妲己自出紫府后，一心往涇川而去。一路行來雖然并不曾匆忙趕路，但也沒有在一個地方長久停留的時候。尤其是在她發(fā)現(xiàn)自己與敖丙走錯方向，偏離了往涇川的路線來到長安后，她更沒有在此地耽誤時間的道理。

    然而，當她順手救下這個自稱武氏的尼姑，見到她臉上并無半點慌亂，就好像沒有她出手，她亦有本事自那幾個紈绔子弟手中從容脫身時，面對武氏的邀請，妲己卻鬼使神差地答應(yīng)了。

    修行之輩從來不會忽視自己的任何直覺。既然應(yīng)下了武氏的邀請，哪怕妲己心有疑慮，卻也還是從善如流地跟在武氏身后，來到了她棲身的禪院。

    自感業(yè)寺后門低調(diào)地進入寺院，妲己到底不是凡人，在這么短短的幾步路間，就已經(jīng)足夠她從寺內(nèi)尼姑們自以為不會被任何人聽到的低聲議論中大致推斷出了武則天的身份和經(jīng)歷。

    她是生于商周之前的狐妖，自然不會有什么人類的倫理道德觀念。妲己只是默默地聽著，然后隨武則天踏入了她在感業(yè)寺的房間，在安坐后揭下帷帽，右手輕捋因為這一動作而飄落的發(fā)絲，用一個漫不經(jīng)心的小動作就展露出了萬千風情。

    “多謝姑娘救命之恩，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武則天拎起茶壺，為妲己倒了一杯清茶，然后推至她的面前。哪怕是用來安置先帝嬪妃的寺院，但既然已經(jīng)是“先帝”了，那么感業(yè)寺中自然也不會有什么好茶。便是此時的李治仍然心系于她，亦不可能為她在感業(yè)寺中添置太多東西。

    然而美人纖纖玉指，隨著沏茶的動作露出一截皓腕，那么這樣的茶，無論再怎么平淡普通，也合該是香氣沁脾，令人回味無窮的。

    妲己自己是美人，卻也懂得欣賞美人。不然路見不平，她也不是就一定會拔刀相助的性格。

    于是她端起茶盞，輕抿一口，然后回答了武則天的問題。

    “我夫家姓子?！?/br>
    武則天有幾分訝異。妲己已經(jīng)成親她自然是看出來了的，但子姓乃殷商國姓，自商亡后便甚是罕見，不曾再出過什么高門大戶，所以她倒是沒有想到妲己的夫家會是這么一個姓氏。畢竟無論怎么看，哪怕妲己已經(jīng)換下了一身華服釵環(huán)，但也能夠從她周身的氣度中看出她并非出自什么小門小戶。更何況，她還……

    “子夫人?！?/br>
    不過這到底只是小事，武則天也沒有細究這個問題，而是從善如流地用了妲己所期待的稱呼。

    “武才人?！?/br>
    妲己第一次被人這么叫，心中不知是快意還是酸澀。不過到底已經(jīng)過去了那么多年，她也不再會輕易被與子受有關(guān)的情緒所牽動，是以面上并未顯露半點端倪，而只是輕笑著回應(yīng)了武則天。

    果然，武則天心下微動。妲己輕而易舉叫破她身份的舉動竟然不曾使她生出半點驚訝。

    在妲己當著她的面教訓(xùn)那幾個紈绔子弟時她便察覺到了異樣，而這也是她明明看出了這位子夫人是位世間罕有的美人，卻仍冒了極大的風險將她帶回感業(yè)寺的原因。

    ——要知道，帝王畢竟多情。哪怕她有再多的手段，也不可能攔得住帝王被美色所蠱惑。更何況，李治即便心悅于她，也稱不上多么的深情。否則，此時的她便不應(yīng)該仍在感應(yīng)寺中，而是身處深宮大內(nèi)之內(nèi)了。

    于是武則天自然而然地露出了一抹苦澀，僅是絲縷愁意，就讓她更添了幾分楚楚動人。

    媚娘，媚娘?？v使武則天并非太宗皇帝喜歡的類型，但當時他為她取下這個名號的時候，總是有幾分緣由的。

    “夫人想必都知道了?！?/br>
    她輕蹙蛾眉，有心展露自己的魅力。

    美色并非只對異性有用。便是同性之間，只要兩者并無競爭關(guān)系，也不是不能為美色所動，從而生出憐惜之意的。

    “又何必用這樣的稱呼嘲笑于我呢？”

    五品才人，這是她初入皇宮時便得到的封號。然而直到十二年后，她仍只是武才人。

    在入宮之前，她曾對母親說，“見天子焉知非?！薄Ｊ昀厣顚m，她也曾努力試過表現(xiàn)自己來贏得太宗皇帝的喜愛，可是最終卻仍是一無所得。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太宗皇帝的病重讓她找到了機會，贏得了太子李治的關(guān)注，成功與下一任掌權(quán)者扯上了關(guān)系。然而這個時候，先帝才人的身份卻只會成為她最大的阻礙。

    所以若換成一般女子，說出這樣的話，流露出這樣的神情，便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了。

    可妲己是什么人，又豈會被這樣的假象所迷惑？更何況，僅憑一面之緣便敢冒險將她帶回皇家寺院的女子，又豈是會因世俗的眼光、旁人的言語而輕易動搖之輩？

    她輕笑出聲，像是看到了曾經(jīng)的自己。

    不過那時的她可比武則天要來得從容許多。她有著男人拒絕不了的絕色，又并非凡人，自然可以囂張任性、為所欲為，而不用像此后的許多可憐女子一般，為了贏得帝王的寵愛，用盡手段。

    想到此處，妲己止住了笑，眸光流轉(zhuǎn)間，竟然讓武則天也不由得恍惚了片刻。

    她想，或許史上那個傾覆了商朝的妖狐妲己，引得周幽王烽火戲諸侯的美人褒姒，也不過是這樣的絕色吧。

    “媚娘，你留下我，是想要什么呢？”

    妲己以手托腮，烏發(fā)如云，杏臉桃腮，就連“媚娘”這個稱呼從她口中吐出，都顯得動人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