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于夢中驚醒，又是大病一場，才隱隱感受到某種迫切。

    何事不可？先祖于夢中現(xiàn)身來見，以手撫頂，是為了什么？

    不是他多思，而是這一夢著實太過不祥。

    他想到了那夜入他寢殿的仙人。當初他以為自己還有足夠的時間，所以不稀罕那些出世的仙人，甚至連長生都舍得拒絕。

    可如今……

    藥石無用，求己不能，是不是只能寄托仙神？

    老母無能為力，那么那日的仙人呢？

    聽聞海外有仙島，蓬萊、方丈、瀛洲……是不是也值得他去看一看？

    然后是今日洞庭湖上起風波。他是皇帝，是天下共主，區(qū)區(qū)一地水神也敢攔他去路？

    但不知怎的，嬴政陰差陽錯間想起了那夜仙人對和氏璧的重視，突然靈光一閃，便決意賭上一把。

    而事實證明，他賭對了。

    東華咬了咬牙。他和尚青都不是凡人，都忽略了凡人的生老病死。

    不到五年，夠不夠嬴政跨過那條界限？

    但想要世間再出一個始皇帝，實在是太難了。與其如此，倒不如賭上一把。

    “我有續(xù)命之法，但只能延壽，不能保身體康健?！?/br>
    第23章

    “幾年？”

    東華掐指，“九乃極數(shù)，不可亙久。”

    “延壽九年？”

    “非也?！睎|華搖了搖頭，“自今日起，最多九年?！?/br>
    天機已泄，他也不能強求更多。更何況，以嬴政的命格，誰也不能輕易修改其壽數(shù)。這其中牽連的因果太多，昊天不允，天道更不會允許。他也只能勉強鉆天地規(guī)則的空子，才能換來更多一點的時間。

    “你且想好，以健康換壽數(shù)，是否值得?！?/br>
    他們需要的是時間，因為嬴政有太多事情還沒有來得及去做。六國遺民尚懷有不臣之心，四夷尚未全數(shù)臣服于大秦的鐵蹄之下，扶蘇的性子還需要再磨礪磨礪……民生、農業(yè)、工業(yè)、律法……他逐步推進的事情太多了，多到讓很多人都覺得這個帝國是因為有他方才得以存在的。

    但身體狀況有時也會成為一個人的負累。得到了時間，若失去了清醒冷靜的頭腦，嬴政還能讓他的帝國在他的掌中如臂指使嗎？

    “朕意已決?！?/br>
    嬴政相信自己，病痛絕不至于令他昏聵，至少好過對這偌大江山直接撒手。

    “如此，便請陛下繼續(xù)尋訪仙山以求長生吧。”

    東華也不再多言，他們這種人，一旦做出了決定，便不會再動搖。

    “方士不可信。”不過他還需要做些準備，也需要有人替他遮掩，如此……

    “但徐福會自海上求得‘仙藥’。”

    “朕明白了?！?/br>
    嬴政也不留東華。

    他要從現(xiàn)在開始考慮，如何在九年的時間內將他的大秦打造成不朽的帝國。巡游不停也好……高居咸陽，總是不如深入各地更能了解他的國家。

    東華看著這位有幾分形銷骨立的人間帝王，本欲直接轉身離去的腳步突然頓住。

    “月滿則虧，水滿則溢……莫忘了休養(yǎng)生息也同樣重要?！?/br>
    于己如此，于天下亦是如此。

    嬴政一怔，不曾想今次這位來去無蹤的仙人竟突發(fā)懇切之言。

    而且從此言來看他一直以來的感覺都是對的。比起仙神，這位先生更像是為君者。

    “如此，告辭?！?/br>
    東華并不指望嬴政能夠聽進去多少。虛心納諫固然是明君的品德，但若沒有獨斷專行的固執(zhí)，帝王便很難懾服群臣。

    然而無論如何，嬴政此時的處境都有他幾分責任。他并不希望有朝一日他的所愿達成，卻毀了嬴政的一生心血。

    ※※※

    “你要如何為嬴政延壽？”

    昔年偓佺以松子遺堯，時人受服者，皆至二三百歲，獨堯不過百余歲便病逝雷澤。

    但這豈是堯忙碌到連吃下那一顆松子的閑暇都沒有？不過是天道不許人間帝王以神仙之力延壽罷了。

    似堯、嬴政這般的帝王絕非一般凡人可以比擬，他們的壽數(shù)在天道的眼皮子底下放著，誰能動得了？

    “神仙之力不行，陰鬼之術呢？”

    東華此時倒是慶幸他已不是金烏之身。畢竟太陽真火諸邪辟易，反倒動不了這樣的手腳。

    “我不是在救他，而是在‘害’他。”

    尚青瞬間反應過來了東華到底打算怎么做。

    “以陰鬼之術竊帝王氣運，書魂同命，如制傀儡，扣其魂魄于命書，確實可以干擾他的壽數(shù)?！?/br>
    當日陸壓獻計殺死趙公明的釘頭七箭書也是類似的原理。

    “只是……”

    “陰氣纏身，體弱多病，嬴政甘愿。”東華逼出一滴精血，想要“暗算”他看中的帝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疤熳l加身，獲罪于天，于我而言也不過是債多不愁罷了?！?/br>
    事已至此，尚青又能再說些什么呢？

    難道要他們放棄這一切，再去等不知何時才會出現(xiàn)的另一位有可能以帝王道成圣的凡人嗎？

    希望沒有出現(xiàn)以前，尚還能夠等待。如今希望就在眼前，又怎么能因為一點阻礙就輕易放棄？

    “誅仙四劍留于紫霄宮，不能輕動。”若有誅、戮、陷、絕四劍在，東華所需付出的代價便會輕上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