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餡餅從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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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要朝四哥的包房走去,“媽咪”讓我等等,她把“哈爾濱”叫過來,當著我的面問“哈爾濱”。 “媽咪”問:“來之前就喝高了?” “哈爾濱”搖搖頭:“沒酒味,應該沒喝過。” “媽咪”一個激靈,問:“來找茬的?” “哈爾濱”還是搖頭:“也不像?!?/br> “媽咪”問:“道上的?” “媽咪”說的“道”,指的是“黑社會”。 “哈爾濱”說:“指定不是。斯文著呢。道上的人,咋會一個人出來玩?” 我打了個哈欠,說:“沒事的,我應對得了!” “媽咪”憂心忡忡地囑咐我:“能哄走就哄走吧,不給臺費也算了。喔,帳都算我的。” 沿著曲折如迷宮的長廊,我朝四哥的包房走去。“媽咪”還是不放心,她大概是想親眼看看這個古怪的客人。她追上來抓住我的一條胳膊,說:“我送你進去?!?/br> “媽咪”領著我推門進去了。我看見四哥的眼睛亮了一下。 四哥說:“這個丫頭,留下吧?!?/br> “媽咪”就往四哥身邊蹭,“唧唧”地笑:“兄弟你真挑剔……” 四哥說:“謝謝,你出去吧?!彼母缯f著從手包里抽出一張“老人頭”,塞到了“媽咪”的手心里。 “大哥有錢?!?/br> “媽咪”出去后,這是我說的第一句話,有意顯得怯生生、傻乎乎的。 四哥說:“別緊張,沒啥事,就是陪我坐坐,愛喝就喝點,不想喝就唱唱歌?!?/br> 我殷勤斟酒,四哥笑了笑。 “哥,您笑起來挺好看的?!蔽艺f。 四哥沒吱聲。我端起一只杯子遞到他手里,自己端起另一杯,我說:“哥,我敬您?!闭f著我就把杯中酒一飲而盡,那天晚上我沒怎么喝水,更沒有喝酒,真的有些渴了。 放下杯子,我發(fā)現(xiàn)四哥只是淺淺地抿了一口。 我當然不敢強迫四哥喝酒,低頭盈盈一笑,說:“哥,給您點個歌吧?” 四哥不說話,微笑著點了點頭。 我說:“哥,給您點個《這一拜》吧,說的是劉關張?zhí)覉@三結義的事。” 四哥又笑了笑,說:“知道的。點吧。” 我在電腦觸摸屏上點好。音樂響起來,我拿起桌上的麥克風,兩只手捧著遞給四哥。 我說:“哥,您唱。” 四哥說:“我不唱。” 我只好說:“哥,那我給您唱一個?!?/br> 四哥點了點頭,從煙盒里抽出一根煙,我仔細看了看,是軟“中華”。 我趕緊給四哥點上。 四哥又點了點頭:“唱吧!” 我開始唱:“這一拜,桃花含笑映祭臺……” 四哥輕聲說:“扯蛋!” 我吃了一驚,接著往下唱:“這一拜,患難相隨,生死不改……” 四哥又說了一聲:“扯蛋!” 我想,真是碰上難纏的了,得跪了。 于是我就對著四哥,款款地跪倒在他面前,他的皮鞋擦得锃亮。 這本是“二人轉”中常見的節(jié)目,借了這一拜,小姐都是要給客人跪下的。 四哥卻驚得一下子跳了起來。 我也嚇得一下子從地上蹦了起來。 其實那會兒四哥已經(jīng)想走了。他從手包里抽出兩張“老人頭”,拍到茶幾上,繞過我,朝包房門走去。這時,我聽到他嘟噥了一句:“真他媽絕望。” 我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從身后一把將他抱住,伸手就去捂他的嘴。他敏捷地反手一擊,手肘正中我的肋骨,我就勢摔到沙發(fā)上。 他轉過臉,惡狠狠地盯著我。 他確實把我弄疼了,我揉著肋骨,嘟起嘴,說:“哥,您怎么能說這兩個字呢?絕望,人一輩子,這兩個字多不吉利啊?!?/br> 四哥不笑,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像是鑒定一件珍貴的古董。 其實,他是奇怪我一個坐 臺小姐,怎么能聽懂“絕望”這兩個挺文雅的字。 四哥突然又笑了,他走過來,在我身邊坐下,伸出一只手,摟住我的肩膀,我順勢往他懷里靠緊一些。 “沒弄疼你吧?”他問。 我一臉痛苦的表情,卻一個勁地搖頭:“不疼,哥,不疼?!蔽抑雷约哼@樣子,一定挺招人憐愛的。 他松開摟住我的手,拍了拍我的后腦勺。說:“別一個勁地叫哥,叫我四哥?!?/br> 一聽口音就知道是南方人,“四”的音發(fā)不準。 四哥讓我再唱首歌給他聽,我點了一首《千千闋歌》,自顧自搖頭晃腦地唱完。 四哥點了點頭,突然問:“你是大學生?” 如果遇上別的客人這樣問,我會“嗯”一聲,如果客人追問“哪所大學啊?”我會笑著反問:“怎么著?您這是想要去舉報我呀?”話說到這份上,客人一般也就不再問了。碰上裝風雅的,還會問問專業(yè)什么的,我會老老實實告訴他:學新聞的。 不知道為什么,四哥這樣一問,我回答的卻是:“被開除了?!逼鋵崨]人開除我,我是自己從那所大學里跑掉的。 四哥“哦”一聲,不吱聲了。 他不吱聲,我也不吱聲。沒人唱歌,電視屏幕上一個穿比基尼的美國妞不停地面朝我們抖奶子,背對我們扭屁股。 四哥突然問我:“出 臺嗎?” 我沒想到他會這樣直截了當?shù)貑?,我立即使勁搖頭,這已經(jīng)成了我本能的動作。 我看見四哥也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發(fā)現(xiàn)四哥大多數(shù)時候只有這兩個動作,點頭,或者搖頭。 看到四哥搖頭,我又很快地點了點頭。 我說:“出!” 像是解釋,其實是為了討四哥歡喜,我嗲嗲地接著說:“那要看跟誰了。”我一邊說,一邊朝四哥拋了個媚眼。 其實那之前我的確出過臺,一個月一兩次吧,客人開房,很快完事那種。每個月快要交房租的那幾天,我會找個看起來比較年輕、干凈的客人出 *臺。其實四哥問我出不出 臺的那天晚上,房租剛交過,我不缺錢,我不知道為什么,四哥一搖頭,我就點頭了。 四哥問:“多少錢?” 我咬了咬牙說:“八百,快餐。”我想他會砍價,最后至少也能談到五百。 四哥接著又問:“包夜多少錢?” 我說:“不包夜的,我害怕?!边@是實話。 四哥像是沉思了一會兒。他話不多,說一句是一句。 四哥說:“這樣吧,你告訴我,你在這兒,包括出 臺什么的,一天掙多少錢?” 我又咬了咬牙,狠著勁說了個數(shù)字:“兩千”。 四哥笑了笑,他知道我在撒謊,但他并沒有戳穿。他說:“這樣吧,你跟我在一起呆上幾天,不一定做那事。也就是吃吃飯喝個酒聊個天什么的。頂多一周時間,我給你一萬?!?/br> 我嚇了一跳,脫口就問:“為什么呢?” 四哥說:“我身邊需要一個你這樣的人?!?/br> 我有些明白了,我猜四哥是做生意的人,需要有個漂亮女孩在身邊,扮小蜜或者扮助理,顯身價。但我沒問。 見我不說話,四哥直接了當?shù)卣f:“我這幾天要見幾個人,你吶,陪我去,就算是我老婆好了?!?/br> “老婆”這個詞,含義很復雜,可以是領過結婚證的真老婆,也可以是小蜜、情人。以前我的那個男朋友,我們在一起,也是“老公”、“老婆”叫的。 我說:“我會對你很好的。四哥?!?/br> 四哥說:“那就算談成了。我現(xiàn)在給你一千,算是定金,明天中午十二點,我開車到這家夜總會門口接你。記住,十二點,別遲到了。” 四哥說完,從手包里數(shù)了一千塊錢,壓到他剛才拍到茶幾上的那兩張“老人頭”上。我注意到他的鈔票不像大多數(shù)客人那樣,一張一張地摞在錢包里。他的錢卷起來用一根橡皮筋扎住。他數(shù)錢的動作也很特別,是用大拇指一張一張往胸口的方向數(shù),不像別的客人要么一張一張從錢包里往外掏,或者就從錢包里抓出一大疊子鈔票來,嘩嘩地往外翻。 好幾年后我才知道,四哥數(shù)錢的動作,是港臺那邊人的習慣,錢要扎住,才不會“跑”,數(shù)錢得朝著自己心口的方向,這才能把錢“摟進來”。 四哥走的時候不到夜里11點,我本來還可以再坐一個臺。2011年,我上大學的那個城市,像我們這種二流夜總會的小姐“臺費”標準是200塊,“媽咪”抽40,我掙160,那天晚上四哥給了我一千二,我不知道算不算“臺費”。四哥走之前,我去到包房自帶的衛(wèi)生間,把衛(wèi)生巾撕下來扔到垃圾桶里,順便把一千塊錢塞到連褲絲襪里。我跟“媽咪”說,客人給了二百。“媽咪”興高彩烈地收走了40。 我不想等一下個臺了,我說我下班吧,“媽咪”揮手,說:“走吧走吧,路上小心?!?/br> 我怕自己第二天中午起不了床,就沒去網(wǎng)吧。直接回家了。 我的家就在夜總會附近,地下室,一房,還帶個衛(wèi)生間,每個月房租一千塊。那是北京最高檔的地下室。大門,單元門,房門,全都用卡。用水、用電、用暖氣、看電視、上網(wǎng),也全都用卡。 我洗了澡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著。傳說中從天而降的餡餅,還真砸中了我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