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終于能夠保護(hù)哥哥一次了，雖然害怕，但是劉秋楓并不覺得后悔。

    可是，這不代表害怕和舍不得爹爹娘親的情緒就會消失。

    而此時，聽到來自陌生人的溫和話語，不知怎的，明明之前一直堅強(qiáng)地克制住了、將之死死壓在心底的情緒就突然翻涌了上來，變得完全無法自抑。

    “我……我害怕……”為了阻止身體無意識的顫栗，劉秋楓將兩只手緊緊交握在了一起，但聲音的抽噎卻沒有辦法掩飾。

    “我……我殺了人……父親要我……要我賠命給他……我……”但他直到現(xiàn)在，仍然記得要咬死失手打死秦官保的人是他，而不是哥哥沉香。

    東華和通天對視一眼，而后蹲下身來，平靜地注視著劉秋楓，沒有因為他的話語露出什么異樣的表情，而只是幾分恰到好處的驚訝。

    “你……你還只是個孩子，怎么會殺了人？”

    “是……是真的。”劉秋楓用綁在一起的手努力抹了抹眼淚，卻完全止不住?！拔乙驗橥白分鴰熼L責(zé)打，便與他起了爭執(zhí)，一不小心……一不小心就將他打死了?！?/br>
    “當(dāng)真？”東華反問道，并遞給了他一張手帕。

    “真的。”劉秋楓下意識地接過手帕緊緊攥在手心里，一雙紅通通的眼睛注視著東華?？伤麉s不知道，自己的眼睛里藏著多少慌亂和心虛。

    到底還是個孩子啊……

    “你用什么打死的同窗？”

    “是硯臺?！眲⑶飾魇种搁_始攪在了一起?！半m然……雖然那個硯臺是我哥哥的，但是因為剛好在我手邊，我就順手拿在了手上，不小心用它打死了同窗。”

    “你同窗今年幾歲？”

    “十三?！?/br>
    “他可是比你年紀(jì)大一些？”

    “是的?！?/br>
    “那他定也比你高咯？”

    “他比我高一個頭左右?！?/br>
    “那你哥哥呢？”

    “我哥哥長得可高了，我才到他胸口?！?/br>
    “所以那時你用你哥哥的硯臺打中了同窗哪里？”

    “打中了他的頭部?！?/br>
    “頭頂？還是后腦勺？”

    “頭頂……啊不，是后腦勺?！眲⑶飾魍蝗灰庾R到了東華之前問的問題所想要表達(dá)的意思?！拔耶?dāng)時很慌亂，也不記得到底打中他哪里了?！?/br>
    他試圖努力回想起哥哥那時打中了秦官保頭部的哪個位置。但慌亂是真的，發(fā)現(xiàn)哥哥失手打死了人，他只記得拉著哥哥趕緊回家找爹爹，卻完全沒有關(guān)注到秦官保受傷的具體位置。

    “那么那時，你哥哥也在咯？”

    “總之，秦官保是我失手打死的，與其他人無關(guān)?！眲⑶飾髂樕话?，意識到自己不能再與這兩個好心人繼續(xù)交談下去。他們固然是在關(guān)心他，希望為他脫罪，但他所想要的，卻不是讓別人深究究竟是誰打死了秦官保。

    劉秋楓強(qiáng)打起精神，挺起胸膛，拱手沖東華和通天一禮。

    “兩位先生，我知你們是關(guān)心秋楓。但此事乃秋楓之過，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我同窗家中驟失愛子，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秋楓情愿抵命。父親還在等我，秦家也需要我給他們一個交代，我便就此告辭了?！?/br>
    然后，就準(zhǔn)備踏出巷子，去追父親。

    “依我之見，你自承罪行，卻疑點重重，又為何甘心去死？”東華并不攔他，只是繼續(xù)開口?！皼r且，你同窗家中是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你若是這般不明不白地以命相抵，又何嘗不是？”

    劉秋楓停住了腳步，幾乎不能再向前。然而他終是背對著東華和通天兩人，往繁華的大街上而去，也是去奔赴自己的死路。

    “是秋楓命該如此?！?/br>
    “可秦家就會接受嗎？”

    劉秋楓停住了腳步。

    “兩位先生這是何意？”

    “不知你與你那位兄長可有將作為‘兇器’的硯臺帶離現(xiàn)場？而你兄長在你與那位秦家少爺發(fā)生爭執(zhí)前，又是否有被人目睹到過他拿著他的硯臺？”

    劉秋楓臉色一下子變得更白了。他想起了他和他哥哥沖進(jìn)去攔住秦官保時守在門外的兩個秦家下仆。

    哥哥的硯臺是那時候起就拿著的，但他也不知道那兩人是不是有注意到這一點。

    “小孩兒，想幫人頂罪可沒有那么容易。一個不好，惹怒秦家，你們闔家上下，一樣逃不了災(zāi)禍?！?/br>
    “請兩位先生教我?！?/br>
    “你可讀過《刑統(tǒng)》？”

    “尚只學(xué)到《詩》、《書》。”劉秋楓有些羞愧。但實際上，正常人家準(zhǔn)備走科舉路子的孩子，其實誰也不會刻意去學(xué)《刑統(tǒng)》，畢竟刑獄之事在讀書人看來始終不過是小道。

    “《刑統(tǒng)·卷二十一·斗訟律》有言，斗毆者，元無殺心，因相斗毆而殺人者，絞。以刃及故殺者，謂斗而用刃，即有害心；及非因斗爭，無事而殺，是名‘故殺’：各合斬罪……諸同謀共毆傷人者……若亂毆傷，不知先后輕重者，以謀首及初斗者為重罪，余各減二等?！睎|華將《刑統(tǒng)》中涉及“斗殺”部分的內(nèi)容念了一遍，然后看著劉秋楓的臉色愈發(fā)蒼白。

    “你可聽懂了？”

    劉秋楓無措地點點頭。

    他以為，只要他替哥哥頂了罪，哥哥就一定沒事了。但原來，父親一定要讓哥哥逃走，還有這樣的原因。

    他是和哥哥一起同秦官保打起來的，不管秦家下仆有沒有注意到哥哥的硯臺，這都是不容他們辯駁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