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老夫人抿緊嘴唇，縱使眼眶微紅，但努力挺直的脊背仍顯出一種堅韌。

    作為隋朝宰相楊達(dá)之女，出身前朝宗室，自幼熟讀文史典籍，能夠在這樣的大環(huán)境下直到四十四歲還堅持獨身、不曾婚嫁，楊老夫人自然不會是尋常女子。

    對于武則天的選擇，她并沒有指責(zé)她與兩代皇帝糾纏不清，而是在確認(rèn)了女兒的決心后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堅定地站在了女兒的身后。

    而武則天面對這樣的母親，亦不由得生出了復(fù)雜感傷的情緒。

    在太宗后宮，她只是一個小小的才人，母親想要入宮探望根本就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事。而弘農(nóng)楊氏看到自己并不得太宗皇帝寵愛，自然也不會為了這點小事將人情用在她們母女身上。

    當(dāng)初他們希望自己入宮，不過是順手而為、漫不經(jīng)心地一點政治投資罷了，又哪里會在自己身上投入心血？畢竟說到底，她都姓武而不姓楊。

    武則天可以想象，自己在后宮之中默默無聞的那段時光，寄人籬下的母親會過得如何艱難。

    但是，在經(jīng)歷了這樣的十余年后，當(dāng)母親聽到自己今番這個膽大妄為的計劃，她卻還是始終沒有提及半分自身需要承擔(dān)的風(fēng)險，而只是沉默著選擇了幫助自己，保守秘密，連jiejie都沒有從母親口中得到半點不該知道的消息。

    武則天不是沒有考慮過讓那位子夫人連同母親的記憶一起修改，但是親眼看到母親的態(tài)度后，她最終決定用言語來說服她。

    修改的記憶即便再完善，仍有可能被人察覺出異樣。但若是母親咬死她當(dāng)年確實給父親生下了四個女兒，誰還能比生身母親更清楚事實的真相嗎？

    至于母親會不會出賣于她……面對突兀出現(xiàn)在家中、本應(yīng)身處皇家寺廟為先帝出家的女兒，既然母親的第一反應(yīng)是將她藏起來，替她改換身份尋個自由的去處，而不是將她送回冰冷孤寂的感業(yè)寺中，那她便可以相信自己最親的親人。

    “母親。”武則天站在宮中派來的馬車前，反握住了母親的雙手?！拔視^得很好的?！?/br>
    當(dāng)年她面對母親的擔(dān)憂，反問她“見天子焉知非?！?。而今，她已不會將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她會過得很好的，憑借她自己的籌謀與努力，一定會。

    待到那時，她也同樣會將榮光和幸福一并帶給母親。

    楊老夫人看著自家女兒堅定的眼神，抽出右手拍了拍兩人交握的地方，然后松開了雙手。

    “碧君，在宮中……多保重自己?！?/br>
    她歷經(jīng)隋唐兩朝，曾經(jīng)在不同的人眼中看到過太多這樣的神采。那些人最終帶來的，是朝代變換、山河更迭。

    而當(dāng)她在女兒眼中也看到同樣的眼神時，她所能做的便也只有放開雙手，讓女兒自己去翱翔。

    “龍瞳鳳頸，極貴驗也”。

    或許有些事，從一開始就注定了。

    宮中來的侍者已經(jīng)替武則天撩開了馬車的門簾，武則天最后一次拜別母親，然后踏上了馬車，再也不曾回頭。

    “我們也該走了?！?/br>
    妲己摸了摸纏在自己手腕上的小龍，一樣選擇了轉(zhuǎn)身，離開這座即將風(fēng)起云涌的長安城。

    “我們就這么離開嗎？”

    敖丙自妲己的手腕上探出頭來，扭頭看那一輛尤顯孤零零的馬車和那個站在楊府別苑門口蒼老卻仍顯堅韌的身影。

    “幫她只是順手為之，最后結(jié)果如何，并不能強求?！彼o了武則天三根足以救急的狐毛，至于別的，便要靠她自己努力了。

    “你要記得，無論做什么事，都要想明白輕重緩急?！?/br>
    “我們此行，首要任務(wù)還是幫助云瑛meimei……是這個意思嗎？”

    “……你能懂得就好?！?/br>
    妲己沉默了片刻，又摸了摸將腦袋重新縮進(jìn)她的袖口的小龍，然后才輕聲道。

    ——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當(dāng)初她還會不會選擇離開子受去為他謀一線生機，而不是守在摘星臺上，與他共赴烈焰呢？

    時至今日，她竟然也想不清。

    [1]“龍瞳鳳頸，極貴驗也”一句相傳是袁天罡在武則天小的時候給她相面所說的評語。當(dāng)然，這種套路大家都懂。但是鑒于《西游記》里有袁天罡的叔父袁守誠妙算無私曲的劇情，就當(dāng)它是真的吧x

    [2]前幾章忘記說明了，關(guān)于武則天的名字，“則天”二字應(yīng)該是出自則天大圣皇帝、則天順圣皇后這兩個謚號；“媚娘”則是唐太宗納她入宮后給她起的名字，有人分析大概和小芳這樣的稱呼差不多；武瞾這個名字大家應(yīng)該都知道，是她稱帝后給自己新造的字，取“日月當(dāng)空”之意為自己命名。所以哪怕她是歷史上唯一一位女皇帝，對于她原本真正的名字，史書上還是沒有留下任何記載。但是為了統(tǒng)一方便，第三視角的時候還是都用武則天這個名字作為稱呼。

    本文中她既然假稱是自己的幼妹，當(dāng)然前期還會再有一個新的名字，選“碧君”一是作者君起名廢來著，日常用詩詞選字。二來，未嘗不能是則天大大刻意跟李治玩得情趣。滿腔情意作吾名，給男人一個專屬于他的稱呼x畢竟前期李治的支持還是很重要的。

    第106章

    水榭高臺，石桌上棋盤縱橫交錯，有黑白棋子落于其上，形成了一盤布局精妙的棋局。

    東華拈起一顆黑子，沉吟片刻，伴隨著清脆的落子聲將之放于棋盤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