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稚比沈河更早回國。

    她在越南耽擱的時間并不長，畢竟還要準備《一點都不善良》進組前的各項工作。

    丁堯彩親自駕車送她回家，停車的道路正在做消防維護，她迫不得已在門口下車。然而，還沒關(guān)上車門，就聽到快門響聲。

    沈稚頭也不回，條件反射背過身就走。

    與此同時，經(jīng)紀人也立刻擋到她跟前，順便打電話聯(lián)系住處的物業(yè)保安。

    “真是吃了豹子膽了?！?/br>
    等送沈稚回到屋里，丁堯彩忍不住說道。

    然后，果不其然，這幾張照片很快就見報。

    內(nèi)容直指雙沈夫婦婚變，沈稚獨自落魄歸家。

    看著那奪人眼球的標題，沈稚陷入沉默。當然，營銷號所發(fā)布的內(nèi)容下面大部分都還是持反對意見，然而，插科打諢的比例也很大。有一部分人更是信以為真。

    她問：“這是誰買的嗎？”

    敢情如今夫妻不是連體嬰就不行了。

    助理有點尷尬，轉(zhuǎn)述經(jīng)紀人的話說：“應(yīng)該不是。自從上個月良宜針對咱們以后，營銷號好像就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不過，你和沈哥幾年前就有人唱衰，說你倆離婚、形婚的到處都是。娛樂圈里不被說的夫婦也基本沒有。”

    沈稚若有所思地點頭：“混口飯吃不容易啊。”

    “不過我們不是每季度都交了錢嗎？他們還亂發(fā)，”助理又說，“這也未免太缺乏職業(yè)道德了?！?/br>
    小秋補休。今天上班的，是另一位經(jīng)驗淺些的助理。

    這一回，沈稚不需要任何人為她解釋。圈內(nèi)的套路，她再熟悉不過了。

    “漲價了唄?！彼坏?。

    沈河和沈稚的婚姻狀況引人關(guān)注。加上最近，沈稚又榮獲視后。

    她目前的競爭對手多，熱度高。媒體都是老手了，渾水摸魚吹捧她、關(guān)心她、猜測她，專挑網(wǎng)友愛看的寫。

    沒有惡意，也沒有善意。

    更缺乏立場。

    簡直是教科書式的雙刃劍，不會讓沈稚及其團隊不滿，但也不會讓他們多在乎。

    但是，丁堯彩還是當機立斷把這些文章都買了下來。沈稚如今和良宜關(guān)聯(lián)減少，得了一個燙手的獎項，年底還要進組，總而言之，不能出什么意外。

    當事人對自己的團隊也是百分之百信任。

    姑媽來進修，火急火燎聯(lián)系沈稚。沈稚讓助理去接，然后直接訂了酒店的全套服務(wù)，準備完全撒手不管。

    放在以前，她可能還會去露幾面。自從爸爸mama回來過年以后，沈稚顯而易見對姑媽一家降了溫。

    得知事情真相以后，姑父倒是直接出賣藍翹，主動求和：“藍翹就是個不爭氣的。你別跟她一般見識?！?/br>
    大舅子和嫂子再怎么厲害，平時也天高皇帝遠，遠水救不了近火。反而是侄女有錢又有知名度，時不時能幫上忙。這種好關(guān)系，怎么能隨隨便便就得罪？

    只可惜沈稚看著脾氣好，實則是個最難相處的?？偸且桓彼菩Ψ切Φ哪樱痪芙^，也不接受，讓人拿捏不出究竟什么態(tài)度。

    丁堯彩陪沈稚去和電視劇劇組開會。

    路上，沈稚一個勁收到微信提醒。

    末了，丁堯彩說：“我單身四十多年了，愛情上的事，的確是幫不了你什么。”

    沈稚不吭聲，膝蓋上放著一本書，只靜靜聽著。

    “我知道你因為家人，受了很多傷。對家庭的執(zhí)念也很深，”丁堯彩說，“但在有的情況下，比如你的情況，家人本來就不是什么好東西?！?/br>
    書被蓋上了。

    沈稚坐姿傾斜，把頭靠在墻邊，看起來給人以虛弱的錯覺。

    她說：“我知道啊。我知道家人這種關(guān)系不得不包容，道德感低的人總能占到便宜。我只是希望他們把我也當成家人——”

    沈稚仰起臉。

    再低下頭時，沈稚和以往一樣，平靜、鎮(zhèn)定、從容、大方，像一件完美的工藝品。

    最后一天，她還是讓姑媽來了家里。

    一進門，姑媽沒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自顧自地撇開家居智能，到廚房收拾瓶瓶罐罐，與此同時絮絮叨叨。

    說她穿得太少啦，說她家里沒什么吃的啦，說她什么時候wedfrtyukk;生孩子啦，又專門提到：“你跟沈河那事是假的吧？”

    無法判斷是哪件事，所以沈稚沒回答。

    “我不知道你們感情到底好不好?！惫脣屨f，“但是，憑你的性格，不至于這么莫名其妙就想離婚吧？”

    本來應(yīng)該是沒什么大不了的一句話。

    沈稚卻驟然感到怒火上涌。

    她連笑都擠不出來，只面無表情地說道：“我不覺得我莫名其妙?！?/br>
    姑媽百無聊賴，不以為意地回答：“隨你。反正你跟你媽一樣……不，你比你媽還不把我們放在眼里。只有你媽那種沒吃過苦頭的大小姐，才會沒事去信什么神，哄得你爸跟著她滿世界跑，整天做夢……”

    “我哪里像她——”剛脫口而出上半句，沈稚倏然陷入迷惘當中。

    她真的不像mama嗎？

    口口聲聲說著對結(jié)婚生子沒興趣，卻還是在演技與真實邊界的婚姻中苦苦掙扎，希望有人說服自己他愛她。

    說到底，她只是在做夢。

    仿佛看穿她的動搖，姑媽背過身去，從鼻子里發(fā)出嘲諷的聲音。

    沈稚卻不感到羞恥。

    她在姑媽的家里長大，對這個譏笑早就習以為常。只是，然而，她說：“我高興，我樂意。我就喜歡做夢?！?/br>
    “隨便你。”姑媽終于轉(zhuǎn)過身來，毫不遮掩地瞪著她，“你們這種人，反正不會管別人死活……你爸就是這樣被她騙了。我哥以前還跟爸媽說打死不離開老家，結(jié)果爸、媽、我，他什么不要了，連自己孩子都放得下。他本來不是這種人！我哥他……”

    她聲音變調(diào)，然后用力別過臉去。

    這么多年里，這是姑媽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沈稚面前露出這種脆弱。

    而且，也幾乎只是短暫的一瞬。

    轉(zhuǎn)眼間，姑媽就恢復(fù)平時的模樣。她冷冰冰地說：“要離婚也隨便你。反正你一直自己做主?！?/br>
    說完就離開，自己打車去機場。

    留下滿桌家里帶來的腌菜。

    討論《不如意門》宣傳事宜當天，沈稚去得比較早，結(jié)果遇上程睿祎在給中間樓層的前臺簽名。

    那應(yīng)付女性嫻熟的姿態(tài)與初次見面時判若兩人，沈稚卻一點都不感到驚訝。

    一個普通上班族在職場也多多少少也有形象包袱，更不用提原本就靠形象吃飯的藝人。

    人都有兩面，明星更是八面玲瓏。

    可是世界上哪有十全十美？

    對太平面的對象難免以偏概全。屏幕外只能看到他們的其中一面，然而卻對另一面一無所知。在這個圈子里，沈稚見過打罵助理耍大牌的小仙女，也見過愛妻人設(shè)的男同性戀。

    區(qū)區(qū)程睿祎，并沒有什么特別的。

    他轉(zhuǎn)身，看到沈稚時面帶笑容地抬手。

    短短幾個月時間，他好像變得更加光鮮亮麗。大概快出新專輯，公司特意注重了外貌維護。

    沈稚也朝他微笑。

    結(jié)束會議以后，他們一起去副導(dǎo)演家喝茶。

    副導(dǎo)演家養(yǎng)了十幾只貓咪，好幾個女工作人員、女演員連帶著副導(dǎo)演家的女兒們都想摸摸貓，于是笑著、鬧著，又討好又追逐。

    沈稚今天穿的是秋季新款，為了不太出汗，也為了不粘上貓毛，她刻意坐在陰涼的角落里。

    貓踱著步子，優(yōu)雅而靈活地躲避追求者們的追捧。不知不覺，就踩著墻壁上的裝飾來到眾人不曾注意的地方。

    沈稚正自得其樂地走神，只覺得眼前閃過一道白色。

    下一秒，熱乎乎、軟綿綿、毛絨絨的東西就落到了腿上。

    她嚇了一跳，修養(yǎng)卻讓她沒有驚呼出聲。

    沈稚仰頭，恰好對上聞“喵”趕來的其他人。

    這還不算完，她因身前的重量低頭。后背忽然也覺察到一點尖銳的力氣，另一只貓占住她后頸的位置，腳下也只覺得有什么在繞著腿打轉(zhuǎn)。

    副導(dǎo)演的千金童言稚語地發(fā)笑：“快看沈稚jiejie！快看沈稚jiejie！”

    盡管被比自己小二十歲左右的人叫jiejie很高興，但沈稚現(xiàn)在顧及不上這些。

    被貓包圍的她快窒息了。

    急切想要呼救，卻還是穩(wěn)住心神朝小朋友微笑。沈稚很難，真的很難。就在此刻，背后忽然一輕，繼而一雙手在眼前降下。程睿祎替她抱走那只貓，將她于水火中解脫出來。

    “謝謝你?！?/br>
    沈稚道謝，總算得以起身。

    然而，連衣裙上也已經(jīng)沾上貓毛，真是麻煩。

    “我去一下洗手間?！彼f著“借過”，順便在離開時又朝小朋友眨眨眼。

    到了洗手間，助理從包里翻出寬膠帶，試著替她暫時解決。沈稚則對著鏡子小心翼翼地補妝。

    差不多應(yīng)付了一下，她們才出去。

    大家都去樓上參觀副導(dǎo)演的新露臺了。沈稚索性走到書架邊，慢吞吞地打量起架子上的書。落地窗外的院子里種波斯菊，她也絲毫不關(guān)心。

    當抽出一本麥克尤恩的《只愛陌生人》時，沈稚驟然感覺到什么。

    她回過頭，看到程睿祎站在紅木制成的樓梯旁。

    他目光幽深地望過來。

    沈稚說：“你不上樓看風景嗎？”

    程睿祎驀地笑了。年輕的男生在出道前與出道后學會了太多，努力、隱忍、驕傲、快樂。他不再佯裝乖巧，這一次，索性撕破面具，將最真摯的一面暴露：“沈稚，你真就對我一點好感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