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7 章
剛一邁入靜安院,還沒進正房,就聽見里邊正有一把嬌嫩嫩的女聲正說著什么,話音里充滿了哽咽和孺慕。 “老夫人,小蝶可想您了,離了您身邊的這些日子,小蝶天天都吃不好睡不香,就擔心您沒了小蝶在,冷了熱了,渴了餓了,哪有人會像小蝶這么細心侍奉您呢?” 邁步進房的紀清歌,恰巧聽見這樣一句,神情頓時古怪了起來。 不說她腳步頓了頓,舅母楊凝芳和表嫂秦丹珠,兩個人各自臉色都不大好看,再環(huán)顧一遍這正房里的丫鬟們,人人臉上都是一副難言的表情。 就連衛(wèi)家的老太君自己,神情當中都夾著幾絲無奈,到底上了年歲的人,面對年輕的小輩也肯多幾分寬容,雖然覺得這話很有幾分毛病在里邊,但眼見著一個花骨朵兒似得姑娘家伏在自己膝前眼淚汪汪的訴說惦念,到底也還是不好說她言辭不當,只得半是無語半是耐心的拍了拍她扶著自己膝頭的手。 “外祖母?!奔o清歌進了正房,臉上便漾出笑意。 “快來快來,叫外祖母看看?!蹦菨M頭白發(fā)的衛(wèi)老太君一見紀清歌頓時眼中便多了幾分光彩:“聽初蝶說你們兩個的車子不小心剮到了一處,快叫外祖母看看,可有傷到哪里沒有?” 老太君先拉住紀清歌的兩手將她從頭到腳好一番打量,又一片聲問道:“可有嚇到?聽說跟著你的丫頭燙了手,你可燙著何處沒?” 紀清歌笑著答道,見老人家不放心,索性還轉了個身好能看得更清楚:“外祖母您瞧,我好好的,曼青護著我燙了一下,我一點沒傷著?!?/br> “這就好,這就很好?!毙l(wèi)老太君至此才放了心:“那是個好丫頭,傳我的話,讓她好生歇息看傷,需要什么藥材盡管來找我拿?!?/br> 她們祖孫二人盡顧著說話——主要是衛(wèi)老夫人心中記掛著自己的外孫孫,這才一見面就沒留給插話的余地,倒是將原本坐在她身邊的那個繡花羅裙的姑娘給冷落到了一旁。 那姑娘原本有幾次都想插話進去卻抓不到時機,還沒等她再想出話頭,冷不防一轉頭,就被在紀清歌身后邁入房門的段銘承給牢牢吸引住了視線。 ……這個人,她適才在茶樓門口的時候就見過…… 當時這個看起來英俊得如同那話本子里說的神仙一樣的人物,下了馬車,和宋管家問了兩句話就進了茶樓,可惜……竟都沒多看自己一眼…… 她心中不知在想什么,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在段銘承身上竟是出了神,直到衛(wèi)老太君終于看見了自己寶貝外孫女兒身后還跟著人,這才愣了一下,連忙想要起身。 “老身失禮,不知殿下駕到,竟然沒有恭迎殿下?!?/br> “老夫人請勿客套,我只是送清歌回來順路探望而已,無需國禮相見,您這幾日一向可好?皇兄皇嫂很是惦念老夫人的身體。” 面對衛(wèi)家的老夫人,段銘承也就溫和的多,這個老人家在邊關多年,也是巾幗英雄一般的角色,年輕時還帶著衛(wèi)家上下家丁仆從們守過城頭,偌大的衛(wèi)家后宅全是靠著這位老夫人坐鎮(zhèn),直到衛(wèi)遠山成親之后,才慢慢的將家事交給了楊凝芳,但現(xiàn)如今依然是衛(wèi)家上下的主心骨。 尤其是……在衛(wèi)昊陽已經(jīng)不在了的如今。 衛(wèi)老夫人見靖王駕臨,雖然對方言辭客氣,但到底君臣有別,雙方推讓了一番,段銘承卻情不過,在上首落了座,老夫人這才想起了被她忘在了一旁的那個姑娘。 “清歌,你們之前應該也碰過面,這是你……遠房的表親?!彼皇掷o清歌的手,一手拉過那個姑娘,笑著說道:“姓柳,叫初蝶,只比你大一歲,論起來也算是你表姐?!?/br> 說罷又向那姑娘說道:“這個就是清歌,你們今后可要好生相處才是。” 也是到了此時,紀清歌也才有機會好好打量這個姓柳的姑娘。 之前在茶樓的時候,這姑娘說著什么不能拋頭露面,只用帕子將大半張臉都遮得嚴嚴的,此刻終于除了帕子,這才看出原來也是個眉清目秀的姑娘家,巴掌大的小臉上柳眉杏眼,形容很帶著幾分嬌俏,只是目光卻總往紀清歌的衣著和配飾上面轉。 紀清歌這些日子因為衛(wèi)昊陽為國捐軀的緣故,穿著打扮并不妍麗,基本都是有意的避開了那些鮮艷的裝扮,今日身穿的也不過是一件雪青色的褙子,下著了米白色的羅裙而已,頭上只疏落別了幾支點翠的小插簪,她往常習武的習慣使然,身上也并不喜歡戴那些叮叮當當?shù)拟A鐲環(huán)佩,一眼望去打扮得很是素凈,就不說找不出什么貴重的首飾,就連身上衣裙看起來甚至都還不如她自己身上這件繡工精細的朱紅羅裙亮眼。 這柳初蝶一邊和她平禮相見,一邊將她上上下下看了好幾遍,見她衣飾平常,心中這才多少松了口氣,和紀清歌相見完畢,自己略一猶豫,竟然蓮步款款的徑自走向了段銘承。 她這一舉動不說在下首陪坐的楊凝芳和秦丹珠兩人愣在當場,就連衛(wèi)家老夫人都愣了神。 ——適才老太君和靖王禮見的時候,室內從上到下都有跟著福身見禮的,這如今明明是剛見面的兩個表姐妹彼此廝見完畢也就全了禮數(shù),她這是要做什么? 柳初蝶這一舉動,登時就是整個正房內的所有目光都望了過來。 偏偏她自己并未察覺,依舊帶著幾分嬌羞的臻首微垂,腳下小碎步拿捏著幅度,直直來到上首位置近前,這才停了腳步腰肢款款的拜了下去—— “民女柳初蝶,給靖王殿下請安?!?/br> 柳初蝶自己覺得她這一拜堪稱弱柳扶風,又如西子捧心,用心著意的拿捏著自己最輕盈嫵媚的姿勢,臉兒雖然低垂望著地面,卻是一片嬌羞,就只等著那個據(jù)說是天潢貴胄的人溫言細語的扶她起身。 然而她屈著腿擰著腰定在那里一時,卻就是等不來應有的言語,眼看著自己這個姿勢都有了幾分搖搖欲墜,雙腿半屈著也發(fā)了酸,柳初蝶忍不住悄悄抬頭望了過去。 入眼的,依舊是首座上那個俊美得如同天神下凡一般的男子,然而他辰星般的一雙眼瞳,卻竟是半點也沒有落在自己身上,柳初蝶心中愕然的同時又羞又氣,也不顧自己此時正在靖王殿下面前行禮,也順著他的視線就向后望了過去。 目光到處,紀清歌坐在椅子上,清透的雙瞳中溢滿了帶著幾分揶揄的笑意,不閃不避的望著段銘承,手里端著茶盞擋著自己半張臉,也擋住了那一彎精巧美麗的粉色雙唇。 紀清歌此時是真覺得忍俊不禁,她雖然自己在情之一字上沒開竅,但是看著柳初蝶這樣一番做派,心中竟也瞬間明悟,不由就笑吟吟的望著段銘承,等著看他如何應對。 就只看她看似端莊貞靜的坐在那里,臉上卻是那一副等著看熱鬧的意思,雖然借著茶盞擋住了那副拼命忍著笑的表情,粲然的雙瞳一瞬不瞬的望著,段銘承就覺得自己后槽牙都是癢的。 他此時的神情在外人眼中看起來是愈發(fā)的冷峻迫人,但對紀清歌卻完全沒有震懾力。 反而他越是冷著臉瞪過去,紀清歌忍笑就越是辛苦,他兩個之間這一場眉眼官司你來我往的瞪了半晌,看在在場其他人的眼中,卻各自都是若有所思。 秦丹珠到底年紀還輕,只覺得這個靖王總是這樣盯著自家小表妹的樣子,就只差在臉上寫明不懷好意,其他的,她并沒多想。 然而舅母楊凝芳和衛(wèi)家老夫人,卻早就見多識廣,兩人彼此對視一眼,都有幾分心照不宣。 室內的靜默時間,隨著段銘承始終沒有開口而漸漸拉長,直到柳初蝶額頭漸漸冒了汗,這個雙腿半屈的福身動作再也穩(wěn)不住,伴隨著一聲低低的嬌呼撲倒在地,這才終于打破了原本的靜謐。 直到此刻,段銘承才終于恨恨的收回目光,瞥了一眼那伏在自己腳前的柳初蝶。 柳初蝶萬萬想不到她明明只是上前見個禮,卻竟會當著老太君的面受到這般冷落——明明之前這神仙般的人物對老夫人是極客氣的,卻為何要這般下自己的臉面? 此刻的柳初蝶,看上去頗有幾分惹人憐惜,一掌巴掌大的小臉慘白慘白的,一手撐著地面,一手扶著自己膝蓋,纖細的腰肢擰出一個脆弱的弧度,眼中泫然欲泣,卻又不敢真哭出來,越是忍耐,反而就越是楚楚可憐。 如果是段興德那個紈绔在這里的話,見了這樣惹人憐惜的美人兒,說不得早就扶她起身噓寒問暖了。 然而段銘承卻只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退下?!?/br> 這冷冰冰的兩個字打在心頭,讓柳初蝶連哭都忘了,淚眼迷蒙的抬頭去看自己身前那個形容俊美的男子,似乎在詫異為何他竟會這般冷硬無情。 她的做派壓根沒有落進段銘承眼中,反而是衛(wèi)家女眷終于看不下去了——再讓這表姑娘留在這里,天知道她還能弄出什么戲碼來。 畢竟現(xiàn)如今她也是頂著一個衛(wèi)家表小姐的名頭,若真惹惱了靖王,她一個還沒嫁人的年輕姑娘家,臉面要往哪擱?傷了她的臉面,她們衛(wèi)家難道就不尷尬了不成? “秋霜,還不快去扶你們姑娘起來?!睏钅冀o秦丹珠使了個眼色,連聲說道:“你們小輩們還是自去松快松快吧,沒的這一屋子人在這里,平白擾了老夫人清靜?!?/br> 秦丹珠是個性情爽利的女子,眼看著柳初蝶那一番做派,早就覺得臉上掛不住,此刻得不得一聲就起了身,一邊招呼柳初蝶的丫鬟去扶她出去,一邊自己來牽了紀清歌的手,兩人雙雙行禮告退。 段銘承目光始終追著紀清歌的背影,直到那一抹窈窕身影出了正房看不到了,這才不動聲色的收回目光,不期然卻正對上衛(wèi)老夫人那通曉世情睿智雙目。 “殿下今日前來,只怕不僅僅是要順路探望老身吧?” 若說是路遇她外孫女兒,順路送回府還是正常的,可看這端坐如山的架勢,顯然是有話想說的樣子。 “老夫人慧眼如炬,本王……確實有一個不情之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