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蟈蟈”舉起酒瓶，示意我喝上一口。

    我拿起酒瓶，與他的酒瓶輕輕相撞。兩個墨綠色的酒瓶，像兩個多年未見的老朋友，輕輕相擁。

    我喜歡這種感覺。

    我接著講：“從四哥租的那套房子里跑出來之后，我害怕極了，我不敢去夜總會，不敢回家，我一頭扎進網(wǎng)吧，吃住都在網(wǎng)吧，究竟一口氣打了多少天的游戲，連我自己都不知道?！?/br>
    “蟈蟈”沖我微微一笑：“你剛才說過了，那個網(wǎng)吧叫‘秋水伊人’。”

    我不得不佩服他的記憶力，我想，這是他的職業(yè)素養(yǎng)吧？

    “你有過那種時間被弄丟了的感覺嗎？”我問。

    “那是很可怕的?！彼隙ǖ卣f。

    我以為他會說，酒喝醉的時候，時間就被弄丟了。

    如果他那樣說，我會說：“你就喝吧，喝醉了，時間就不存在了，它被我們搞丟了?！?/br>
    “你醉了，我也醉了，我們找個賓館開房。我找了你整整三年，終于抓住了你，我不能讓你再跑掉。哈，你不就是個警察嗎？我不管你結(jié)婚沒有，但只要你跟我上了床，我就永遠不會再放過你……因為……我愛你！”

    我這樣想就這樣說了出來。

    “你喝多了！”

    “蟈蟈”伸手，奪過我手里的酒瓶，重重地擱到桌上。

    “記著！永遠不要在外邊，說我是一個——警察！”

    最后兩個字，“蟈蟈”是貼著我的耳朵說出的，我能感受到他的鼻息拂動我的耳垂。

    “我就讓你抓住，我多么盼望你就一直這樣抓住我，把我的手、我的酒和我的心一起抓住?！蔽以谛牡缀艉啊?/br>
    “是的，我喝多了，可我說的是真話?！蔽疑贽q。

    “蟈蟈”緩緩地搖了搖頭，又搖了搖頭。

    為什么總是搖頭。

    “愛上一個人，花了整整三年的時間來找他，最后還真的找到了他，這就是愛，這就是愛情，難道不是嗎？”

    “蟈蟈”還是搖頭。

    “你不要總搖頭好不好？我知道你不愛我，你不稀罕我，可我愛你，那是我的事，愛一個人總是可以的吧？就算我是小姐我做過‘雞’，也應(yīng)該允許我愛一個人吧？”

    “不是這樣的。你剛才說，時間被搞丟了，這讓我想起，曾經(jīng)被關(guān)在黑屋子里。不是這邊”，他豎起右手大拇指往身后指了指：“是那邊?！?/br>
    我想他的意思是境外。

    “是那種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屋子。我以為自己被關(guān)了幾天幾夜，后來他們相信了我，把我放出來，一問才知道，其實我被關(guān)的時間不超過24小時?！?/br>
    “挺恐怖的？”

    “后來我們專門進行了適應(yīng)性訓(xùn)練……”

    “蟈蟈”說：“故意把自己關(guān)進小黑屋，直到能夠全憑直覺基本能夠判斷過了多長時間。”

    “這么殘酷？”我朝他探過身子。

    “好了，不說這個了。對了，剛才你說，四哥最終還是把錢給了你，他在你的手機上留了一條短信，罵了你，而你卻猜出了密碼……”

    “哈！”我笑了起來：“挺神奇是不是？”

    “蟈蟈”作出“洗耳恭聽”的表情。

    “蟈蟈你上網(wǎng)嗎？”

    他點了點頭。

    我又問：“蟈蟈，你玩網(wǎng)絡(luò)游戲嗎？”

    他搖了搖頭。

    我說：“所以你不知道密碼，但是我知道。玩網(wǎng)絡(luò)游戲的時候，我們通常會罵人，來不及切換輸入法，比如我們要問候某人的“老母”，通常就在鍵盤上狠狠地敲下去：‘m’……”我一邊說，一邊用指頭蘸著茶汁，在桌面上畫出了這3個英文字母。

    明白什么意思嗎？

    “蟈蟈”說：“明白……這能不明白嗎？國罵，哈哈，國罵?！?/br>
    我興致勃勃地向他解釋：“儲蓄 卡的密碼都是數(shù)字，所以，我們只要把英文轉(zhuǎn)換成數(shù)字就行了?！?/br>
    “蟈蟈”是極聰明的人，他開始明白了。他用一根指頭蘸了殘茶在桌面上畫。

    對！“c”在英文字母表中，排在第三位，所以第一個數(shù)字一定是“3”；“n”是第14個英文字母，所以接下來的數(shù)字是“14”，“m”排行13，所以再接下來，就是“13”，儲 蓄卡的密碼是6位，還差一位，所以四哥聰明地在“問候你老母”后面加了一個“啊”字，那就是“a”，排行老大，“1”。

    我一邊說，“蟈蟈”一邊在桌上畫，我說完，他也就畫出來了。

    “蟈蟈”說：“銀行卡的密碼是：‘314131’?！?/br>
    哈哈，猜對了，獎酒一杯。

    我舉起“小二”跟他對碰，“蟈蟈”大大地喝了一口。

    “實話跟你說吧”，知道了密碼的秘密，“蟈蟈”有些開心，他說：“女朋友是租的這件事，是我們后來才判斷出來的。離開四哥的房子，反復(fù)確證沒有被跟蹤后，我和大伙兒會合。那時候，我們的確懷疑你是四哥團伙的成員，甚至是重要成員?！彼拐\地說。

    “所以，你一直跟蹤我？”我反問道。

    “那個時候，我們既然懷疑你是四哥身邊的重要人物，當然會……注意你?！薄跋X蟈”小心地避免使用“跟蹤”這個詞。

    “你跟定了我？”

    “蟈蟈”露出一絲自負：“這個，用不著我去吧！”

    我不信。

    酒意漸漸上涌，我開始說話口無遮攔：“你說是調(diào)查我，其實你是喜歡我？”

    “蟈蟈”沒有退讓，也沒有迎合，他只是笑了笑。

    我追問：“所以你一直跟蹤我到了桂林？”

    “跟你說了嘛，那不可能?！?/br>
    “真的。在桂林的時候，你就在我的背后，而且你還笑了?！?/br>
    “桂林？”

    “就是桂林?！?/br>
    “最美麗的地方？”

    “沒錯。”

    “蟈蟈”當然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于是他又喝了一口酒。

    然后他“嘩”地一聲笑了：“你他媽的還挺執(zhí)著?！?/br>
    我說：“蟈蟈，你罵人啦！”

    “蟈蟈”還是笑：“罵你又怎么樣，你不是說，喜歡我，愛我么？”

    此話一出，“蟈蟈”自己意識到似乎有些輕浮，立即回到正題。

    “蟈蟈”解釋道：“你去了桂林，我們當然會懷疑你們在桂林會不會有什么活動，所以我們請桂林方面協(xié)助，對你進行調(diào)查。桂林方面反饋的情況是，你的‘反偵察’能力還挺強，感覺到了我們的人盯著你，你回頭拍照，又掉轉(zhuǎn)車頭試圖與我們的人正面相對，這讓我們的人越發(fā)相信，你不但很可能是四哥身邊的重要人物，而且經(jīng)驗豐富……”“蟈蟈”的嘴角浮起一絲苦笑，不知道是笑我，還是笑他自己。

    “沒想到，我真就是個坐 臺小姐，就是個傻丫頭。”我想我笑得同樣很苦。

    “你不傻，你這里……”“蟈蟈”用一根手指敲打著心臟的位置：“很大。”

    “你真的不在桂林？你真的沒有跟著我？難道這一切，都是我的幻覺？”

    “那天夜里，桂林方面派了兩名女性，偽裝成游客，跟你住進了同一個房間。她們趁你不在的時候，檢查了你的行李，她們發(fā)現(xiàn)你沒‘貨’，也沒多少現(xiàn)錢。而這個時候，我們在北京通過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你的真實身份是在校大學(xué)生，兼職坐 臺小姐，哈，所以我們通知桂林方面，放棄了對你的跟蹤和調(diào)查，現(xiàn)在說清楚了吧？”

    “你真的不在桂林？”

    “不在！”

    我手忙腳亂地從包里找出手機，很快找到了那張照片。三年了，我的手機換了好幾個，這張照片，每次換手機，都“倒”入新手機，存著。

    我把手機朝“蟈蟈”遞過去：“這難道不是你嗎？”

    “蟈蟈“接過手機，仔細地看。然后他把手機遞還給我。

    “這個人很像我，但真的不是我，我已經(jīng)說過了，你去桂林的時候，我在北京。”

    “可這頂帽子……明明是你嘛！”

    “蟈蟈”的臉上也露出一絲困惑：“戴這種帽子的人很多……”

    現(xiàn)在，戴在“蟈蟈”頭上的，是一頂黑色的棒球帽。

    “第一次，我見到你，你戴的是一頂狼棕色的帽子?！蔽艺f。

    “是嗎？”“蟈蟈”的表情像是連他自己都不記得了。

    “你為什么總戴著帽子？你想掩飾什么？你這個人，有時候是不是特別不自信？你……是不是頭發(fā)掉光了？”

    他“嘩”地一下就摘掉了帽子，約略有些夸張地把帽子扔到桌上。原來他有一頭粗 硬的短發(fā)，沒有任何缺陷需要掩飾。

    “不過是習(xí)慣而已，你似乎激動得有些過份了。”“蟈蟈”說著從桌上撿起帽子，戴回到頭上。這樣，他的眼睛又一次迅速地陷落到陰影之中。

    “那么……在桂林，跟著我的人，真的不是你。難道，一個人心里想著另一個人，他的影子真的會出現(xiàn)？”我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些醉了。

    難道我的桂林之行，是一個夢？

    那么，此刻，與“蟈蟈”對坐飲酒，難道是夢中之夢？

    我掙扎著，試圖從夢中醒來。在夢里，我呼喊卻沒人聽見，我想動動手腳，可無法驅(qū)動自己的身體。我伸出手，試著觸摸“蟈蟈”。我摸到了他的手，我把手心壓在他的手背上。

    “是不是可以這樣說，當我在漓江如畫的山水中騎著一輛自行車漫游時，你是想著我的？所以你的影子出現(xiàn)在我的鏡頭里，這種事情，必須是相互感應(yīng)的?！蔽疑瞪档貑?。

    過了好一會兒，“蟈蟈“咽了一口唾沫，這才說道：“是的，我是想著你。準確地說，那時，我對你……四哥的女朋友，充滿了好奇?！?/br>
    “不過，有一點你沒有騙我……第二天，的確沒有人跟著我了?！?/br>
    “我從來就沒打算騙你。”“蟈蟈”找到了我的眼睛，盯著我的眸子，緩緩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