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蛋劫匪
2011年7月23日 晚 嘉允睜開雙眼。 聽見驟亂紛雜的雨水迎頭沖打著屋頂,嚷鬧且煩囂的雨聲首先入耳。 繼而后頸傳來的劇痛像是被人用鈍斧直接劈裂開似的,太陽xue傳來的一陣猛烈暈眩讓她的胃腸開始翻江倒海。四肢僵硬麻痛。她的手腳被糙劣的粗繩死死綁了起來,渾身動彈不得。 入眼是一片荒雜蕪亂的場景,屋內(nèi)四周鐵皮圍擋,像置身于一個密不透風的蒸籠里。周遭空氣濃濁,到處都彌漫著一股熱潮烘悶過后的汗酸臭氣。 “這他媽的是什么cao蛋劇情?!”嘉允這么想著,有些絕望似的闔上眼,腦袋下意識地往后仰,忽然聽到一聲鐵皮撞彈后的刺耳聲響,她乍然一驚,感覺耳膜都要被震碎了。 “cao你媽!”這回她罵出了聲。 “嘉允……你沒事吧……” 接二連叁的驚嚇差點沒能直接把她送走,她長長呼出口氣,扭著僵痛的脖頸,看見沉初語和她以同樣被綁的姿勢坐在不遠處的廢墟里,她身旁放著顧千禾的那個棒球包。 嘉允不想說話,沉默了好一會兒,以一種很狼狽的拱爬姿勢挪到沉初語旁邊。 “你不怕么?”沉初語也往她身旁挪了挪,與她在這悶燥的環(huán)境里緊緊相貼。 “怕……也沒用。” 此后寂悶的空氣里,不斷能感受到沉初語在一旁的顫抖及輕喘。 “怎么了?你冷么?” “還…還好……”她說著話,可氣息卻越來越弱。 “你沒事吧?”嘉允手被綁在身后,只能用裸露的胳膊去感受她皮外的體溫,“你身上怎么那么熱?你怎么了?喂……沉初語,你說話呀!” “我沒事啊……嘉允,你怕不怕?”這是她第二次問這樣的問題。 “我不怕?!奔卧氏攵紱]想,接著說:“可我怕你死了,我哥會傷心死的?!?/br> 沉初語的身子已經(jīng)全然弓了下來,她用前胸緊緊貼著自己的大腿,腦袋偏向嘉允的方向,很小聲地說:“不會死的,你和我說話好么?一直和我說話?!?/br> 她的眼睛已經(jīng)澀到幾乎快要睜不開,嘉允害怕她直接昏過去,只得搜腸刮肚地找話說。 “你別睡,睡了一會兒起不來就死了。” “你死了事小,我哥以后討不到老婆可就事兒大了。” 沉初語聽見這一句,忽然笑了,朦朦睜開眼,眼神牢牢看著嘉允。 過了很久沉初語的眼睫漸漸以一種很緩慢的速度眨動著,可是最后她仍看住了嘉允,喃喃道一句:“你和你哥,長得真像……” 不知是不是談話起了效果,沉初語慢慢不覺得眼皮困澀了,她稍稍直起身,向嘉允一樣靠在背后的鐵皮墻上。 無望地等待著…… 大約是到了深夜,正前方那扇鐵門被推開了,頓時發(fā)出一陣如同撕裂般刺耳的響動。 嘉允呼吸猝然一窒,在門外月色的掩映下,慢慢走進來一個高大的身影。 他戴著鴨舌帽,帽檐壓得很低。藍色粗麻制的工作服,鞋沿褲腿沾滿污泥油漬。 沉重的腳步隨著陰影籠罩而來,男人在她們面前放下一個塑料袋,里面有水和面包。 “吃。”男人的聲音很低,如同嗓子里壓著一股濁氣,給人一種壓抑的窒息感。 可是嘉允不怕似的,仰起頭,用高高在上的語氣沖他說:“怎么吃?手這樣,怎么吃?” 那人的身形一頓,入定般愣了很久。 繼而轉(zhuǎn)身,往外走去。 “哎?!奔卧式凶∷皫臀宜砷_手。我知道你們不想傷害我,要錢的話,我爸肯定會給。” “他最舍不得我?!? 2011年7月24日凌晨 嘉建清接到綁匪電話。 通話內(nèi)容很簡單:你女兒在我手里,別報警,五百萬,換她一條命。 彼時全家都嚇丟了魂,只有他,聽出了電話那頭的綁匪聲音。 他很冷靜,甚至于說冷靜過了頭,給人一種近乎冷漠的錯覺。 “好,不會報警的,我立馬拿錢,怎么交易你們說?!?/br> 凌晨叁點,第二通電話打進來。 綁匪換了說辭:“這里還有一個。” 贖金加碼到八百萬。 嘉建清捏著手里最后一截煙蒂按在餐桌上,重重呼出一口濁氣:“怎么交易?” 半小時后,綁匪發(fā)來信息,限時叁天。贖金交易地點定在吳中區(qū)一座廢棄的礦山上,要求他們把現(xiàn)金埋在上山道左側(cè)的第二顆樹下。 顧淺是凌晨叁點四十回的家,徑直向嘉建清沖過去,上手就是一巴掌,由于情緒失控,打完她自己都差點失去平衡。 反倒是白伊跑過來攔扶住她,“顧淺,有事好好說,別動手。” 她一把推開白伊,死死揪住嘉建清的衣領,一雙眼如同淬燃兩團怨毒的怒火。深夜被酒精侵襲后的大腦在得知女兒被綁架的消息后瞬間驚醒過來,那渾身倒流的血液猛地沖向天靈蓋。 “你他媽的怎么不去死!”她那細瘦的胳膊猛烈不斷地向嘉建清揮去,“明明能拿錢解決的事!你偏要害得女兒被他們綁走!你他媽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br> 最后是顧勇和顧千禾兩個人一起上來拉住了她,嘉建清站在一旁,脖頸臉側(cè)露出的皮膚上橫斜著道道血痕,他就那么站著,一句話都沒有說。 去年他們的藥研部門正式開啟了5160試藥項目,當時給出的注射抗腫瘤藥物的試受費高達兩萬一次。 其中有一位40歲的中年男性受試者,用了張假身份證,尿檢時用他人尿液后蒙混過關,躲過了體檢。 最后在藥物剛注射下去的時候,立刻出現(xiàn)了猛烈的藥物反應,巨大的痛疼蔓延試受者全身,心慌暈眩隨之出現(xiàn)。然而由于他隱瞞病情和違規(guī)cao作體檢,在搶救過程中引發(fā)了腎功能疾病,此后患者又持續(xù)出現(xiàn)心功能不全及腎衰竭等多種不良癥狀。 一個月后,這位名叫周大新的試受者死亡。 沒完沒了的糾紛官司劈頭而來,的確是他的錯,如果他直接滿足患者家屬的賠償請求,那么,就不會有這樣的事發(fā)生- 2011年7月24日 清晨 依舊是昨天那個高個子的男人,他送來兩杯速食粥。 他和昨天一樣,先解開嘉允的繩結(jié),盯著她吃完再綁上。 綁匪有兩個人,一個是這個高個沉默的年輕男人。 另一個年紀大點,身型矮壯,腮骨凸橫,雙目濁黃陰鷙,形如浮尸,渾身一股汗酸氣,和這間屋子里的味道一模一樣。 這人昨天夜里也來過一次,嘉允找他幫沉初語要退燒藥,一時沒控制好情緒:“她要是有什么叁長兩短,你們一分錢都別想拿到。” “你他媽別跟老子?;?!” 說完摔門走了。 凌晨丟進來一盒退燒藥。 沉初語吃完就睡到現(xiàn)在,嘉允捧著粥咬住吸管一邊吸,一邊問這年輕點的男人,“怎么樣了?談得順不順利?今天能放我們走么?” 話語輕松閑散,就像在和綁匪商量著今天天氣好不好,適不適合出去散個步。 那男人蹲在地上,膝蓋幾乎于肩平齊。帽檐下的那張面孔還很青澀,他望著嘉允踝骨間被綁勒出的血跡愣了下神,片刻又把目光瞥到一邊去。 “說話。我爸答應給你們拿錢了么?” 那人點頭。 “哦,那你們一個人去拿贖金,一個人留在這看著我們?” 那人又點一下頭。 嘉允喝光塑料杯里的黑米粥,把垃圾隨手丟在一旁,那人剛想幫她把手綁回去,卻見她一把攥住那男人的手腕,嚇得那人突然往后一撤,摔坐在地上。 嘉允輕輕笑聲,那人像是感覺丟了面兒,磕巴著嘟囔了一句:“別…別笑……” “好吧,我不笑。那你能不能告訴我,明天誰去拿贖金,誰留在這?” “我……我去拿?!?/br> 嘉允沉默下來,那人見她半天不說話,撿起地上的繩子,在她身后蹲下來。 潮濕濁亂的氣息就撲繞在她裸露的頸側(cè)。 那人綁繩的動作很生澀,雙手顫得厲害。冰涼的指尖若無意蹭到嘉允的皮膚,那繩結(jié)就和打了蠟似的,怎么也系不緊。 “喂?!奔卧势^頭,突然開口:“讓他去取錢,你留在這?!?/br> 身后的人頓了一下,驟然失了耐心,將她兩只手腕狠狠攫在一起,粗繩隨意繞兩圈,松松系上。 他站起來就準備走。 身后傳來那女孩的哀求:“讓他去拿錢,你留在這里?!?/br> “不然,我會害怕。”- 2011年7月24日 晚 鐵皮房外傳來一陣汽車啟動的聲響,雨停了,夜晚寂靜得陰森。 門外漸近的腳步聲,緩慢的,沉重的,每踩一步,她渾身靜止的血液就像被人用針抽走一些。 長長刺耳的一聲:“吱——” 一陣陰風從門縫間襲進來,擦過嘉允的脖子。 隨之,一個高大的陰影投進來,這讓她的心驟然松懈下來。 男人走過來,手里領著盒飯。 先幫嘉允解開手繩。 飯是熱的,打開時還冒著熱氣。 嘉允沖他笑一笑,“謝謝啊?!?/br> 沉初語不知退燒沒有,半闔著眼,臉頰仍舊浮著一絲病態(tài)的慘白,腦袋虛虛靠在墻上。 “能幫我倒杯熱水來么?我想喂她吃顆藥?!?/br> 那男人聽后就起身,沒有一絲猶豫。 嘉允忽然叫住他,“喂,你叫什么名字?” 他轉(zhuǎn)過頭,昏黯的燈光下,只能看見他的干裂的嘴唇緩緩囁嚅了幾下。 他對嘉允說,他叫周青。 “謝謝你,周青?!?/br> 那男人低下頭,感覺胸腔的血液驟然翻騰著滾燒到臉上。 他往外走了兩步,好像沒有聽見,門外傳來汽車輪胎碾著碎石泥坑,漸漸靠近的聲音。 亦或是他聽見,卻沒注意。 因為他的身后,有一個細瘦的身影,慢慢向他走近。 他們的影子重迭到一起,冷風從他耳畔刮過,昏黃老舊的燈泡,將他的臉照得發(fā)紅發(fā)燙,還有他那雙糙大的手,也由于末梢神經(jīng)的驟然敏銳而微微抖顫起來。 他興奮地,青澀地,想要迎接人生中的第一個擁抱。 而這個笨蛋劫匪倒下前,第一次看見那個女孩臉上,露出了害怕的表情。 ———— 【免*費*首*發(fā):po18yu.v ip | Woo1 8 . V i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