承指尖輕輕摩挲著紀清歌左手上留下的淺淡傷痕:“具體的詳情,等衛(wèi)家人自己向你解說,你只需放松心情,如果真的不習慣相處,也不用勉強自己,回京之后,我尋一處清靜的宅院給你獨居也不妨事?!?/br> “回京?”紀清歌疑惑道:“不是去邊關么?” 段銘承失笑:“是我心急,沒給你解釋清楚——邊關此次大捷,一舉剿滅了鬼方王族,從今往后,除非西域有其他異族心懷不軌,否則應該就是長治久安,再無戰(zhàn)事了。” 他見紀清歌露出了然的神色,便接著說道:“一是因為戰(zhàn)亂終結,二是因為這樣的功績于情于理都必須厚加封賞,所以我皇兄已經下詔,召安國候一家舉家進京?!?/br> ……除非日后狼煙再起,否則又豈有將功臣永扣邊關的道理? 此番衛(wèi)家回京,應該也是想讓這一家堅守邊關數(shù)十年的武將們好生休養(yǎng)生息一下,也剛好讓那些滿肚子裝的都是什么兔死狗烹的人看個明白——他們段氏不是前周那個拿著忠臣當反賊的混賬東西! 心中想到之前他皇兄給他往來的書信里,語氣譏諷的提到滿朝文武最近這段時間的眉來眼去,段銘承心中就覺得荒謬。 為人臣子者,不盼著天子賢明,就只會暗地里妄測圣心!白長了一副腦子,全不用在正地方! 段銘承心中冷哼了一聲,剛收回思緒,就見紀清歌正一瞬不瞬的望著他。 “段大哥,你是早就知道了么?” 嗯? 眼見面前這姑娘臻首微偏,神情認真的凝視自己,清透的眼瞳中滿滿都是他的身影,段銘承心中猛然漏跳了一拍。 他……想抱她,想親她,特別想! 數(shù)個月的分別,他夜深人靜時總會想起曾有這么一個姑娘,會無比信任的蜷進他懷里安然熟睡,就如同他的臂膀是她最依賴最安全的港灣。 她的唇齒,是如同淡酒一般微微的醺甜,帶著讓人迷醉的醇醇蜜香,哪怕只淺嘗過一兩次,也足夠讓他沉醉一輩子了。 段銘承喉頭動了動,深吸口氣按住心中的蠢蠢欲動——還不是時候,要等他慢慢的,一點點的,撬開她緊閉的外殼,要讓她習慣她的世界中從此多了一個他,到那時,她才會不再防備,不再排斥。 不是現(xiàn)在。 段銘承心中嘆著氣。 現(xiàn)在她連衛(wèi)家人的出現(xiàn)都謹慎小心成這個樣子。 紀清歌見他似是有幾分走神,眼神中多了幾分疑惑,段銘承也只得強迫自己轉移思緒:“在白海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紀清歌嗯了一聲,靜靜聽著。 “我不是有意要瞞你此事,但是彼時……我還尚未見過衛(wèi)家人?!倍毋懗幸羯痛既岷?,卻聽得紀清歌微微睜大了眼瞳。 “那時,我不確定衛(wèi)家究竟知不知道紀家的所作所為,如果不知,又是因何才會十幾年不與紀家通信,這些年,除了從邊關發(fā)往帝京的一封封軍情邸報之外,衛(wèi)家和任何人都沒有過書信往來?!?/br> “所以,我沒有馬上告訴你衛(wèi)家的事?!倍毋懗星敢獾耐骸俺俏夷軘喽ㄐl(wèi)家確實可以成為你的母族,能夠真心實意的庇護你,否則……” 他話音頓了頓,依舊說出了口:“否則我不會讓你知道他們的存在。” “段大哥……” 他口中說的分明是會一力斬斷她與血親相認的可能,但紀清歌卻聽懂了他的意思。 前周末期時局動蕩混亂,就連段銘承也對衛(wèi)紀兩家的聯(lián)姻知之不深,而后改朝換代,這場聯(lián)姻由于衛(wèi)紀兩家不約而同的緘默不言,更是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中,如果不是他偶遇了她,一個商賈人家連引起靖王關注的理由都沒有。 可是他終究還是遇到了她。 在段銘承看來,如果衛(wèi)家的態(tài)度是模棱兩可,甚至是和紀家一樣心思陰狠,他就不會讓她知道衛(wèi)家的存在。 甚至他還會主動出手,掐斷一切能讓她們彼此相認的線索和可能。 斷人血緣也好,壞人親情也罷,又有什么關系? 無論世人如何評說,他都會將她瞞得死死的,把她牢牢擋在他的身后,也絕不會再讓她去嘗試一遍親人狠心絕情的滋味! 紀清歌陡然哽住,想說什么卻又說不出來,段銘承安撫的沖她笑笑:“幸好……除非我看人眼光出了岔子,否則衛(wèi)家……應該是會珍重愛惜你?!?/br> “就算你真的適應不了相處,生不出更多親情,也不過是多幾分客套禮節(jié),卻不會有欺凌踐踏你的心思?!?/br> “清歌,不要怕?!?/br> 靖王殿下坐在纖瘦少女的對面,牢牢握著她的手,月光灑在這不大的小院中,將促膝而坐的兩人都鍍上了一層銀輝。 “這一次,有我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