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馮宏不一樣，因為馮宏不當她是繼承者，她只是一個游離在外的女兒，馮宏自然不會花心思拉進距離，影響和培養(yǎng)她。反倒她和師琴朝夕相處，形成思想上的垂直繼承關系。

    但尤晏不同，尤晏是尤立人唯一的兒子，生來就在繼承人的位置，以后接手家業(yè)免不了諸多接觸，或多或少沾染尤立人的癖性。

    尤晏也并非一定會變成尤立人，只不過這種無法割席的親近關系，令她一時生厭，當盟友也是敵人的兒子，盟友立場自然變得模糊，容易叫人感到背叛。

    親緣和性緣相比，總歸親緣關系受到更多人肯定和維護，是以斷絕親子關系比戀人分手更艱難和罕見。當兩者發(fā)生沖突時，犧牲的往往是后者。

    尤立人表現(xiàn)的控制欲超乎尋常，以后爪牙難免伸到她身上，馮師延才動了壯士斷腕之念。

    加之尤晏即將留學，分別漫長，前景緲惘，馮師延說出的話雖有沖動成分，卻也是當時的真實心境。

    但心里也有不舍，尤晏小心翼翼遞來橄欖枝，她自然接住了。

    師延：「剛到。」

    yy：「[擁抱]」

    將近三點，馮師延停步打字：「怎么還沒睡？」

    「我剛把他打了，掉了一顆牙齒」

    「還拿公司威脅你，他真不是個東西，他還跟你說了什么混賬話」

    師延：「……」

    局面似乎因為掉下的牙齒變得更糟糕。

    師延：「他又打你了嗎？」

    yy:「他想，但我先動手了」

    短短一句話里包含碾壓父親的小小喜悅，想宣告他和父親不一樣。

    師延：「他會找你麻煩嗎？」

    yy：「我不找他麻煩就好了」

    話里暗含逞能或者勝利，想到他可能會用的語氣，馮師延輕輕一笑。

    她每打一句話，經(jīng)過腦袋和手指雙重處理，過程變慢，可供思考時間增多，思路也愈發(fā)明晰。

    「他本來以為我乖巧懂事，才大學畢業(yè)就答應訂婚，以后應該也會樂意照顧家庭，沒想到我排斥男人，選的員工都是女人，想法偏激，說不定對他的家產(chǎn)圖謀不軌。

    「女性在社會上的生存空間本來就比男性小，資源少，許多行業(yè)被男性霸占，女性寥寥可數(shù)，大家（包括我的部分同胞）習以為常，我只不過把情況反過來，為同胞爭取機會，他卻用‘偏激’的標簽打壓異黨。

    「當他這么說的時候，他是一個萬人集團的管理者，有二十年的成功經(jīng)驗，我管理不夠二十人，經(jīng)驗不過一年，他的確對我造成思想和心理上的傾軋，讓我產(chǎn)生過自我懷疑。以他現(xiàn)在的勢力，只要他想，借用人脈堵死我的出路太容易了?！?/br>
    長篇大論打完，覺得尤晏雖然可以理解她大部分想法，但兩人終究有性別差異，有些煩惱無法共通。不是她故意樹立性別隔離，而是社會性別差異確確實實存在。

    也許她和龐姣姣或潘代云探討得到反饋會更加強烈。

    馮師延盡數(shù)刪除，改成簡短的一句：「快點睡覺吧。」

    yy：「等你回到家再睡」

    字里行間總透著謹慎，沒有往日那股任性的靈動與自然，聊天氣氛微妙。

    馮師延上出租車前拍一張露車牌的照片發(fā)過去：「上這個車了?！?/br>
    yy：「回到告訴我」

    她回了一個“好”，愣愣看著窗外的沒什么意趣的夜景。

    回到地方，馮師延發(fā)了一個定位，又拍一張雪槍給他。

    「回到了，快點睡吧?！?/br>
    那邊回復還是很快：「jiejie晚安[親親]」

    馮師延習慣性回復一個“擁抱”的系統(tǒng)表情，那邊馬上回復兩個。

    三個拘謹?shù)谋砬闇愐黄?，好像回到前年暑假，他們剛開始的時候。

    但又跟那會不一樣，那時他們無拘無束，放任感情走向，現(xiàn)在要面對她曾經(jīng)劃開的裂痕，還有即將的分別，任何一次微小的錯誤、放任的情緒都會將口子撕大，也許再也無法愈合。

    補眠過來，馮師延去找潘代云，確認合作的收購麥子的公司合同期還有一個季度，暫時還不清楚是否有續(xù)約意向。周日也不好探聽，馮師延交代潘代云留意一下，有可能續(xù)約會出現(xiàn)問題。

    潘代云好奇理由，馮師延沒說，只讓做好準備，差不多可以物色下一個合作公司，合同到期免得青黃不接?！獌扇艘幌虿徽務摳髯运缴睿T師延只曉得她談過男朋友，現(xiàn)在單身，也無戀愛意向，至于為什么分手，分開多久，她不清楚，潘代云對馮師延的了解也停在差不多深度。

    馮師延還跟她談了擴大合作社規(guī)模，以及承包小型農(nóng)場計劃。前者年底已有雛形，現(xiàn)在資金到位，只需按部就班落實；后者還只是構想，馮師延沒有農(nóng)場管理經(jīng)驗，哪怕資金充足，也不敢一次性玩大的，只拿小規(guī)模試手。

    潘代云一次性管不來兩邊，農(nóng)場那邊只能當副手，馮師延還需另覓良才。

    情景相似，尤立人的評價突地又冒出來，馮師延不由蹙眉，哪怕遠離當初場景、遠離g市，惱意也沒減輕幾分，并且馮師延短期無法超越尤立人的高度，不甘心也多了幾分。

    時近傍晚，馮師延才和潘代云談完，手機只有垃圾短信提醒。

    她才想起醒來還沒收到過尤晏的消息。

    在和他對話框停留一會，馮師延點進朋友圈，刷到巧奶奶的動態(tài)。

    圖片上一個人圍著藍色手術布仰躺病床，穿中年男人風格的西褲皮鞋，正長大嘴巴接受牙醫(yī)檢查。

    文案：「尖牙利齒有什么用，說錯話還不是一樣得看牙醫(yī)[偷笑]」

    點贊處顯示：「yy」

    評論區(qū)她這邊只能見到兩條——

    楓：「[捂臉]」

    “巧姐”不知道回復誰，不小心變成評論：「[偷笑]讓他活該！」

    馮師延看了一會，回復四個字：「看著都疼。」

    這瞬間，手機震動一下，來了新消息。

    yy：「jiejie忙完了？」

    朋友圈贊評過同一條動態(tài)的好友會收到相關提醒，看來被抓到在線。

    馮師延留意到時間，如果她沒改簽，應該差不多這個時候和他到機場。

    于是問：「到機場了嗎？」

    yy：「剛值完機」

    師延：「那就好?！?/br>
    頂部“對方正在輸入……”的狀態(tài)不斷閃現(xiàn)，馮師延蹲下來跟大黃貓橘姐玩，不時看一會屏幕，消息遲遲沒過來。

    橘姐左右翻滾，粘了一身枯枝碎葉，又抖抖全身，發(fā)出嚕嚕嚕的伴奏，碎屑洋洋灑灑。

    朋友圈冒出一條新提示，巧奶奶回復了她。

    「疼了才能長記性！[偷笑]」

    馮師延笑了一聲，為巧奶奶的可愛。

    她隨手拍一只橘姐，發(fā)給巧奶奶。

    「橘姐想巧姐了?！?/br>
    巧奶奶發(fā)了三條“魚”的emoji：「這個給橘姐」

    又發(fā)三朵“玫瑰”：「這個給延延」

    馮師延又笑一聲，發(fā)過去一只兔子跳啦啦cao的表情包。

    這時，yy才來消息，罕見的、長長的一條。

    「jiejie，昨晚光顧著著急，沒說上什么有用的話。我把你的話想了一天，大概能理解你的心情。類似于，我剛從幼兒園交到一個好朋友，好朋友的爸爸卻威脅我，“不要跟我兒子玩，不然我打你哦”——」

    馮師延想起他撒嬌說“哦”，那是種叫人怎樣都生氣不來的語氣，不自覺悶出一聲低低的笑。

    「正常人的反應應該是，“那我也不要跟這個小朋友玩了”，大概是這樣吧……尤立人確實是個自負又霸道的人，所以我mama也嫌棄他，你討厭的、也是我討厭的部分。jiejie，我不敢說以后自己出淤泥而不染，但有你這么好的一個人看著我，我不會變得像他那樣差勁，對不對？[委屈]」

    第49章

    馮師延平安無虞活到快24歲, 腦袋里早已形成一套日漸完備的生存雷達，俗稱直覺，幫助快速規(guī)避危險。

    那晚的決定屬于其中之一。

    尤晏軟言相誘, 第一次做不算承諾的承諾，她動搖起來。

    并非被語言迷惑, 而是過去的共同回憶比語言更加動人, 舍棄這樣一個人很艱難, 不舍棄的同時也要面對風險。

    馮師延問自己是否足以與尤立人抗衡，答案是否定的。

    晏茹應該也做過類似嘗試，但告敗遠走德國。

    如果她和尤晏的力量加起來, 也許勉強可以, 卻也建立在任何一人不叛變的前提下。

    她不可能屈服，只看尤晏會不會向巨大的家族利益和家長權威投降。

    這是條偽命題，一旦尤晏退出兩人的戀愛共同體, 歸于人海，尤立人對她的特殊威脅也不復存在。

    尤晏還有四個月出國, 見面機會最多也只有四次。

    明年更少, 只有寒暑假，兩次；后年……

    尤晏沒提過要讀到什么高度, 碩士三年、博士五年八年，留不留德不好說, 畢竟晏茹在德國長居，多少能為尤晏提供生活參考與便利。

    三年, 五年, 八年，在一個人的一生只是短暫一瞬，對愛情卻可能是一生的長度。

    未來的四個月, 就當做最后的緩沖吧。

    不知尤晏是否察覺到她靜默里的糾結，又發(fā)來一條語音。

    “jiejiejiejie，我要登機了……愛你！”

    最后兩個音節(jié)像帶上愛情瀕死的虛弱，異常低啞。

    馮師延腦袋再次觸動直覺系統(tǒng)，回復：「愛你！」

    周一工作日，馮師延重新投入學業(yè)，潘代云跟麥子收購公司那邊聯(lián)系，果不其然，對方無續(xù)約意向，她不得不開始尋找下一個合作公司。

    當初的安保公司也是借尤家關系拉攏，同樣只剩最后一個季度，后續(xù)合作估計也快黃了，安保配套也要提上議程。

    馮師延慶幸當初沒和尤家粘連太多，砍掉兩樣，還不至于斷了左右臂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