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0 章
靖王殿下這句話一出口,殿中不少人頓時竊竊私語了起來,這樣的場合,這樣的言辭,等于是公開了靖王將要選王妃的信息,燕錦薇臉上血色乍然褪盡,而秦丹珠卻唇畔掛著了然的笑意瞥著紀清歌。 適才那王女轉(zhuǎn)身后沒找到靖王目視之人,就坐在紀清歌上手位置的秦丹珠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再看看自家小表妹強自裝出的鎮(zhèn)定,秦丹珠莫名就歡喜了起來,靜悄悄的端起桂花釀抿了一口,籍此來遮掩自己翹起的唇角。 她心情頗好,燕錦薇卻心口憋悶得透不過氣來,到底還記得這是御前,轉(zhuǎn)開頭拼命忍著自己眼眶中的淚光。 而不管其他人究竟想些什么,阿麗娜卻明顯很不高興。 龜茲雖然比起中原只算是個小國,但作為王室公主,又加上父兄對她都頗寵愛,她自然也是有著自己的驕傲,前來大夏雖然是有著和親的使命,但也不是非和不可,如果大夏皇帝是個一把年紀的老頭子,她和王兄阿穆爾根本不會提出聯(lián)姻的提議。 現(xiàn)如今,皇帝說自己有了皇后,拒絕她也就罷了,但這個皇帝的弟弟,明明沒有成親,卻竟也拒絕了她?阿麗娜終于沉了臉色。 “我,龜茲王女,不好?!” “公主自然極好?!倍毋懗幸徽Z聽得阿麗娜神色稍霽,然而還沒等她再開口,就聽到他的后半句話:“但卻與本王無關(guān)罷了?!?/br> “你——” 阿麗娜明顯想要再說什么,但是到底會說的大夏語不多,急切之間竟然憋住了言語,心中有話卻說不出來,臉色便漲紅了起來。 眼看就要鬧成不歡而散的僵局,建帝連忙開口救場,先將阿穆爾和阿麗娜這一對龜茲王室兄妹一頓夸贊,辭藻華麗,駢四儷六,就算是能聽懂大夏語的阿穆爾都差點繞暈,總算是能聽懂這是大夏的天子在夸自家meimei,略作翻譯之后,阿麗娜才終于臉色好看了些許,皇帝陛下松了口氣,好聲撫慰著將兄妹二人勸歸了席位,這才說道:“能與諸國聯(lián)姻,乃吾大夏之幸也,只是到底是婚姻大事,豈能莽撞?還是請各位慎重選擇,若真有情投意合的人選,自當是一段佳話,朕豈有不愿成全的道理?不僅成全,屆時朕還定當命禮部隆重準備婚禮……” 皇帝陛下為了避免再鬧出什么幺蛾子,將‘情投意合’四個字著重加重了語氣,本以為可以以此來結(jié)束這場鬧劇,孰料話音還沒落,番國使團的席位當中就又一次站出了一個人。 正是之前左一杯右一杯不停飲酒的大月氏國師達陽圖都。 此時此刻他已經(jīng)喝得醉眼迷離,那入口如同蜜水兒似得淡酒,后勁有些超出了他心中的預計,其實就算不是陳年酒漿,他這樣當水灌也一樣會醉,之前略微有些上頭的時候還沒能引起警惕,等再兩杯下肚,人就開始飄飄然了起來,通常飲酒之人喝到這個程度,就已經(jīng)不記得要控制酒量,達陽圖都也不例外,越是酒醉便越想多飲,裴元鴻勸不住,同行的其他大月氏的使臣又習慣使然,不覺得酒醉有何不好,竟就真的讓他喝了個爛醉如泥。 先前看著殿中婀娜舞姬的時候,達陽圖都就已經(jīng)有些按耐不住,等到龜茲王女獻舞的時候,心中就愈發(fā)的瘙癢,好歹雖然爛醉,卻還知道這是龜茲王女,不是普通姬人,一邊忍著沖動,一邊看完了當眾選夫的戲碼,正遺憾為什么王女竟不來選自己的時候,耳中就聽到了上面那個大夏的皇帝口口聲聲說什么聯(lián)姻什么成全,更多的詞匯要么沒聽懂,要么聽懂了也沒記住,唯獨卻聽懂了這個皇帝的意思就是說愿意和親。 這樣的認知涌入已經(jīng)酒醉的腦海,達陽圖都終于按耐不住,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一拍自己胸膛:“本尊,國師……”晃了晃,想起這中原人動輒之乎者也,又加了句:“國、國師者也……” “……中原女人,來和、和親?!?/br> 他這句話一出口,裴元鴻就知道不妙,起身想要攔阻,卻被達陽圖都反手一把推了個踉蹌,眼睜睜看著這個一把大胡子的大月氏國師,搖搖晃晃的走向女眷的坐席。 達陽圖都人雖醉了,腳步也不穩(wěn),但速度卻一點都不慢,敦實的體型就像一頭草原上橫沖直撞的牦牛也似,在眾目睽睽之下,直愣愣沖到紀清歌的坐席前面,也不顧還隔著案幾,在女眷這一側(cè)下意識的驚呼和抽冷氣的聲音當中,伸臂就去拽她手腕。 “和……和親!” 他的舉動,殿中幾乎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就連坐在紀清歌上手的秦丹珠都慢了一拍,眼睜睜看著這個喝得紅了眼睛的什么國師噴著酒氣來抓她家小表妹,等想擋在紀清歌身前的時候都已經(jīng)來不及。 偌大的昭陽殿中,幾乎是同時響起了一聲痛呼和瓷盤碎裂的聲音,以及怒喝之聲。 紀清歌在此之前根本沒有留意過這個什么番國的國師,心中正為了龜茲王女毫不怯場的當眾選夫有幾分別扭和微酸,又被段銘承看得不自在,垂頭端著酒杯慢慢的啜著來掩飾自己的不知所措,達陽圖都醉醺醺的言辭雖然也有入耳,卻又哪里能想到竟然會和自己有關(guān)? 沒反應過來,身前擺著果點佳肴的案幾上就陡然籠罩了一個陰影。 隨后就是一只大手向著自己不由分說的抓了過來。 紀清歌驚覺的較晚,想要起身躲避也已來不及,手中霽紅描金并蒂蓮紋的小巧酒盞輕輕一轉(zhuǎn),杯口對準那伸來的手掌,手腕發(fā)力,猛然就是一個對擊! 她的這一下反應雖然是倉促之間,但卻應變神速,雖然沒有蓄力的時間,擊出的距離也只有半個拳左右,但那小巧的酒盞,卻準準的套住了達陽圖都中指的指尖,原本五指伸開來抓的動作,配上達陽圖都自己伸臂的力道,毫無防備之下,整根手指如同戳到了一面堅硬的墻壁也似,剎那間反銼的力道和帶來的疼痛如同一道閃電照亮了腦海,他頓時就是一聲痛呼! 雖然紀清歌是倉促應對,用出的力道并不完足,但畢竟十指連心,尋常人不慎戳到指頭哪有可能會不疼?達陽圖都雖然酒醉,但到底還是□□凡胎,整根手指從指尖直痛到指根,縮手的同時就已經(jīng)疼得呲牙咧嘴面露猙獰。 然而就在這電光火石的同一瞬間,背后一道銳利的風聲已經(jīng)逼近,達陽圖都根本還未來及轉(zhuǎn)身,一個描金果碟便帶著風聲砸到了背上。 區(qū)區(qū)一個瓷盤而已,但僅從那道銳利的風聲以及砸中人體時的鈍響也能知道——這一擊力道極重! 達陽圖都本人對此感受尤甚! 在旁人眼里不過是一只瓷盤砸了過去,碎瓷飛濺而已,但達陽圖都卻被這巨力砸得一個前沖,喉頭腥甜的同時,眼前也是一陣發(fā)黑,本來醉酒腳步就不穩(wěn),此時身形更加穩(wěn)不住,踉蹌的撲倒在紀清歌的案幾上,將上面原本擺放精致的杯箸碗盞連通菜肴果點叮叮當當?shù)膿淞艘坏亍?/br> 好在紀清歌在一擊擋回的同時也已經(jīng)極速立起身來向后退去,這才避免了被湯湯水水潑灑一身。 達陽圖都狼狽的趴在案幾上,半天都起不來身,那背心陡然之間受到的一擊讓他唇畔都沁出了血絲,可見出手之人的力道有多重。 此時大殿上已經(jīng)一片紛亂,就不提女客席位這一側(cè)因為這番國使臣的無禮舉動躲閃的躲閃,退避的退避,陡然之間空出了一大片,就連文武百官那一側(cè)也是不少人直接起身怒喝,一時間偌大的昭陽殿內(nèi)一片嘈雜。 而其中動作最快的,當屬靖王段銘承。 那砸趴了大月氏國師的描金果碟就是出自他的手筆。 脫手擲出的同時,人也猛然立起身來,繞過面前的案幾,疾步趕了過來。 幾乎與靖王同時行動的,還有安國公衛(wèi)家的男丁,以及終于覺得了自家國師行為不妥而想要攔阻的大月氏的使臣們。 安國公世子衛(wèi)肅衡早在這個醉醺醺的國師向著紀清歌伸手的時候就立起身來,只是要繞過席位和左右的宮人,這才稍微慢了半步,當他面帶怒色疾步趕到的時候,達陽圖都已經(jīng)被靖王殿下一把拽住后脖領(lǐng)子拎了起來。 達陽圖都此刻已然顧不上手指的疼痛,背心處的那一擊直接讓他整個胸腔都鈍痛難忍,連氣息都憋住了一瞬,原本混沌一片的腦海中終于清醒了些許,眼睜睜看著那容顏殊麗的絕色少女被側(cè)旁的婦人拉到身后擋了起來,還來不及說甚,就被人硬生生的拽起了身。 “做什么?!我,國、國師!” 段銘承面如寒霜,目光如同刀鋒一般盯了這醉酒的番國使臣一瞬,冷笑一聲:“國師?很稀罕?” 話音未落,一抖腕,達陽圖都那健壯如牛的身軀就被他單手給甩飛了出去,方向正是大月氏使臣們的席位。 原本想來勸說救場的大月氏使臣們根本來不及躲避,就被迎面摜來的自家國師大人敦實的身軀砸得東倒西歪。 他們此時也才剛剛繞過酒席,倒跌之余,便將自己位置的坐席也撞了個七扭八歪,杯盤酒肴狼藉得撒了一地。 不等他們這一行人爬起身子,那渾身酒氣的達陽圖都就又一次被人揪住了衣裳,迎面一拳揍在了臉上。 衛(wèi)辰修作為衛(wèi)家的嫡系男丁,身上又有公職,這樣的場合自然也是要出席,只是到底輩分小,和衛(wèi)邑蕭兩人的坐席是在衛(wèi)遠山和衛(wèi)肅衡身后,這番國國師的舉動早就讓他氣得臉上變色,原本就是沖動的性子,哪里還忍得住?也不顧此時是在御前,只管摁著這個膽敢對他小表妹無禮的番國人揮起了拳頭。 達陽圖都根本連痛呼之聲都來不及出口,第二拳就已經(jīng)落了下來。 建帝段銘啟端坐在龍椅上,看著這一片混亂,眼底盡是冷意和嘲諷。 ……這些番國使臣,張口閉口和親和親,怕不是忘了如今中原已是他段氏大夏了么? 使臣出使,身上固然背負各種各樣的使命而來,平日里應對看著也得當有禮,可骨子里究竟對中原大夏有多少的尊敬,今日殿上這一場鬧劇不啻于是昭然若揭! 他家皇后的千秋壽誕,這些人竟敢當眾無禮至此!這是拿他這個皇帝和皇后做了軟柿子不成? 莫非還以為大夏會如同前周那樣委屈求全? 這大月氏的人莫不是忘了鬼方是怎么亡國的了?! 建帝冷笑一聲,對他知之甚深的季晚彤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段銘啟轉(zhuǎn)頭望去,便見他家皇后淺笑盈盈的沖正按著那醉鬼劈頭蓋臉一通猛揍的衛(wèi)辰修一努嘴,音色極輕的說道—— “可比歌舞好看多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