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  華盛頓。

    YOYO望著心律監(jiān)護儀，儀器發(fā)出“嗶嗶嗶”的規(guī)律聲響，在房間里回蕩，像一首詩歌。

    像以前Reid在她耳邊念起的那些優(yōu)美、神秘的句子。

    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

    沉睡中的他，想告訴她什么呢？

    或許是：愛你，我愛你，我好愛你，我真的好愛你，我愛你猶如生命，我比任何人都愛你。

    或許是：

    “我愛你，因為你腳上的襪子總是不配套。”

    “我愛你，因為你總給我起很多可愛的小昵稱。”

    “我愛你，因為你是蜜糖罐里撈起的小人。”

    “我愛你，因為你的笑容全世界最好看?！?/br>
    “我愛你，因為你像螺旋形，是生命的曲線，大自然的杰作，蘊藏著宇宙的神秘能量。”

    他此刻不能動，沒知覺，可在她記憶里，他還是像過去那么生動鮮活地存在，他的抬頭紋，嘴唇的觸感，耳廓的形狀，胳膊上的疤痕，瞳孔的顏色，身上的味道，無比真切。

    “別動，”她正看得出神，冷不防有人站到身后，拿著槍口指著她的后腦勺。

    “勞倫，我猜到你會來?！盰OYO沒回頭。

    “我最恨你這股聰明勁?！?/br>
    YOYO轉(zhuǎn)過身，搖搖頭：“不，跟聰明無關(guān)，你來是你良心未泯，我只是比較了解你?！?/br>
    勞倫收起槍，沿著Reid的病床轉(zhuǎn)了一圈。

    她身上有股春日尚未完全綻放的苦橙樹花瓣的清苦香味，眼神帶著冰涼的凜冽感：“你知道他最后一句話是什么嗎？”

    “我不在乎?！?/br>
    勞倫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語氣兇狠：“親生爸爸死了，你不管不問，只會每天陪著這個活死人？你可真狠心！”

    YOYO沒掙脫，嘆氣：“勞倫，他是生是死我早就不在乎了，不過，我在乎你，你殺了人，掩藏了現(xiàn)場，警方都以為Reid是兇手，這我就得管了，給你兩個選擇，一，我陪你去自首，幫你找全美最好的律師，往正當(dāng)防衛(wèi)打，你把他做的那些壞事說出來。他遺囑里留給我的房子、錢，公司，我會按照繼承法分給你和mama、弟弟應(yīng)得的財產(chǎn)。第二，我把你打個半死，再送到監(jiān)獄，看著你坐牢，看你毫無謀生能力的mama和弟弟流落街頭。你自己選。”

    勞倫一巴掌甩過去，YOYO偏頭躲過，反手一掌重重地拍在勞倫臉上：“省省吧，十個你加起來也不是我的對手?！?/br>
    勞倫看著這個“jiejie”，從小到大，她從來沒有那種想要極力掩蓋基于過往痛苦經(jīng)歷的自卑，雖然她的心理問題也不少，但她卻從來不以它們?yōu)閻u。

    而自己，拖著一只沉重的，裝滿恥辱、憤怒，忌妒等各種困難的“行李箱”，步履維艱一步一步走向深淵。

    勞倫捂住被打腫的臉，蹲下身，嚎啕大哭。

    YOYO也不勸她，看著她哭。

    “他最后一句話是：雪練，我們的女兒一定能幸福，因為她比我們兩個人都勇敢?！?/br>
    勞倫的藍眼睛里溢滿仇恨和不甘：“他沒有看過我，沒有提過我，我所有的迷戀，犧牲，執(zhí)迷，他根本不放在心上，浪費了，全浪費了，都是假的。我好恨啊，憑什么你能置身事外，我只能被吞沒？”

    YOYO握住她的肩膀：“勞倫，我mama死了，最好的朋友死了，應(yīng)激障礙和躁郁癥困擾了我很多年，這還不夠嗎？我恨過你和你mama，報復(fù)過你們，可我知道，罪惡的源頭是他，你mama渾渾噩噩，痛恨自己無法保護你，就用睡他下屬的方式去報復(fù)，你呢，陷在畸形的愛欲里，心甘情愿做他的桃色炸彈，夠了，該結(jié)束了?！?/br>
    勞倫喃喃地說：“是的，該結(jié)束了，可我怎么走下去呢？”

    “該負責(zé)的負責(zé)，該挽救的挽救，面對它，解決它，你一定能做到，我也會幫你?！?/br>
    “我過去對你那么壞，你為什么幫我？”

    “因為你是女人，我是女人，我們都是女人?！?/br>
    “好，我自首?！?/br>
    砰砰砰，有人敲門。

    YOYO打開門，艾米莉和JJ站在外面。

    “你們來得正是時候，勞倫有話要說?！?/br>
    勞倫走過去，伸出雙手：“是我殺了布羅迪·亞當(dāng)斯?！?/br>
    艾米莉說：“好吧，那你跟JJ走一趟吧。我跟YOYO還有事要談?！?/br>
    “什么事？”等她們走后，YOYO問。

    “你愿意說說，你是怎么從內(nèi)森手里逃脫的嗎？”

    YOYO深吸口氣，示意艾米莉坐到窗前的沙發(fā)上：“當(dāng)然?！?/br>
    艾米莉撿起散亂到地上的文獻，整理好放在桌子上：“你要上班還要陪Reid，當(dāng)心身體。”

    “我知道，”YOYO反過來安慰艾米莉，“放心吧，Reid很快會蘇醒，別擔(dān)心?！?/br>
    艾米莉嘆口氣，半年了，Reid身體指標(biāo)都正常，卻始終昏迷，怎么能不擔(dān)心？

    她這樣信心滿滿，從容淡定的樣子，是太樂觀還是在逃避？

    艾米莉猜不透。

    YOYO清了清喉嚨，正想說話，心跳檢測儀卻突然加速響了起來。

    2012年，華盛頓。

    Reid從喬治城大學(xué)圖書館出來，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剛剛約見了梅芙。

    剛開始，梅芙不相信他的說辭，聽了幾句便拂袖而去，過了一會兒，她折返回來，手里拿著報紙說：“朋友剛把報紙給我，這上面是你的文章，的確是我喜歡的類型，但是那些平行宇宙和時間旅行之類的胡扯，連你自己都不明白，我猜你說得這么煞有介事，是因為這樣顯得你比較有掌控感，如果你是用這個故事博取我的好感的話，我得承認，你成功了。”

    “不，我沒有那種企圖，也不是有精神分裂癥的瘋子?！?/br>
    “好，我給你十分鐘，麻煩你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讓我相信你跟那些企圖和我套近乎，誘惑我上床的蠢男人不一樣?！?/br>
    Reid有點犯愁，縱然他們曾經(jīng)書信往來，心意相通，他還是不知道如何讓這個遺傳學(xué)家相信，宇宙神秘莫測，每個事件，每個遇到的人，都能改變一個人的軌跡。

    很多人無法感知那些量子波動，原子相撞，只能在混沌中捕捉可以把握到的東西。

    他只好硬著頭皮，把前因后果，說給了她聽。

    梅芙聽完，半信半疑，感嘆：“真不可思議?！?/br>
    聽說他愛上別人，她有點失落：“你改變已知狀態(tài)，不怕引起蝴蝶效應(yīng)，回不到未來？”

    Reid說：“我怕，但我別無選擇，我做不到視而不見?！?/br>
    他老老實實道歉：“對不起，失去你以后，我用了好多年才走出來，甚至對愛情失去了期望，那個周末晚上，她吻了我，她直視我的眼睛的時候，我覺得自己成了全宇宙的中心，她的情感全部從她眼底涌出，傾注在我眼中，她讓我覺得，除了我的一切，世界上再也沒有更重要的東西?；厝ヒ院?，我在陽臺坐了整夜，那夜星星很多，我一遍又一遍回味吻她的感覺，直到她的氣息，她的頭發(fā)擦過臉頰的觸感，她的體香，她嘴唇的滋味，深深鐫刻在腦海里。那種感覺比我想象中更美妙，是我有生以來最棒的吻，無與倫比，假如失去她，余生只能和別人親吻去尋找那種感覺，我想我沒法承受這種心碎?！?/br>
    “真浪漫，”梅芙目光中露出艷羨的神色，“不過，為什么道歉？”

    “我為自己分分秒秒疏漏萬物向時間致歉。我為將新歡視為初戀向舊愛致歉?！?/br>
    “辛波斯卡，《在一顆小星星底下》。但你敢說，你從來沒考慮過把舊愛變成新歡嗎？”梅芙說。

    “你有未婚夫。”

    梅芙臉紅了：“是的，但是，我覺得和你聊得來，不用解釋，很輕松。”

    Reid口氣溫和：“你對我有幻覺，是因為我們沒有在現(xiàn)實中相處過，這種感覺就像薩爾茨堡的鹽樹枝?！?/br>
    他繼續(xù)解釋說：“我最愛歐拉公式，德國物理學(xué)家海因里希?赫茲這樣形容歐拉公式：具有獨立的存在和自己的靈性，比我們本身更睿智，甚至比它們的發(fā)現(xiàn)者更睿智，我從它們之中得到的東西超過了最初的投入。我和YOYO之間的愛情就像歐拉公式，不是創(chuàng)造的，而是發(fā)現(xiàn)的。它具有神性，是一種信仰?！?/br>
    梅芙是聰明的女孩，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好吧，我懂了，你提醒的我會當(dāng)心，考慮去別的地方避一避，說不定結(jié)局就改變了呢，不過，原諒我做不到祝你和別人幸福?！?/br>
    “不用祝福，我只想好好告別。”

    告別梅芙，放下一樁心事，輕松了不少。

    Reid決定把那些謎團暫且拋諸腦后，好好享受眼前的世界，把握當(dāng)下的每一秒鐘。

    不如安排一次浪漫的旅游，去哪呢？陪她去中國？還是帶她去挪威看極光？

    沒遇到她之前，他曾經(jīng)覺得細水長流的愛情很溫馨。

    遇到她之后，他改變了想法，他不想把感情消耗成親情，想永遠保持蓬勃的欲望，熱烈地愛她。

    要燃燒，要沸騰，每次親吻，每次纏綿，靈魂和rou體，要炙熱地碰撞、交融。

    把guntang的，不加克制的，純粹的，毫無保留的愛都給她。

    要成為世界上最愛她的人。

    “救我！救我！”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游魂似地撞到他身上，病懨懨，臟兮兮，左腿膝蓋流著血。

    “不要怕，”Reid彎下腰，看著她，“我是FBI特工，告訴我是怎么回事？”

    “切瑞，切瑞?！?/br>
    兩個修女慌慌張張從馬路對面跑過來，差點沒被貨車撞上，其中一個身材魁梧的高個子修女揪住小女孩后面的衣服說：“切瑞，乖乖不要亂跑，你受傷了，需要去看醫(yī)生?！?/br>
    “對不起，珍，我再也不敢了?！?/br>
    矮個子修女從小女孩懷里掏出Reid的錢包，遞給他，神情焦灼：“對不起，先生，這孩子有被害妄想癥，喜歡偷東西，被人傷得很嚴重，我們得把她帶走處理傷口?！?/br>
    高個子修女把證件和醫(yī)生診斷書拿出來，Reid只好點頭讓她們帶小女孩走。

    “不，不，我不要回到圣心福利院，魔鬼會進入……”小女孩掙扎著，大聲哭喊。

    “等一下。”Reid揚聲喊。

    一群流浪漢圍上來，直勾勾盯著Reid，瞳孔發(fā)出駭人的光，像從地獄歸來的亡魂。

    Reid避開流浪漢再向后看，已經(jīng)找不到兩個修女和小女孩的身影了。

    華盛頓就是這樣，貧民窟挨著最繁華的地方，國會大樓隔兩條街就是流浪者收容所。

    在貧民區(qū)，晚上八點以后，一堆一堆，無所事事的流浪漢，會像行尸走rou一樣在街上游蕩，宛如百鬼出行一般。

    夜風(fēng)回旋，卷起樹葉。

    整個世界像一只甕，數(shù)不清的愛恨離愁，全關(guān)在了里面。

    回到公寓樓下，看見亮著燈。

    他舒了一口氣，她在等他，等他回家真好。

    得把小女孩的事告訴她，她在街頭待過，說不定認識那個小女孩。

    他打開門：“老婆，我回來了，吃東西沒有？我買了黑椒牛柳意面和紙杯蛋糕?！?/br>
    沒人回應(yīng)，眼前一花，一股掌風(fēng)迎面劈來，他退后一步閃開，手里的食物差點摔到地上：“你是誰？YOYO，YOYO！”

    襲擊他的人，是個女人，身上散發(fā)著夏天地下室的潮濕氣味。

    Reid掏出槍：“別動。”

    她一拳擊向他的手臂，他的肘關(guān)節(jié)一彎，手里的槍掉落。

    “真沒用?！彼貌菟幰话闱謇涞穆曇粽f。

    YOYO從錄音室走出來，接過Reid手里的食物，放在桌子上，反駁道：“才不是，他知道你沒有惡意，下手留了情?！?/br>
    女人用日語小聲嘀咕：“他是竹竿上頂了個腦袋嗎？”

    Reid沒理會她的無禮，吻了吻YOYO：“寶貝，我好想你?！?/br>
    “我也想你，”YOYO安撫地摸了摸他的臉，說，“這是栗原雪奈，我的日本朋友，她曾經(jīng)救過我?！?/br>
    栗原雪奈跟YOYO年紀差不多，身高發(fā)型也很像，唯獨身材不一樣。

    YOYO是前凸后翹，栗原像個“紙片人”：清瘦、單薄，臉型略長，眼角微微下垂，嘴角微朝下，帶著一種悲傷的意味，鼻頭和右臉頰有幾顆小痣，嘴唇豐厚。

    她打量Reid的時候，眼神空洞，像在看他，又像要從他身上找出別人的影子，有種睡意未消懶洋洋的性感。

    Reid深深鞠躬：“謝謝你救了YOYO?！?/br>
    “不用?！彼脙蓚€字打發(fā)了他想要友好的念頭。

    她的眼神讓Reid覺得自己才是入侵者。

    YOYO趕緊解圍：“我去拿酒，我們邊吃邊聊，好嗎？”

    “我去睡覺?！崩踉f完，鉆進了客房。

    YOYO投到Reid懷里，鼻尖蹭著他的鼻尖撒嬌：“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呢，跟我說說吧，她很喜歡你，對不對？”

    Reid低頭吻了吻她的嘴唇：“不，她說我缺乏冒險精神。”

    “才不是呢，你這么可愛，怎么會有人不喜歡你？你敢跟我在一起，怎么可能沒有冒險精神？”

    Reid撅嘴：“你的朋友就不喜歡我?！?/br>
    YOYO幫他取下外套，掛在衣架上：“雪奈為了救我，被黑幫正在追殺，她能不能在這躲幾天？如果你覺得不方便，也沒關(guān)系，我會把她安排在別的地方?！?/br>
    “說什么傻話？這是你的家，當(dāng)然可以。

    末了，他再次撅嘴，十分委屈：“她不喜歡我。”

    “都喜歡你可怎么得了？我的情敵夠多了。”她幫他解開手表，放在桌子上。

    “相信我，絕對沒有我的情敵多。”

    兩人把酒和食物拿到陽臺的小圓桌上，對著漫天繁星，吃著東西，聊起了她和雪奈的認識經(jīng)過。

    栗原雪奈推開窗戶，把身體裹在窗簾里，看著陽臺上的YOYO和Reid。

    YOYO跟她見過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樣。

    她身上有種葡萄般的飽滿誘惑美，星光籠罩著她的臉龐，美人自知，那種靈動嫵媚的情態(tài)越發(fā)醉人，這葡萄帶毒，難怪那男人眼里看不見別人，總是用那種貪婪的目光凝視她，時不時去親吻她。

    一股興奮的暖流從身體深處溢出。

    剛認識的時候，她覺得YOYO很聰明。

    而現(xiàn)在，她只覺得YOYO很愚蠢。

    引狼入室。

    栗原雪奈想到這個詞語，無聲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