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翔，治所天興。

    都督府，正是節(jié)度使李昌符的住地。

    李昌符就是李昌言的弟弟。

    黃巢占據(jù)長安時，朱璃、鄭畋、李思恭、李孝昌、王重盈對峙朱溫之際，鳳翔軍行軍司馬李昌言，鼓噪士卒嘩變，架空鄭畋，奪取了鳳翔節(jié)度使的職位。

    可惜，李昌言是個短命鬼，年初就去世了，將鳳翔節(jié)度使的職位，留給了他的弟弟李昌符。

    一名面白無須，一看就是閹宦的年輕小公公，于初春之際的一個早上，鬼頭鬼腦地出現(xiàn)在鳳翔都督府的門前，聲稱是來拜見李昌符的。

    李昌符不敢怠慢，來人是當(dāng)今權(quán)宦田令孜的親信，當(dāng)初他大兄李昌言，還曾受到田令孜的蠱惑，陷害過鄭畋，可以說，他們兄弟在朝中的靠山，就是田令孜，他豈敢怠慢。

    李昌符將太監(jiān)請進府內(nèi)，太監(jiān)示意李昌符揮退眾人，直到偌大的客房，只剩下他們兩個的時候，這位陰人才扯開公鴨子似的嗓門，開口道：“李都督，田大家讓奴家前來拜訪，有要事請都督幫忙。”

    李昌符一聽，眉頭一挑，連忙謙虛地道：“大家的事情，就是李某的事情，大家只需派人，快馬送個口信即刻，何必讓公公受累，親自跑一趟呢?！?/br>
    “嘎嘎，都督果然是個秒人，都督的忠心，奴家一定稟報大家，好讓大家在陛下面前，給都督多多美言幾句?！崩畈脑?，讓這位公公面子有了，里子也有了，非常開心。

    太監(jiān)隨口承諾一句，就繼續(xù)道：“都督應(yīng)該知道蒲州吧，這個地方去年還是河?xùn)|節(jié)度使李克用的地盤，李克用全力攻伐孟方立，無暇他顧，王重榮那廝，就趁機奪取了蒲州?！?/br>
    王重榮身為河中節(jié)度使，占據(jù)了原本就屬于自己的節(jié)制之地，外人尋不出由頭攻訐他，所以，對于眼前的這位公公，提到王重榮占領(lǐng)蒲州的事，李昌符神色泰然，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神情。

    自己的節(jié)制之地被別人占據(jù)，只能彰顯自己的無能，王重榮奪回節(jié)制之地，別人只能說他上進、有種，即便唐廷也不能說什么。

    “蒲州既然隸屬于河中府，王重榮重新奪回自己的節(jié)制之地，應(yīng)該沒什么不妥啊，公公為何要提這個呢？”李昌符皺眉道。

    這位受命于田令孜，前來請求李昌符辦事的公公，一看滿臉疑惑的李昌符，怕引起對方的誤會，連忙解釋道：“按照常理來說，這確實沒有什么不妥的。”

    “不過，都督可知蒲州有安邑，提到安邑，您就沒有想到什么嗎？”太監(jiān)一臉殷切地提示道。

    “安邑？”李昌符眉頭皺得更深，安邑有什么，安邑在大唐，最出名的就是食鹽，因為安邑池，可是河?xùn)|最大的鹽池啊。

    一念恍然，李昌符雙眸一亮，激動無比地道：“莫非公公說的是鹽池？”

    “嘎嘎嘎，都督英明，正是安邑鹽池，我大唐有鹽池十八，而河?xùn)|之地有大鹽池、女鹽池和六小池，安邑池，就是大鹽池?！?/br>
    “都督可知道，光是河?xùn)|鹽池，每年上稅朝廷，就能獲利多少？”太監(jiān)同樣一臉興奮，提到鹽池，他就好像看到了滿眼白花花的銀子似的，不僅眼睛明亮，還隱有一絲貪婪的幽光閃爍。

    唐時，河?xùn)|鹽池直屬唐廷管理。

    由產(chǎn)到銷，先后實行過兩種辦法：一種是民制、官收、官運、官銷；另一種是民制、官收、商運、商銷。

    所以對于一個地方節(jié)度使來說，很少有人能知道，鹽池的收入是多少，但身為內(nèi)宦的這位小公公，卻門清得很，因為天子不管事，這些細(xì)務(wù)，一般都是閹人打理的。

    “多少？”李昌符好奇地問道，在他的眼中，食鹽就是銀子啊，怎么可能不好奇。

    “差不多一百五十萬緡！”太監(jiān)不無自豪地說道。

    “一百五十萬緡？”李昌符驚呆了。

    一緡就是一千文，也就是一貫，一兩銀子，一百五十萬緡，可就是一百五十萬兩銀子啊。

    可不要小看唐朝的一兩銀子，唐時一兩銀子的購買力，約合后世的四千元。

    這筆收入，反正李昌符眼紅了，就這樣直勾勾地望向小公公道：“莫非王重榮那家伙，霸占了安邑鹽池，沒有給朝廷上稅？”

    這個時候，他倒是聰明了起來。

    王重榮自從同河套達成和解后，便向蒲州揮起了長刀，一舉奪下了蒲州，占據(jù)了鹽池，有了這筆收入，現(xiàn)在他無論干什么，都感覺底氣十足了起來。

    田令孜現(xiàn)在想從王重榮手中，索要鹽池的收入，王重榮當(dāng)然不會理他，毫不夸張地說，有了鹽池的王重榮，比朱璃有了銀礦還自在。

    “都督英明。”小公公再次暗捧了李昌符一句，繼而咬牙切齒、一副恨不得吃了王重榮的表情道：“王重榮那廝，霸占了鹽池，所有收入，一個子兒都沒有貢獻給朝廷，所以大家才希望，都督你能夠討伐這個jian賊，助大家奪回鹽池的掌控權(quán)。”

    田令孜奪取鹽池，是名正言順的，當(dāng)然也有私心。

    一則，河?xùn)|鹽池，本就應(yīng)該歸朝廷掌控；二來，這筆收入若納入朝廷，他們這些太監(jiān)，多多少少都能夠混點油水，這幫太監(jiān)豈能不同仇敵愾呢。

    李昌符心動了，可他并不魯莽，擔(dān)心道：“大家的吩咐，李某不敢推辭，可若肆意攻伐王重榮，天下人豈不會視李某為叛逆嗎？”

    朱璃的前車之鑒，這些節(jié)度使可都有耳聞，朱璃最終能夠昭雪平凡，依仗的可是河朔無數(shù)忠誠的下屬。

    李昌符雖然自信頗得人心，但也不敢說一旦成為叛逆，這些昔日的麾下，還會死忠一般地?fù)碜o自己。

    到時候，狐貍沒抓到，徒惹一身sao，甚至連小命都有可能不保，他豈能不慎重。

    李昌符的擔(dān)憂，太監(jiān)自然能體會，連忙安慰道：“都督現(xiàn)在是為大家辦事，若是都督有難，大家會撒手不問嗎？”

    “事后平反與否，還不是大家一句話的事情嗎？”對于這點，太監(jiān)很自信，這種自信，是長期將那位皇帝陛下，玩弄于股掌之間養(yǎng)成的，說得理直氣壯，理所當(dāng)然。

    小公公這么說，李昌符徹底放下心來，閹宦掌廢立，在唐末已經(jīng)不是什么秘密了。

    “好，在下一切聽從田大家的吩咐就是了?！崩畈罱K還是咬咬牙，應(yīng)承了下來。

    ——————

    長安，大內(nèi)皇宮，樞密院。

    大殿之中，依舊顯得十分陰森。

    殿堂上，站著幾位佩刀凝立的人影。

    曾經(jīng)刺殺過朱璃的周承晦，也在其中。

    一名環(huán)目獅髯的大漢，拱手向著陰暗處一禮，恭敬道：“大家，屬下得到消息，田令孜欲為其兄籌措軍資，打起了河?xùn)|鹽池的主意?！?/br>
    隨著此人的稟報，陰暗中，一股洶涌澎湃的寒意，驟然涌出，嘶啞、jian細(xì)、氣急敗壞的聲音驟然響起：“混賬東西，爛泥扶不上墻的閹貨，大廈將傾，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這都什么時候了，還一心謀求私利，該殺、該死。”

    森寒的氣息，瞬間充滿了整個大殿，隆冬剛過，卻讓殿中諸人，再一次感受到了陰寒刺骨的寒冬氣息，盡皆不敢妄言半句。

    一名年將就木的老閹宦，卻絲毫沒有理會暗中之人的怒氣，立刻出列拱手，繼續(xù)稟報道：“大家，今年的江淮歲供，直到現(xiàn)在依舊沒有一點消息?！?/br>
    “另外，屬下還探查到浙東劉漢宏、徐州韓雉、淮南楊行密等人，率部肆意攻伐其他藩鎮(zhèn)，絲毫沒有將朝廷放在眼中。

    老閹宦的話，無疑是火上澆油、雪上加霜。

    “混賬，統(tǒng)統(tǒng)都是混賬，這些狗屎，全都該死，全都該死?！卑抵兄寺勓?，似乎氣得不輕，隔著漆黑的暗色，似乎都能感覺到，那人拉風(fēng)箱般的粗喘聲。

    對于這位大家的脾氣，殿中之人，不敢勸說，只能默然肅立。

    良久，暗中的之人，好像平息了下來，慨嘆道：“人生，總要經(jīng)歷歡笑、痛苦、哀嚎，然后才能奮發(fā)，不在奮發(fā)中消亡，就在奮發(fā)中雄起?！?/br>
    “而社稷，大多也要經(jīng)過強盛、衰落、征戰(zhàn)、最后復(fù)興，不在復(fù)興中沉淪，就在復(fù)興中崛起?！?/br>
    “田令孜謀奪河?xùn)|鹽池，必然引起混亂，周承晦?！?/br>
    “屬下在?！敝艹谢抟恢辈辉哉Z，沒想到暗中之人，卻點了他的名字。

    “你去通知朱玫，若時機得當(dāng)，讓他進入長安，扶保李煴?！卑抵械穆曇?，冷然而出，卻說出了，讓人難以置信、大逆不道之語。

    李儇尚在，這位就要扶保李煴，其意不言而喻啊。

    只此一言，就有弒君造反之嫌，可在整個樞密院大殿，所有人聞言，似乎理所當(dāng)然，毫不動容。

    既然這位大人要扶保李煴，他們照做就是了，畢竟，就連當(dāng)今天子李儇，當(dāng)初都是在這位的授意下，才坐上了皇位的。

    “黃埔鏞，朱玫實力不足，也沒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大將，你前往鄜州助他一臂之力?！卑抵兄耍坪鯎?dān)心朱玫實力不夠，立刻就安排人手前往鄜州支援。

    “諾”那名環(huán)目獅髯的大漢聞言，面色肅然，拱手應(yīng)道。

    少頃后，暗中嘶啞的聲音又道：“既然東面藩鎮(zhèn)不想納貢，咱家也不能讓他們閑著，替我轉(zhuǎn)告田令孜，敕封朱全忠為沛郡王、敕封劉漢宏為淮南王、敕封韓雉為鉅鹿王、敕封王敬武為檢校太尉，楊行密為汝南王，哼，既然他們一個個都想稱王、稱霸，那就讓自相殘殺去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