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3 章
天氣很快就入了盛夏,紀清歌雖然有跟著表哥們幾次出城騎馬,卻始終也沒認出那匹馬的來歷,隨著天氣愈加炎熱,跑馬之事倒也暫停了,段銘承終究不是個禽獸,自她初癸之后,雖然也有過幾次夜探國公府,卻都始終收斂氣機靜靜看她一時便就離去,誰都沒驚動,包括紀清歌自己。 而這一行徑,在被衛(wèi)家二郎偷了馬之后也只得停止。 紀清歌對此一無所知,原本她心中還有些不安,但段銘承人前人后到都并未再度有過甚逾矩的舉動,到讓她原本忐忑的一顆心漸漸放了下來。 其實到也不是放心,而是……她也察覺自己怎么說似乎都無用,她的段大哥聽到她說想出家便會生氣,但生氣過后,卻仍當沒聽過的一樣,紀清歌摸不透他到底怎么想的,索性聽天由命。 只是……到底還是有些不自在。 而段銘承的隱忍,一直持續(xù)到他收到了南疆官員的回復(fù)信函。 “死了?”夜半時分才從刑部回到王府的段銘承原本正在閉目養(yǎng)神,卻在聽到曹青朗讀那封信箋的時候猛然睜了眼。 “是?!辈芮嘀鹱种鹁淇粗殴{內(nèi)容:“南疆濕熱多蚊蟲,又多毒障,那個寡婦婆子路上就沒挺住,染了瘧疾,她那個兒子倒是一路撐到了地方,卻沒服過多久勞役就誤食了毒果,王爺信函發(fā)到的時候,墳頭都長草了。” ……一個發(fā)配過去的苦役囚徒,哪來的什么墳頭?死了亂葬崗一扔罷了。只是當?shù)毓賳T不知道遠在皇城的靖王殿下為什么會問這么一個犯人,人又已經(jīng)死了,提心吊膽的不知道怎么回復(fù),干脆寫了一封花團簇錦的折子,里邊不僅僅寫了死亡原因,還特意寫了自己作為地方父母官聽聞人犯染疾還給請過大夫云云……曹青看完一遍直接掐頭去尾,該省略的都省略了,這才顯得言簡意賅。 段銘承皺眉不語,半晌剛起身想向外走,想起如今已是半夜,到底停了步——如今再夜探國公府已經(jīng)不是明智之舉了。 何況這樣的舉動也確實說不過去。 那個衛(wèi)家二郎只扣了他的馬,沒提刀打上門來已經(jīng)是給他這個靖王面子了。 段銘承嘆口氣,第二日中規(guī)中矩的打著探望老夫人的名義上門拜訪。 嗯……是挑衛(wèi)邑蕭沒下值的時候。 衛(wèi)家老太君這一病足足臥床了個把月,其實所有人都知道她的病是旁聽了那一場官司,心中過于悲慟,這才引發(fā)的,這樣的毛病,一方面要仰仗藥石針砭,另一方面,還是得靠心藥。 紀清歌就是這最好的一味心藥。 衛(wèi)老太君對于靖王的心思是早就知情的,畢竟段銘承曾為此特意求到過她的面前,只是老人家一輩子經(jīng)風歷雨,雖然準了靖王的覬覦,為的也不過是一家有女百家求罷了,自家嬌嬌的外孫女兒得人喜歡,并沒什么不對的。但她卻并不肯主動干涉紀清歌的喜好,更不用說替靖王做說客了,如今聽聞靖王來探病,老人家心里明鏡兒似得,先瞥一眼一旁的紀清歌,心中便就有了數(shù)。 ——她的小外孫女兒聽聞靖王來了,臉上有遲疑有糾結(jié),卻并沒有要見到情郎的容光煥發(fā)和迫不及待。 由于掩飾得太好的緣故,衛(wèi)老夫人并不知道如今紀清歌聽見靖王倆字,就耳朵尖兒發(fā)癢。 在座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靖王殿下為什么而來,這一場探病也就在賓主友好中十分圓滿的落了幕,最后毫不意外的聽到說想與表姑娘一敘的時候,老太君、楊凝芳,各自都是一副了然的神色,看得紀清歌連個不字都說不出來。 這一次是大大方方上門拜訪,又是大大方方提出要求,又是在自家府里,并非私會,就連陪客的衛(wèi)遠山都挑不出毛病來,沒奈何,也只能端出一臉慈祥笑瞇瞇的囑咐隨侍的人不可怠慢。 國公府的花園中有一處建在水上的涼亭,白玉九曲拱橋相連到岸邊,盛夏時分極是涼爽,又通透開闊,即便是沒有侍從跟著,也絕不會有私會的誤會。 紀清歌雖是表姑娘,但比起一個純粹外人的靖王來說,也依然是主人家,然而剛剛在亭中安排好茶水,段銘承已是反客為主,吩咐雙方各自的仆從退下,靖王府的護衛(wèi)令行禁止,只有紀清歌的丫鬟有些不放心的看著自家主子姑娘。 “讓她們退下,我有話要說。” 紀清歌略一猶豫,這才點了頭,段銘承挑挑眉:“還怕我吃了你?” ……夜深人靜沒外人的時候他都沒吃她呢,這會子有什么好擔心的?他就那么像禽獸么? 紀清歌只怕也想到了那幾日夜晚,臉上攸然一紅,只覺得耳朵尖又癢了起來,連忙掩飾的去斟茶:“段大哥今日可是有什么事呢?” “沒事就不能來看看你?” 紀清歌一噎,捧著茶壺的手也是一頓,沒好氣的抬眼瞪過來,目光剛剛望到段銘承臉上,就被他同樣望過來的目光緊緊絞住不放,紀清歌怔了怔,還沒想明白為什么會是這樣神情,就聽見段銘承淡淡的語音響起—— “焦氏母子,已死。” 這一句入耳,紀清歌怔住一瞬間,終于反應(yīng)過來他說的是什么的同時,茶壺就脫了手。 段銘承早就在留意她的反應(yīng),單手穩(wěn)穩(wěn)的抄住那只滑落的茶壺,執(zhí)在手中給自己和紀清歌都斟了一杯茶。 紀清歌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段大哥特意來國公府告知她此事,難道是他查到了什么事情? 可……不,不對,她今生今世和焦家的糾葛不過就是在臨清看鋪子時的那一次罷了。 焦茂才意圖不軌,被她當即揍了一頓送官,焦王氏事后來門前吵嚷,也被臨清的縣官用誣告之罪下了獄。 事后縣官又曾親至過,告訴她這一對母子是判了流放。 統(tǒng)共……也就只有這些了。 他們?yōu)槭裁磿溃?/br> 不對……他們當然會死。 前世的時候,他們也死了。 短短一瞬間,紀清歌竟有一種時空錯亂之感。 他們前世是死于她親手燃放的一場大火,而且……而且也不是在這個時候。 這一對她前世的婆母和小叔子,先于前世的死亡時間死去,可……段大哥為什么又會留意他們? 還……特意來知會她一聲? 是他有查獲什么?可今生明明…… 紀清歌腦中一片紛亂,直到手中被塞了茶杯,便下意識的捧住了那溫熱的茶盞。 “段大哥,我……” 她想問為什么,為什么他們會死?為什么他會留心此事?又為什么……要來告訴她。 她一瞬間的失態(tài)段銘承穩(wěn)穩(wěn)收入眼底,卻并不點破,見她只是捧著杯子發(fā)怔,索性將自己面前的茶杯端起湊到她唇邊:“喝口水。” 紀清歌下意識的抿了口茶水,甚至都沒察覺這不是自己的杯子,直到溫熱的杯沿離開唇畔,這才慢慢鎮(zhèn)定了下來。 “……是怎么死的?” “焦王氏在流放路上死于瘧疾,焦茂才在抵達南疆后不久死于誤食毒果?!?/br> 所以他們是真的死了?這一對前世對她百般凌|辱最后逼得她一把火同歸于盡的母子……就這么死了么? 這么簡單,輕飄飄的,就死了。 紀清歌垂下眼簾,半晌才又抬眼,卻還未組織好語言,就對上了段銘承平靜的目光,搶在她想要開口之前,緩聲說道:“我答應(yīng)過,不過問。” “所以,我只是來和你說一聲——那兩人已死?!?/br> “清歌,不論他們做過什么,也不論和你之間有什么牽扯,你只需知道,今后世上都沒有這兩人了?!?/br> 段銘承的音色不急不緩不驕不躁,就平靜和緩的說著:“不論你究竟在擔心什么事都不重要,你只需知道,所有你擔心的事情,都不會發(fā)生,因為人死不能復(fù)生?!?/br> 紀清歌默默的咬住下唇,目光剛剛又一次垂下,頭頂就猛然被敲了個鑿栗。 抬眼,段銘承正好整似暇的收回手臂。 “還只是個小姑娘,心思不要這么重?!?/br> “我……我沒有?!?/br> “一天到晚鬧著要出家,還說沒有?”段銘承哼了一聲:“若是讓你外祖母知道你腦子里裝的都是出家修道,看她饒不饒你?!?/br> 紀清歌嚇了一跳,一把扯住了靖王殿下的袍袖:“別告訴外祖母。” ……她外祖母身子才剛好了幾分,這種事……斷不能讓這個老人家知道的! 見段銘承沒有應(yīng)聲,紀清歌急了:“不能說!” 段銘承任她扯住也不掙扎,只望著她有些慌急的神色:“與其讓人不說,你怎的不干脆打消這個念頭呢?” 一句出口,就見這丫頭怔了怔松開他的袖子,段銘承氣得一把將她手給撈了回來。 ……這是還在惦記出家的意思?吃秤砣了? “清歌,看著我!”段銘承起身繞過亭內(nèi)石桌,高挑修長的身形站在紀清歌身前,輕輕抬起她的下頦,紀清歌的視線被迫從綴玉的腰帶緩緩上移。 “我不知道你心里究竟藏了什么事情,又是為什么心思這么重,我應(yīng)過你不問,那便不問?!?/br> 居高臨下的俯視,讓他的眉眼之間帶出了一分迫人的味道,但出口的音色卻清冽沉穩(wěn):“我只想讓你明白,不論過去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都已經(jīng)過去。不論是焦家,還是紀家,該死的人死了,沒死的也活不久?!?/br> “如果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那就忘掉它!” “如果事情尚未發(fā)生,那它永遠不會發(fā)生!” “因為今后,有我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