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5 章
帝京城的護城河是活水,直接連通一條水脈,這一條水脈不偏不倚的匯入人工修建的運河,又與京郊鶴羽亭那一處的湖水相連,雖然相比于江南地區(qū),不算水脈豐沛,但正因有了這一條活水的存在,大運河也才能直通京畿。 就連帝京城內(nèi)引流過去的水脈,包括有根底的大戶人家家中開挖的蓮池,也都是引的這一處水源。 帝京的龍舟賽事與別處不同,每年天子親臨觀禮,為了取悅天子,也為了在天子面前彰顯自己的實力,帝京每年的龍舟,是從下游發(fā)船,逆行而上,直至運河上游的觀禮臺御前。 雖然運河是人工修建,水流并不湍急,但是這一段逆行的水路,若行舟之人不是身強力壯,還真有些難度,而既然是賽事,又多了個相互比拼,更是要求每條龍舟的劃手不僅要有力,更要動作整齊劃一,這才能有擊敗對手的可能。 衛(wèi)辰修報名的是龍禁尉的那一條龍舟,他雖然入職時間不長,但畢竟是衛(wèi)家子,自身素質(zhì)又出眾,竟被眾人推舉成了梢手。他在邊關(guān)的時候沒賽過龍舟,這還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慶典賽事,早就一片心全撲在上面,到了地方跳下馬迫不及待的就沒了影,就連楊凝芳想叮囑他幾句都沒來及。 “這孩子……”衛(wèi)辰修是個會水性的,楊凝芳倒也不怎的擔(dān)憂,只攜了紀清歌的手往已經(jīng)搭建妥當(dāng)?shù)挠^禮臺而去,行出幾步,想起什么,回頭對亦步亦趨跟在末尾的柳初蝶招手:“初蝶也上前面來。” ……這個表姑娘自從落了一回水,性子也終于沉靜了幾分……楊凝芳不是個心狠的人,況且面對的又是自家從小看到大的姑娘,況且這姑娘雖然有時看著是有些叫人生氣,卻到底也有幾分可憐,楊凝芳不愿意人前落她的臉面,直到自己一邊一個,攜住了兩個表姑娘,笑道:“這才齊全?!?/br> 秦丹珠帶著使喚人手跟在婆婆后面,聞言故意說道:“母親怎的兩個都占了去?竟一個都不給我留?” “今日廚房備膳的時候說醋不夠?!睏钅蓟仡^笑道:“只能委屈你酸上一酸,等會午膳的時候便就有醋了?!?/br> 一句話說得在場之人無不莞爾,一行人說說笑笑的向著觀禮臺而去。 當(dāng)今天子親臨,御駕自然是占了頭一份,且不與其他人家的相連,禁衛(wèi)軍警戒護衛(wèi),等閑人都不可近身。 其次,就是朝中重臣,依照官爵品階,雖然搭建的看臺是連成一體,但每家每戶自有家丁護衛(wèi)相互隔開,又搭了卷棚遮陽,不使女眷風(fēng)吹日曬。 今日衛(wèi)家除了老太君上了年紀未曾同行,衛(wèi)邑蕭尚未趕回帝京之外,其余從上到下無不親至,紀清歌和柳初蝶兩人扶著國公夫人楊凝芳在卷棚內(nèi)落了座,心中猶豫許久,才偷眼向那不遠處明黃旗幟飄揚的地方飛快的瞥了一眼。 此刻天子尚未駕臨,那一處看臺之上也并沒有她目光搜尋的那一抹朱紅的親王服色,紀清歌暗自松了口氣。 ……她……沒辦法再當(dāng)做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那樣,如同以前那般心無雜念的面對他…… 此時此刻,能不相見,是最好的。 紀清歌坐在那又不由自主開始走神,柳初蝶這幾日頗有幾分唯她馬首是瞻的苗頭,見她言語不多,頗為沉默,自己也就少言了起來,舅母楊凝芳和秦丹珠婆媳二人說笑了幾句,氣氛卻總是帶不起來,遠不如其他人家的卷棚里面歡聲笑語熱鬧非凡。 好在此時衛(wèi)辰修已經(jīng)換好了梢手的號服,他今日所在的隊伍是白色龍舟,銀白的水靠緊貼身形,顯得少年肩寬腰窄,英姿勃發(fā),一路跑回自家卷棚來炫耀的時候,沿途經(jīng)過了許多官宦人家的看臺,倒是讓不少未出閣的女兒家紅了臉,此時幾步躥上看臺笑道:“娘,您瞧我這一身,還挺好看?!?/br> 楊凝芳噗嗤就笑了:“倒是會自夸,不嫌臊得慌。” “兒子這是誠實,說了實話,哪里就需要臊得慌?”衛(wèi)辰修笑嘻嘻的又來叮囑紀清歌:“meimei們待會可記著押白龍,有我在,輸不了,可千萬別押錯了?!?/br> 有了衛(wèi)辰修的這一番插科打諢,安國公府的卷棚里總算熱鬧了幾分,直到時辰看著差不多,天子駕臨之后九艘龍舟包括所有的參賽之人都要先行見駕的,衛(wèi)肅衡擔(dān)心他誤了時辰,這才將他趕走。 紀清歌心事重重了半晌,隔一時就偷瞄一眼那給御駕準備的看臺,始終沒有看到人,心里總算漸漸的放松了下來。 ……或許,他同自己一樣,如今也是……不想碰面的吧? 畢竟,當(dāng)日她走得那般毫不留情…… 紀清歌心里亂糟糟的,伸手去端身旁幾子上的茶盞,茶杯剛?cè)胧志吐牭竭h處的高聲喝道—— “圣上駕到,恭迎圣駕——靖王駕到——” 靖王二字乍然入耳,紀清歌沒來由的心中一慌,茶盞頓時就是一歪,湘妃色的羅裙裙擺潑濕了一片,杯子也滾到了地上,好在是木頭搭架的看臺地板,又鋪了絨毯,這才沒摔成碎片。 她的這一下失手,卷棚內(nèi)的人頓時都望了過來,就連左近相連的人家都有人向此處張望的,楊凝芳連忙問她可燙到?jīng)]有,秦丹珠也是連聲喚人前來收拾狼藉,紀清歌自己也吃了一驚,猛然回過神來。 自己這是……怎么了? 幸而茶盞沒有摔碎,否則……她默默的掃了一眼附近紛紛望過來的目光——聽聞天子駕到,就摔了杯盞,這樣的舉動,一個不好就很容易落人話柄,她是不怕什么,卻不想給衛(wèi)家招來貶謫。 她這失手的時機掐得太巧,圣上駕臨的喝道之聲已過,沿河所有人家,不論是在朝官員,還是黎民百姓,都是紛紛行禮下拜,楊凝芳等人有心想要看她燙到?jīng)]有,卻已是不好動作,只能先行跟著眾人一同行禮。 隨著那一抹明黃的身影登上華蓋之下的看臺,運河兩岸已是烏壓壓跪倒一片。 秦丹珠等人雖是俯身行禮,但心中卻只惦著紀清歌,直到從那明黃華蓋的看臺上傳來太監(jiān)的叫起之聲,便連忙起身圍了過來。 “燙到?jīng)]有?怎的這般不小心?!?/br> “沒事,不是滾熱的熱茶?!奔o清歌手上濺到一點,好在還不至燙傷,只是裙擺濕了一片,見表嫂和舅母都圍著自己,忙道:“舅母和嫂嫂快回座位,別叫圣人覺得咱們家失禮,待會等開了賽,我悄悄去換下就是了?!?/br> 秦丹珠不放心,拉著她的手仔細瞧了半天,見確實沒大礙,這才罷了,低聲道:“咱們家馬車上都有帶替換的衣裳,稍后我領(lǐng)你去?!?/br> 邊說邊親手幫她整理了一下裙擺,扯過沒有濺濕的裙幅捏出褶子,多少遮住幾分,卻還露出些許,曼蕓見狀,便緊挨著紀清歌身側(cè)站立,兩人的裙擺重疊在一處,有了她的遮掩,只要不盯準細看,竟也擋得看不太出來。 紀清歌適才一次失手,也有幾分驚覺,這樣的場合不知多少雙眼睛,她實在不該這般有失穩(wěn)重,深吸口氣,默念了幾遍道家的心法口訣,強迫自己打起了精神。 眼角的余光雖然有瞥到明黃色的帝王身后有一抹灼目的朱紅,紀清歌卻不斷提醒自己,只當(dāng)做沒有瞧見,轉(zhuǎn)頭去看龍舟,一眼都不肯再向彼處望過去。 衛(wèi)家如今高居國公之位,且自身又是握著實際兵權(quán),看臺排布的位置,也就離天子并不算遠,大長公主府,雍王府,英國公府,之后就是衛(wèi)家,這樣的距離,原本因為失手掉落了茶盞引起的那一點點小sao動自然沒能逃過皇帝陛下的眼睛,段銘啟若有所思的望一眼衛(wèi)家的卷棚,再看一眼自家弟弟冷如冰山的臉色,心中倒是納罕了起來。 ……拌嘴了? 雖然心中疑惑,此時也不是過問的時機,每年的端午龍舟競賽并不僅僅只是一個消遣活動,更還兼有祈福的含義,也是為此才會有天子親臨,此刻眼看吉時已到,也只能先主持賽事。 帝京端午的龍舟大賽慣例都是九條龍船,開賽之前九龍齊聚天子座前祈福恭賀,等到圣人諭令,才會往下游起始點而去,而終點仍是定在天子座前,一則是九龍朝賀,二則也是要讓圣人金口玉言親封獲勝的龍船。 這一番過場,段銘承始終心不在焉,雖然作為現(xiàn)如今唯一的親王,這樣的慶典他總要陪同御駕一同出席,但人雖然立在建帝段銘啟的龍座側(cè)旁,心思卻全然不在此。 從他所在的位置望過去,安國公府的卷棚如在眼前,但……那個讓他一連數(shù)日都寢食難安的姑娘,卻始終沒有望過來一眼。 不僅如此,甚至還半個身子都被一個站在旁邊的丫鬟有意擋了個嚴實。 段銘承負手而立,目光始終望著那半遮半掩的窈窕身影,這是他自紀清歌從靖王府逃走之后第一次得見佳人,在此之前不論他當(dāng)街攔截馬車還是事后拜訪衛(wèi)府,她就如同縮回了殼子的蝸牛一般,躲得連個影子都不露! 好容易到今日,總算借著這一場賽事勉強探出了殼,卻又徹底的無視了他……段銘承站在帝座側(cè)旁,背在身后的雙手慢慢的緊握了起來。 這丫頭,怎么就這么狠得下心呢? 心中苦澀的同時,卻有火氣在一點點的躥上來,氣自己當(dāng)日太過莽撞的同時也氣那丫頭太過心狠,竟就真的忍心就此避而不見? 建帝段銘啟坐在御座上,聽著側(cè)旁站成一座冰山的人指節(jié)捏出一聲脆響,心中頓時推翻了之前的猜測—— 什么拌嘴?看自家弟弟這副樣子,最起碼也得是直接拒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