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裴?! 紀清歌心頭猛然一跳,琉璃般的眼瞳瞇了起來:“你為何會在此處?” 這間驛館如今除了他們一行之外沒有其他人投宿,左近又駐扎了三千鐵騎和飛羽衛(wèi),此人一身布衣,看穿著也并不是西北軍的裝束,而在這里的飛羽衛(wèi)們她也是都見熟了的,難道是附近村落的村民? 但村民卻又是如何通過飛羽衛(wèi)的布防進到此處的? 而且他說,他姓裴。 前周皇族基本已經被那戾帝親手給屠了個干凈,難道是并不同族的同姓之人? 卻又為何會在此? 巧合還是? 紀清歌戒備的盯著此人,心中疑慮不斷擴大,一方面是由于此人在此出現說不通,二是……這人身上的違和感太強了。 乍一看到他的時候,就連紀清歌都微微失神,陌上公子,美玉無暇,即便是布衣也掩不住那出塵絕世的皎皎光華,可…… 紀清歌雙眉微顰,細細的審視著此人。 他的身上,有一種格格不入的氣質。 并不僅僅是樣貌與穿著,他……似乎是與這世間萬物都不相融。 紀清歌心中疑惑不止——這樣的違和感,她兩輩子加起來,也只在她小師叔身上看到過,但卻又和眼前這人的不一樣。 她小師叔的違和感,是一種超然物外的睥睨和肆意,而這個人身上的,卻像是……像是…… ……像頭困獸一樣在不屬于自己的天地中掙扎。 剛想到此處,身后已經有人快速趕了過來。 “紀姑娘。” 來者是坎水,來到近前恭敬的沖她一抱拳,有些抱歉的問道:“可有沖撞姑娘?” 看到是他,紀清歌緩和了神色,搖頭道:“我也是無意中行至此處,談不上什么沖撞。” 坎水有些不放心,仍是細看了一遍,見她確實無恙,這才松了口氣:“天色不早,此處畢竟荒僻,雖然有我等守護附近不會有閑人和野物,但若遇到蟲蛇之類也是難防,姑娘獨自在此,還是不太穩(wěn)妥的?!?/br> 他想了想:“或者我在此給姑娘守一下?!?/br> 紀清歌不過是無意之中走到此處,聞言忙道:“不必勞煩,我本也要回去了?!?/br> 坎水見她并沒有什么不悅或是勉強的意思,便退開一步,叮囑道:“天色要暗了,姑娘回程留意腳下?!?/br> 一語說完,這才轉頭盯住那個布衣青年,眼神冷了冷,卻也并未出言呵斥,只淡淡的說道:“拓跋公子,你也該回去了?!?/br> 紀清歌原本已經回身邁步,聽到這一句不禁下意識的轉頭望了過來。 ——拓跋?可他剛剛明明說的是……裴。 她剛剛停步,坎水就敏銳的望了過來:“姑娘可是有話吩咐?” “不,沒事?!奔o清歌猶豫不過一瞬,便就搖了頭,轉身自顧而去。 ……雖然心中不是沒有疑惑,但……到底和她不相干,她今日也沒有什么好奇心去探問旁人的秘密。 當她回轉驛館的時候,天上的霞光早已散盡,夜色已經漸漸彌漫了大地,離著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段銘承頎長挺拔的身形就已經躍入眼簾。 紀清歌怔了一瞬,連忙加快了步伐:“段大哥?!?/br> 段銘承望著她向自己快步而來,眼中便浮起暖意,自然而然的牽起她的手,摸了摸是暖的,這才放心,卻并不松開,只將溫軟的柔荑收入自己掌心,柔聲道:“心情好些么?” “段大哥一直在等我么?”紀清歌有些意外,垂頭道:“抱歉,我剛剛……” 一句沒說完,就被段銘承不輕不重的握了一下她的手:“傻姑娘?!彼麕еD身踏上了直通驛館后院的小路,“你我之間,無需說抱歉二字?!?/br> 紀清歌良久才低低嗯了一聲,段銘承也沒有再出聲,兩人手牽手,肩并肩,踏著漸濃的夜色緩步邁向了驛館后院。 一路上段銘承都有意放慢了步速,雖然他并未開口,但就這樣安穩(wěn)無聲的陪伴,卻讓紀清歌的心情漸漸平復了下來。 等到他二人并肩步入后院,驛館已是掌了燈,橘黃色的燭光透窗而出,將整潔的院落籠罩在一片溫暖光暈之中,紀清歌抬頭望去,燭光將她雙瞳倒映成淡淡的金色輝光。 這是乍然入目的人間燈火,紀清歌怔怔的望住一瞬,不覺長長的透出口氣來。 “好過些了么?” 段銘承也停了步,一路上都在留意她的神情,見她眉間郁色終于消散,這才音色輕柔的開口道:“往事已遠,不可追,清歌,你只需記得,今后的時光里你再不是孤身一人?!?/br> “無論你歡喜還是難過,我都會在這里。” 溫暖的燈火給段銘承側顏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徹底沖淡了他原本透著幾許鋒芒的冷峻,讓人只覺得無比安心。 他低頭望著身邊窈窕的少女,將她纖瘦的身影深深映入自己眼瞳:“你若想傾訴,我會聆聽,你若想獨處,我會等你?!?/br> 段銘承低柔的音色宛若一杯沁人心脾的醇釀:“只要你不嫌我煩,趕我走,我就會始終在這里?!?/br> 紀清歌被他牢牢鎖住視線,心中陡然多了幾分連她自己都品味不清的慌亂,下意識的張了張口,還沒想好該說什么,就聽段銘承帶著笑意的問道—— “你會嫌我煩么?” 紀清歌在沒反應過來之前,一個‘不’字便已經沖出唇畔。 “乖?!辈坏人僬f什么,段銘承已是心滿意足的牽著她的手又邁開了步伐,還不忘笑吟吟的補了一句:“趕也沒用的?!?/br> ——王妃沒到手呢,他會走才怪。 他兩人一路喁喁細語的并肩入了驛館,驛館二樓房間的后窗里面,衛(wèi)邑蕭手中的茶盞都被他捏碎了,直到后院中那兩人被燭光拖拽出的長長影子也漸漸沒入門廊之下再也看不見了,才憋著一肚子火氣離了窗邊。 明知他們衛(wèi)家人也在驛館,居然就明目張膽的跟他小表妹拉拉扯扯!這是當他們衛(wèi)家人都死絕了? 靖王及冠都兩年了,可他小表妹還沒及笄呢! 這得多黑心才能花言巧語騙個小姑娘? 他小表妹才多大呀,嬌嬌軟軟的小姑娘,懵懵懂懂的,哪里會是這黑心王爺的對手? 這個時候的衛(wèi)邑蕭儼然已經忘記了當日馬車上,他那嬌嬌軟軟的小表妹是如何將靖王殿下摁在那里扒衣裳的,此時此刻他滿腦子都是在想……回頭要不要跟老三商議一下……看看是不是找機會聯手給靖王套個麻袋什么的? 不然小表妹真被叼走了可怎么辦! 段銘承并不知道這個衛(wèi)家兒郎已經在琢磨要給他套麻袋了,將紀清歌送回房之后,此時正聽著巽風坎水兩人向他匯報今日的情況。 當聽到那名特殊的戰(zhàn)俘竟然險些在林邊沖撞了紀清歌的時候,段銘承的目光驟然望住了他。 坎水有些羞愧的低著頭。 ……那名戰(zhàn)俘身份微妙,所以也并不以普通俘虜的待遇和規(guī)矩來約束他,每日里飲食也比其他戰(zhàn)俘要好上許多,雖然不可能給他珍饈佳肴,卻也是干凈整潔,駐扎休息的時候,也允許他略作走動,權當是放風。 雖然比起其他戰(zhàn)俘有著格外的優(yōu)待和部分自由,但說到底,他的一舉一動,也都是在飛羽衛(wèi)們視線之內,就連今日,給他限定的活動范圍也依然是有限的。 可他卻沒想到,紀姑娘竟然會無意中也去了那里。 雖說他趕到的及時,看樣子紀姑娘應該沒有受到驚嚇或沖撞,但……再怎么說這也足可以算是他的疏忽。 “他說的是實情?” “是。”坎水低聲道:“紀姑娘離去之后屬下便檢查過了,確實灌木叢下面有一個被枯枝落葉埋起來的獸夾,不過應該有年頭了,可能是被人遺忘至今,已經銹死,即便是不慎踩中,也并不會咬合?!?/br> 就是因為是實情,所以坎水也才沒有對他做什么,只盯著他老老實實回轉便罷了。 段銘承意味不明的呵了一聲。 “既然屬實,這次便罷了,無需動他?!?/br> ……他雖說執(zhí)掌刑部和飛羽衛(wèi),但除了必要的審訊需要之外,并沒有虐俘的癖好,只要此人沒有歪心思,他也不會無緣無故就刑罰伺候。 但……前提是他真的老實。 段銘承望著窗外的沉沉夜色,心中卻在想著——這一次,他還真是給他皇兄帶回來了只燙手的山芋…… 距離驛館一里之外,便是三千鐵騎的扎營地,緊挨在旁邊的,就是戰(zhàn)俘營,其實鬼方族人性情彪悍而嗜戰(zhàn),能活著當俘虜的并不多,那一場滅族之戰(zhàn)過后,活口大多都只是老弱病殘和些婦孺,這些人里,夠資格被當成戰(zhàn)俘的就更少,其余老幼,盡數都是直接押入關內之后驅散入數座城池領地,責令地方官嚴加看管,由于人數不多和并無精壯,所以也并不如何擔心他們會生事。 此時在這戰(zhàn)俘營中的,除了鬼方拓跋王族的部分王室姬妾之外,更多的其實是依附于鬼方并聽從其調派的幾個草原部族的首領。 作為戰(zhàn)俘,他們的處境自然不怎么樣,由于大夏嚴冬已過,甚至連屋子都給他們省了,擠在圈粗木樁圍出的空地上,男女分成兩處,不令混雜,女子加以腳繩,男的加以鐐銬,當年叱咤草原劫掠邊城的強盜們,如今全都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人人都是不敢高聲。 緊鄰旁邊是一頂小小的帳篷,算不上寬敞,卻獨立一處,并不與其他俘虜混雜。 出于謹慎起見,即便已經是優(yōu)待,這一頂小小營帳也依然沒有被允許點燈燭,此刻夜色已深,帳內更是漆黑一片,然而拓跋元鴻卻仍沒有睡意。 他今日……原本沒有想過要出聲提醒那個女子的…… 一個中原女人,能在此露面,想來跟那衛(wèi)家有著些許關系……但無論如何,和他都是陌路。 他不過是一個戰(zhàn)敗國的俘虜,她生也罷,死也罷,又或是踩中獸夾被夾斷了腿,又和他有什么相干? 但……她當時面帶悲涼眺望遠方的神情,竟然像極了他的娘親…… 明明五官面貌并不相似,但那一份悲涼與難言的壓抑,卻是令人驚訝的如出一轍。 他的娘親,也曾時常用那樣的神情遠眺中原,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可惜他卻對她的心愿無能為力。 或許,是出自于這一份難以磨滅的遺憾,又或許,是那相似的神情,拓跋元鴻也沒想到他竟然會鬼使神差的出了聲。 而她們之間的相似之處,也就到此為止。 那個女子幾乎是一瞬間就做好了防御和對敵的準備,這是他娘親永遠也做不到的。 那雙剔透眼瞳中暗藏的鋒芒在他娘親眼中一輩子都不曾出現過。 在那一刻,他清楚的知道,面前這個女子,有能力對他做出必要的防御或者反擊。 并且,她自己也對此有著自信,她知道自己能做到。 有那么一瞬間,拓跋元鴻承認他嫉妒,嫉妒得發(fā)狂! ※※※※※※※※※※※※※※※※※※※※ 段銘承:媳婦兒啊~~~我的表白你啥時候才能聽懂啊~~~(面條淚,爾康手) 紀清歌:(一臉懵)啊?表白?什么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