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2 章
昭陽殿中少女音色如珠落玉盤,直到最后一個尾音裊裊的在殿中消散,又靜默了一瞬,突然便不知是誰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雖然發(fā)聲之人已經(jīng)盡量想要低聲,但架不住周遭寂靜,這悄聲的嗤笑仍是聽得一清二楚。 就連御座上的帝后二人都不由心情大好。 ——衛(wèi)家這個小姑娘,真是個妙人兒。 短短幾句話就那起子番國人噎得張口結(jié)舌,偏偏還沒法辯駁。 堂堂國師,被個小丫頭一酒杯戳得手指頭腫得蘿卜也似,又被衛(wèi)家小子一頓痛揍,如今當著所有人的面說他們不是英雄,連想聲辯都找不出說辭。 “你——你——”達陽圖都又急又氣又怒,加上羞愧和無地自容,本就青腫的臉上剎時熱血上涌,漲紅成了一片。 段銘承忍著心底的笑意瞧著那個幾句話差點沒氣死人的丫頭,原本紀清歌意猶未盡,還想說什么,不經(jīng)意看到他含笑中帶著寵溺的目光,話未出口就噎住,終于想起了害羞兩個字,臉色一點點紅了起來,老老實實的縮回了秦丹珠身后。 紀清歌老實了,大月氏眾人卻氣得臉色鐵青,偏偏說這話的是個姑娘,他們再是不忿,也不能對個女人說要比武,那豈不是坐視了‘不是英雄’的指正? 但就要這么認了這樣的褒貶,他們心中更是不愿,正不知該如何挽回這一場顏面,大夏的國君卻已經(jīng)看夠了這一場鬧劇。 段家兄弟二人心有靈犀的互望一眼,皇帝陛下微微頷首,將此事的處置權(quán)交給了段銘承。 一個番國的國師,還不夠資格讓大夏天子親口申斥,有靖王出馬,足夠了。 何況,畢竟這事關(guān)那個衛(wèi)家的小姑娘。 “大月氏的使臣,不遠千里來我大夏,所為的,不外乎是兩國邦交?!倍毋懗械囊羯巳焕涿C,出口的同時,裴元鴻在一旁向大月氏眾人同聲翻譯著他的言辭。 “若是誠心前來,我國自然盛情相迎,只是……”段銘承話音一轉(zhuǎn),語氣頓時冷了下來:“貴國使者們莫要忘了,吾國大夏,并非前周!” “前周時期,諸國亦曾到訪中原?!倍毋懗械囊羯世试诘牡钪谢厥帲骸暗牵徽摫藭r的中原給諸位留下的都是什么印象,如今都已經(jīng)過去了!” “今吾大夏,非是前周,前周可和親,大夏——永不和親!” “有大夏一日,不和親,不納貢!” “諸國若愿平等論交,那便是友邦?!?/br> “若心有不軌——”段銘承冷笑一聲:“那便來試試!” 靖王殿下銳利如刀的目光掃過大月氏一行人:“不論今日這一場貴國是否是心存了試探之意,在此本王都可以告訴你們——” “若要交好,那便要對吾大夏子民待之以禮?!?/br> “若是有意交惡的話——大夏也不惜一戰(zhàn)!” 段銘承的這一番話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直接就在六國使臣中引起了一陣竊竊私語。 不乏有人偷眼望一眼天子,入目的卻是皇帝陛下贊許的微笑。 達陽圖都等人的臉色難看到極點,卻終究不敢發(fā)作。 他們出使中原是帶著使命前來,并非無所求,如果因為一個酒后無禮的舉動鬧到兩國交惡,他們回去之后有什么臉面向王室交代?! 家國面前,一人之榮辱,真的不重要。 在一陣死一樣的寂靜之后,達陽圖都終于低了頭。 “他說,酒后失儀是他的不是?!迸嵩櫛M職盡責的翻譯了一遍他的言辭:“并非是存心不敬,只是醉意沖昏了頭?!?/br> 段銘承不置可否,達陽圖都軟話都說了,卻等不來回應(yīng),不由看向裴元鴻,就見這個容顏昳麗的年輕人沖他平靜的頷首道:“既然如此,請向紀姑娘賠禮便是。” 滿懷的不忿讓達陽圖都猛然抬頭,剛想說什么,卻突然看見了立在殿中那位年青靖王面沉似水的神色。 目光偏轉(zhuǎn),入目的朝臣百官,乃至右側(cè)的一眾女眷,無不靜靜的在看著他,達陽圖都的腦中終于清晰的意識到——這里,不是他的國家。 他們出使大夏,使節(jié)數(shù)人,連帶護送的本國兵卒加起來也才不到三百人…… 達陽圖都站在原地深吸了口氣,終于向著紀清歌的方向低了頭—— “唐突了姑娘,是他的不是,還望姑娘看在他是酒后忘形,并非有意,原諒他這一回?!?/br> 裴元鴻說完,紀清歌看看段銘承,再看看自家舅舅表哥,見他們微微頷首示意,這才點了頭,卻不再開口,只輕輕嗯了一聲。 “好了,今日是朕皇后的千秋,些許小事,既是無心,便無需大動干戈?!苯ǖ鄱毋憜蚩磯蛄?,笑吟吟的給了那些番國使臣一個臺階下,隨著天子開口,原本靜默侍立的宮人太監(jiān)頓時如同上了發(fā)條一般動了起來,安靜迅速的將撞翻的狼藉快速打掃干凈,換過案幾,重布酒肴,哪消片刻,昭陽殿內(nèi)便重新恢復(fù)了原樣。 紀清歌的席位先前被達陽圖都立足不穩(wěn)給撲了個亂七八糟,此刻也有宮人無聲快捷的重新整理干凈,并送上了一份全新的果點菜式,直到紀清歌重新歸了席,不少人的目光也仍集中在她身上,大月氏的國師雖然被迫低了頭,但心底到底忿忿,只是理虧在先,不敢再有什么表示罷了??善渌钩夹闹袇s未嘗不覺得意難平,雖然重新落了座,但仍將目光一下下的望過來。 就連大夏的官員中,其實也不乏有人覺得紀清歌作為這場紛爭的起因,未免有幾分禍水的意思,又兼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在人前這般鋒芒畢露,這樣的行徑,在部分人眼中固然是巾幗氣質(zhì),但也難免有人心中覺得是有違了閨閣教訓。 段銘承立在御座前,將這一切都收入眼底,心底輕哼了一聲,并不回自己席位,而是邁步走向了在他坐席正對面原本空著的那一處案幾。 靖王的舉動,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畢竟靖王府并無女眷,右側(cè)對應(yīng)的席位空蕩蕩的,案幾上也只能以鮮花裝飾,連人都沒有,去彼處又是做什么? 一片寂靜中,段銘承穩(wěn)步走到自己靖王府的那一處空案幾前,伸手從陳設(shè)的鮮花中抽了一支色澤艷紅的茱萸,雖非花卉,但細長的枝丫橫斜伸展,一叢叢茱萸的果實紅潤可愛的點綴其上,入目異常別致有趣,段銘承拈在指間,在所有人的注目中走到紀清歌席位前,將那支茱萸遞了過去。 “有累姑娘無端受人輕慢,此物——”段銘承眼底帶著笑意:“權(quán)做壓驚吧。” 眾目睽睽之下,靖王的這番舉動幾乎驚呆了所有人。 原本一直旁觀的燕錦薇猛然之間就立起了身來,大長公主段熙敏連忙伸手拽住女兒的衣袖,燕錦薇愣愣的望著段銘承長身玉立的站在紀清歌面前,只等她接過茱萸,淚水終于模糊了視線。 “錦薇!”段熙敏生怕女兒當眾鬧起來,畢竟這可是御前,手中死死拽著不放,終于把燕錦薇生拉硬拽的重新摁回了座位。 大長公主府的席位上這樣的動靜自然瞞不過人,可卻無人理會。 現(xiàn)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處—— 靖王殿下當眾給姑娘送了茱萸,還是從他靖王府的眷屬席位上取的,這樣的舉動究竟意味著什么簡直就是昭然若揭。 就連紀清歌都呆住,望著穩(wěn)穩(wěn)遞在自己面前的那支赤如紅豆的茱萸枝條,紅著臉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段銘承也不催促,只穩(wěn)穩(wěn)的伸著手臂,一旁的秦丹珠偷偷拽了一下紀清歌的衣角,紀清歌猛然回神,抬眼便撞進段銘承帶笑的眼中。 眼見面前的少女面紅過耳,段銘承心中甚是愉悅,低聲笑道:“不喜歡茱萸的話,那便將那一瓶子花都拿來也是一樣的?!?/br> ——真要讓靖王當著眾人將那一瓶子都捧過來,那就更不像話了! 紀清歌又是羞赧又有一點忿忿,盡量讓自己強裝鎮(zhèn)定的接過了那支果實累累的赤紅茱萸。 段銘承噙笑看著她紅著臉接了,臉上笑意便就更濃,轉(zhuǎn)身之際目光再次掃過大殿,這一次,已經(jīng)再沒有人膽敢沖著他的小姑娘面露褒貶,靖王殿下心中輕嗤了一聲,沒事人似得回到自己的坐席。 隨著歌舞再起,先前那場鬧劇已經(jīng)痕跡全無,唯有大月氏國師那張腫脹難看的臉還能看出端倪,紀清歌手中擎著那支茱萸,為了掩飾窘境,斟了一杯桂花釀一飲而盡,放下杯盞的同時,忍不住偷偷瞟了一眼段銘承的坐席,卻正望進他含笑的眼中,紀清歌嗖的一下縮回眼光,紅著臉又一次端起了酒杯。 酒過三巡,笙簫悅耳,殿內(nèi)漸漸恢復(fù)了喧囂,又一輪舞姬剛剛獻舞完畢躬身退場之后,就見今晚從開宴伊始便始終安靜的回鶻使臣的坐席上立起了一個人,恭恭敬敬的邁步出列,躬身行禮。 “回鶻使臣言稱,他們?yōu)榱斯зR娘娘千秋,也有準備歌舞,愿當庭獻技,以賀皇后壽辰。”裴元鴻翻譯道。 段銘啟目光微偏,和靖王對視了一眼,沉聲道:“有勞使臣費心——宣?!?/br> 使臣得了許可,興高采烈的一拍手,殿門外早就等候多時的番國姬人頓時魚貫而入,一行數(shù)人,還有一面巨鼓,頓時將殿中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回鶻的獻舞,是戰(zhàn)舞,舞者皆為男子,頗為雄壯的舞姿伴隨沉重的鼓聲,頓時演繹出了一份肅殺和磅礴的氣勢。 大夏官員中,歌舞看過的不少,但這樣的戰(zhàn)舞不少人都平生未見,到是一時間看得目不轉(zhuǎn)睛,就連紀清歌,都有幾分出神。 她適才幾杯酒下肚,酒意漸漸發(fā)散,多少消減了幾分羞赧,不肯再向著靖王的坐席張望,只將目光盡數(shù)投在殿中的舞者身上。 然而隨著戰(zhàn)舞動作愈加激昂,她卻漸漸皺起了眉。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對? 她仔細分辨著這一份異感究竟來自何處。 舞者一共六人,彼此之間動作也協(xié)調(diào)一致可……為什么從舞者中傳出一份隱匿的凜冽殺意? 紀清歌凝神一瞬,猛然立起身來,高聲道:“鼓中有——” 她的乍然起身驚住了不少人,而她的這一句話,也并沒有說完的機會! 就在她出聲的幾乎同一時間,昭陽殿內(nèi)驚變突起! 那面碩大無朋的巨鼓面向御座的那邊鼓面炸裂開來,一道黑影如同鬼魅一般從中躥出,向著御座上的帝后二人飛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