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鳴鸞在鬧市之中，找了一棵古樟，坐在枝椏間，用厚重的翠葉遮掩了自己的身形。

    終于，那些譏嘲聲離她而去了。

    她松了一口氣。

    這里，可真像是外邊。若不是這街道之上的人……

    她的思緒一頓。

    此處，于她而言是個充滿敵意的幻境。可對于曲芙而言，這里卻又是世外桃源。這個幻境，似乎為曲芙而生，而她只是個意外的闖入者。

    為何會是如此？

    難道曲芙是這個幻境的核心？

    難道……她要殺了曲芙，才能打破這個幻境？

    不，這都是她的猜測?；蛟S，她應(yīng)該再去找曲芙聊聊。

    謝鳴鸞回了宮中。

    夜闌人靜，星殘人倦。夜風(fēng)驟起，晃起了廊間的宮燈，燈輝明滅閃動。ｂǎíníǎnωёn.ｃоｍ(bainianwen.)

    曲芙未眠，而是一人披衣坐在廊道之中。

    “你來了啊……”她似乎早已猜到了，揚了揚手中的白瓷酒瓶。

    “嗯?！敝x鳴鸞坐至了她身側(cè)。

    她將酒瓶塞入謝鳴鸞手中，醺醺然地道：“陪我喝點?！?/br>
    謝鳴鸞將酒瓶放在手邊。酒瓶底部碰及了椅面，發(fā)出“咚——”的脆音。

    “我不想喝幻境里面的東西?！?/br>
    見曲芙似乎沉下了臉，她又道：“我怕成為幻境的一部分，再也回不去了?！?/br>
    “回去有什么好的？”曲芙低聲喃喃。

    “我想他們……”謝鳴鸞輕聲道。哪怕知曉云颯能照顧好自己，他們的孩子已經(jīng)能自食其力，可她心中總是掛念著他們。

    “呵……”曲芙輕笑，“人的感情是那么易碎，又是容易移情別戀。你想回去，只是這個幻境不是你的極樂之地?！?/br>
    “這里即便是有金山銀山，我也要回去?！敝x鳴鸞反駁道。

    曲芙低低一笑：“明日，我差人送你一張地圖，你走吧?！?/br>
    “去哪？”謝鳴鸞皺眉道，“我能回去了？”

    曲芙搖了搖首：“去無人之地。”

    “無人之地？”

    “嗯。這里不適合你?！?/br>
    謝鳴鸞頷首，斟酌了片刻道：“我不喜歡這里。所有人……似乎覺得我是個怪人?！?/br>
    “我知道?！?/br>
    “你知道？”

    “嗯，”曲芙苦笑出聲，“你今日遭受的，便是我在外邊遭受的。有人朝我潑過酒，也潑過臟水。只是你躲開了，我當(dāng)初年幼，沒有躲開?！?/br>
    謝鳴鸞詫然。

    曲芙靠著朱漆闌楯，目露倦意，將過往之事娓娓而道：“我討厭人。我為何要長在人所在的村落，這樣顯得我是如此的格格不入。我在魔界受盡了冷眼，后來我才明白只有拜入梵天五教才能受到尊敬?？墒侨虢讨?，我才發(fā)覺，這僅僅是個開始。我在五教是多么微不足道的存在。我的資質(zhì)，怕是在五教熬不出頭，我難道一輩子都要看人臉色過活嗎？”

    “曲芙，我們未曾輕賤過你?！敝x鳴鸞伸出手，握上了她化作白骨的手。

    曲芙頷首，眼眶起了潮意：“我知道?？墒俏乙呀?jīng)全身覆滿了芒刺，我做不到敞亮地活著?！?/br>
    謝鳴鸞撫過她手上的一節(jié)節(jié)白骨，釋放出神識，覺察到曲芙的修為又少了幾分。

    “這個幻境，是你的心境嗎？”謝鳴鸞問道。

    曲芙微訝，深深地看了一眼謝鳴鸞：“你很聰明，比我認(rèn)識的所有人都要聰明?！?/br>
    “你的修為……”謝鳴鸞擔(dān)憂地道。

    曲芙抽回了手：“被幻境所噬。凡人有所求，幻境才有可乘之機。”

    謝鳴鸞了然，心間澀然地問：“為了這些虛妄，寧愿身死嗎？”

    曲芙拔開了酒塞，仰頭灌了一口。清潤的酒淌過她的唇角，潤濕了衣襟。

    她垂下首，聲如穿庭的夜風(fēng)，冷峭沉肅：“有人喜歡過細(xì)水長流的平淡日子，有人追求曇花一現(xiàn)。人各有所求，我只愿過幾日順心的日子。”

    謝鳴鸞沉默良久，才道出一句：“多保重?！?/br>
    曲芙舉起酒樽，謝鳴鸞抬起手。酒樽與手相觸碰，似捧杯告別。

    勸君更盡一杯酒，從此山高水遠(yuǎn)，便是天涯過客。

    謝鳴鸞站起身，定睛看了她片刻。

    寒月凄風(fēng)，燈影幢幢，她們曾在同一片天幕之下傾述衷腸。

    “謝鳴鸞，記得去無人之地?！彼诘?。

    “好?！彼D(zhuǎn)過身。

    風(fēng)止，樹靜，星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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