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9 章
紀清歌會來靖王府,為的不是別的,正是裴元鴻。 平心而論,她對鬼方人并沒有什么好感,這一點不論是她作為大夏子民,還是作為衛(wèi)家血脈,對鬼方的惡感都很難消除。 但不管她感官如何,在鶴羽亭湖畔,裴元鴻都是切切實實的站出來替她作證的。 當時那樣的場合,他本可以視若無睹獨善其身。 但……他到底還是站了出來。 就如同當初在驛館林邊出言提醒她前方有獸夾如出一轍。 光是這一點,紀清歌就沒法再對他不做理睬。 更何況那裴元鴻還因此遭了燕錦薇那般的當眾羞辱。 紀清歌心里覺得過意不去,有心想要相謝一二,但卻又不知該從何謝起。 她是衛(wèi)家外孫女,天然就是鬼方人的宿敵,而裴元鴻作為鬼方人,她想要相謝,輕了不好,重了更不好。 兩難之下,原本紀清歌是想要尋自家表哥商議的,結(jié)果曼青去了一趟外院,大表哥衛(wèi)肅衡竟還恰巧不在府中。 衛(wèi)肅衡不在,衛(wèi)邑蕭遠在江淮,衛(wèi)辰修如今入了禁軍,今日當值,一圈找下來,竟然誰都沒逮到。 紀清歌又不想為了這點小事去打擾舅舅衛(wèi)遠山,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索性令周叔套車,想來尋段銘承商議商議。 到了府門,曼朱下車叩門,她在馬車上到并不知道差點被王府侍衛(wèi)拒絕通傳,等到看著曼朱那小丫頭身后跟著那一團和氣的曹管家一同回來的時候心里還有些詫異。 “曹管家,段大哥可在府里?”紀清歌見曹青一臉賠笑略有些疑惑:“若是不在……” “在!”曹青哪敢說不在,這可是他們家王爺心心念念的姑娘,今日這是初次上門,就算真不在,也勢必要將人恭恭敬敬迎進去奉茶啊,真要給這姑娘吃個閉門羹的話,回頭他家王爺不扒了他的皮? 一念至此,一張圓臉上笑得更獻媚幾分:“王爺有空,王爺在家,姑娘請放心?!?/br> 說罷直接開了側(cè)門,客客氣氣的將紀清歌迎進門,遣了個腿腳利索的侍衛(wèi)跑去通傳,自己陪在一旁一邊引路一邊快言快語的一路給紀清歌介紹著靖王府沿途的景致。 ……這個管家,似乎也沒什么不妥帖的地方??? 紀清歌心里始終記著前日段銘承那一句‘幫我管家’,當時她有所躊躇,而后段大哥的神情看起來似乎……有些失望? 所以段大哥現(xiàn)在用的這個管家,到底是哪里不好呢? 曹青別看長得白白胖胖一團和氣,又從來都是笑臉迎人,實際上他能在靖王府邸當差,而且做的還是一府的總管,哪有可能真是個綿軟沒心機的?紀清歌對他暗中的觀察和不經(jīng)意流露的些許疑惑早就有所察覺,倒是讓這個待人接物都圓滑機敏的大管事懸了一路的心。 ……難不成,是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得這姑娘的喜歡? 曹青心里欲哭無淚。 這姑娘可是他家王爺?shù)男募庾樱鐭o意外的話,很可能就是靖王府的主母正妃,他……他到底是哪兒出了紕漏?竟然招了未來王妃的不喜歡? 聽了侍衛(wèi)通傳之后直接迎出來的段銘承一眼就看見自家那個面團似得管家頗有幾分可憐巴巴的神色。 “清歌?!倍毋懗袥]心思探究自家管事這是吃錯了什么藥,只先將紀清歌仔細打量一番,見她神色沒什么異常,這才放了心,領(lǐng)著她往書房而去。 曹青圓滑,都不用人開口吩咐,極有眼色的一溜煙去安排茶點。 “怎的突然尋我?可是出了什么事?” 段銘承話音一頓,皺眉道:“莫非是長公主府還在糾纏?” 見他誤會,紀清歌忙道:“不是,我表嫂已經(jīng)處理妥當了。” 此話雖未出乎段銘承的意料,但他仍有幾分不放心:“可有人再尋你的麻煩?” “沒有?!奔o清歌莞爾:“我好好在家,哪里有人會上門找麻煩?” 知道了她確實沒再遇到什么不快,段銘承這才不再問,目光瞥到紀清歌手腕上正戴著他前日親手套上去的那枚手鐲,段銘承眼底泛起笑意,將她領(lǐng)入自己書房,后腳曹青就已經(jīng)吩咐人上了茶。 “是有……”“今日……” 兩人落座,竟是齊齊開口,音色撞到一處,又齊齊收聲,彼此互望一瞬,段銘承眼底蘊了淺笑,只無聲的做了個口型—— ——你先。 紀清歌這才有幾分赧然的說道:“我本應先遣人遞帖子的,結(jié)果就這樣跑了來,段大哥今日可忙?” 堂堂靖王殿下掌刑部,兼管大理寺,幾乎就沒有不忙的時候……然而段銘承只溫聲道:“如今皇兄把我圈在京里,哪里有什么事做,你隨時來尋我都是有空有閑的?!?/br> 紀清歌這才松口氣,她總覺得這樣的小事不應該拿來勞煩他,但其實在她想要找人詢問商議的時候,腦中不經(jīng)意第一個浮起的就是他。 是她覺得不好胡亂打擾,這才退而求其次想找自家表哥,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是來了。 如今真的坐在段銘承面前,紀清歌才有幾分覺得不好意思開口。 甚至連她自己都不清楚到底因為什么,就是突然的……有些后悔,自己到底該不該拿不相干的人來問他…… “怎的?”段銘承敏銳的察覺了她的猶豫,不由有幾分好笑:“巴巴的跑來尋我,卻又不想說了?” 紀清歌面色一紅,段銘承溫言道:“你我之間生死都與共過,又有什么是不好說的?” 聽他話音溫和,紀清歌這才減輕了幾分不自在,“段大哥,我是想問問,昨日在湖邊,那位裴公子曾經(jīng)仗義出言,為此還落了一番羞辱,我心中的有些過意不去,有心想要謝他一番,卻不知該如何相謝。” 早在紀清歌出口裴公子三個字的時候,段銘承眉頭微微一皺,但瞬間便又掩了神色,紀清歌卻沒有留意到,只認真的說道:“原本是想與我大表哥商議一下,但是近日表哥卻不在府里,我又不知此人的究竟,便想來問問段大哥,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么……”段銘承略一沉吟,“他的身世有些特別?!?/br> “我知道他是鬼方人,也知道他被圣上赦了無罪,但究竟因為什么就不清楚了?!奔o清歌說道:“如今我是安國公府的表姑娘,想要謝他,總覺得有幾分拿捏不定?!?/br> 她看看段銘承的神情,敏銳的察覺出他似乎有一瞬的沉默,連忙道:“若是不便說的就……” 隱形人一樣立在書房門口的曹青垂著眼皮,有心想要偷瞟一眼自家主子的臉色,卻又不敢,心里直打鼓——被心中惦念的姑娘找上門來問別的男人,連他都替王爺酸的慌。 “沒有?!倍毋懗行π?,不動聲色的壓下心中那一絲隱秘的微酸,“他是鬼方王室的嫡系后裔。” 咦?紀清歌狐疑道:“那他怎的會姓裴?” “他母親是前周公主,裴華鈺登基之后便送了他娘去鬼方和親,會被我皇兄赦罪,一則是因為此人在此次大捷中與衛(wèi)家里應外合,算是有功,二則也是因為前周戾帝雖然暴虐,但他母親到底算是無辜,和親女子多半都不如意,盛年亡故想來也是于此有關(guān),所以念在他有半數(shù)中原人血脈的份上,恩準他改從母姓,封了他一個鴻臚寺里的官職,雖然低微,但若他自身能力出眾,也未嘗不可再圖以后。” 段銘承快刀斬亂麻的一段話說完之后并不等紀清歌再問,只道:“他的事,我會安排,你不用費心?!?/br> “可……” 紀清歌怔了一瞬想說什么,段銘承卻沒有給她開口的機會,牽起面前少女原本規(guī)規(guī)矩矩安放在膝頭的手輕輕帶著她起了身:“你初次來我王府,我?guī)愎涔淇珊茫俊?/br> 口中雖是問句,但不等回應,腳下已經(jīng)邁開了步伐。 紀清歌無奈,畢竟客隨主便,況且她確實頭一次來靖王府,也確實有幾分好奇,想看一看平日里段大哥居住的地方到底是何等模樣,于是也就從善如流的出了書房。 作為大夏頭一任親王的府邸,靖王府占地面積頗為寬敞,但與許多官宦人家的精致柔軟不同,府中種植的花木并不以繁花似錦作為要求,而是整潔清爽好打理,最好再能四季常青,所以竟是松竹居多,不同于江南園林小橋流水的精致細膩,靖王府整體布局疏朗軒闊,極具大氣天成的味道。 紀清歌從江南抵京,還是頭一次看到這樣格局的宅邸,心中倒也頗為喜歡這樣大氣舒闊的布局,沿著平整青石鋪就的甬路穿過垂花門,迎面便是一處活水,沿著水畔岸邊近處沒有栽種花樹,而是茵茵綠草青翠欲滴,如同一條絨絨綠毯,柔軟繾綣的鋪在水畔。 紀清歌看在眼里不由帶了幾分笑意——她前世今生加起來,看過的宅邸園林里,這靖王府竟是最簡單的一個…… 整座靖王府,竟是罕有繁花似錦,放眼望去,滿園蒼翠,倒是意外的大氣爽利。 段銘承見她四下張望,還只當她是尋花卉,往日并沒有覺得哪里不好的景致,如今看來他自己也覺得過于素淡了些,只笑道:“我往日不在府中的日子居多,倒是沒有讓人種植太多花木……倒是有一株百年的玉蘭,每年春季都是一樹繁花,只可惜如今已經(jīng)過了花期?!?/br> 百年玉蘭?紀清歌倒是有幾分心動,偏頭笑道:“那明年它開的時候,我能來看?” 這一日天光正好,日光反射的水源波光時而反射過來,映得紀清歌肌膚瑩潤如玉,一彎淺粉色的雙唇襯著點漆般的琉璃雙瞳,她今日出門并未上妝,此時臻首微偏,一瞬不瞬的望過來,少女鮮嫩細膩的容色毫無保留的直抵人心。 一個‘好’字甚至不需考慮就脫口而出,段銘承忍著心底微微的悸動,柔聲道:“回頭我吩咐曹青,讓他在府里補種一些花木,等到明年春發(fā),景色定會與現(xiàn)在不同,你定然會喜歡?!?/br> 紀清歌倒是沒想到她一句話竟就要讓靖王重新布置王府,連忙說道:“不用麻煩,我覺得如今這樣也很好。” “不麻煩?!倍毋懗兄恍χ鴵u頭:“曹青做事麻利,也費不了什么工夫?!?/br> ……只要她喜歡,別說是些許花木了,就算整個翻新一遍,都談不上麻煩兩個字。 然而不等他心中想完,紀清歌猶豫一瞬已是將心底的疑惑問出了口:“段大哥,那個曹管家,他既然很能干,為何段大哥會不滿意他?” 她這自覺沒甚不妥的一句甫一出口,身側(cè)之人腳步就是一頓。 “清歌,你……” 紀清歌不明所以,抬眼望去,入眼的卻只有段銘承無奈中透著些許古怪的神色。 欸?說錯話了? 不等紀清歌改口,耳邊已經(jīng)傳來低醇柔和的音色—— “傻姑娘?!?/br> 這一句無奈之極的言辭伴著一聲低低的長嘆入耳的同時,腰間突然傳來一股輕柔但難以抗拒的力道,紀清歌根本沒有防備,被這股力道一帶,整個人便撲入了一個堅實的懷抱。 “段……” 紀清歌驚愕的眼瞳中倒映著段銘承眸中的暗沉,卻來不及想他為何會有這般的神色,下一瞬,就被他不由分說的低頭噙住了雙唇,腦中頓時一片空白,所有言辭剎那間便消失在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