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只見衣袂翻飛，人也跟著來到，卻是一名身形高挑、白衣佩劍的年輕女修，眉目間自有一道凜冽劍意，英姿颯爽，顧盼生輝。

    她向眾人瀟灑地一抱拳，螓首微抬，朝向不明就里的齊鋒笑道：“前輩，打擾了。曇華真人可是在此叨擾？他這人調(diào)皮得很，若有冒犯，您千萬不要見怪。”

    齊鋒：“……”

    你們到底誰是長輩？

    九華宗泱泱大派，這畫風(fēng)也太不拘一格了！

    那年輕女修目光流轉(zhuǎn)，朗聲說道：“在下鐘嵐，是九華宗天璇峰弟子，正在青城一帶游歷。就在不久前，我接到搖光峰曇華真人傳訊，讓我們搜尋一名叫做‘高平’的修士，天亮前將人帶到齊家別莊。只要他還能開口，其他一概不問?！?/br>
    她用足尖點(diǎn)了點(diǎn)地上破布一樣的高平，抿唇一笑：“我那幾個(gè)師弟脾氣不好，曇華真人要我們保他一張嘴，又沒讓我們保他的手腳。大家捉弄了他一會(huì)兒，這才耽誤了些時(shí)辰。”

    “捉弄”。

    看著高平一臉被玩壞的表情，舒鳧覺得自己都快不認(rèn)識這個(gè)詞了。

    被玩壞的高平哪里還敢造次，撲通一聲跪在齊鋒腳邊，涕泗橫流，惶惶然磕頭如搗蒜：“女俠饒命！齊宗主饒命！我說，我什么都說！是姜夫人，是她指使我，讓我誣陷大小姐與我有私情，毀了大小姐聲譽(yù)，好讓她自己的女兒嫁入齊家……”

    他唯恐眾人不信，又忙不迭地把手伸到懷里，摸出一粒碩大渾圓的明珠：“就、就是這個(gè)！這是東海鮫珠，姜夫人就是用這個(gè)收買我的！”

    “你在胡說什么？！”

    楚簫面色大變，再也顧不得儀態(tài)風(fēng)度，沖上去便是一巴掌扇在他額角，“你是哪里來的混混，也敢冒充高平，胡亂攀誣我和珠兒？”

    “哦？”

    鐘嵐眼尾一挑，“姜夫人的意思，是我們認(rèn)錯(cuò)了？”

    楚簫梗著脖子道：“那當(dāng)然！”

    鐘嵐微微正色，凜冽面容上浮起一絲冷笑：“恕我直言，我們天璇峰承擔(dān)門中執(zhí)法，千里追兇都是常事，從未寬縱過一個(gè)惡人，冤枉過一個(gè)好人。就算您認(rèn)錯(cuò)了自己的男人，我們也不會(huì)認(rèn)錯(cuò)。”

    “你——小姑娘年紀(jì)輕輕，好不要臉！”

    楚簫一張雪白面皮漲得通紅，還想繼續(xù)強(qiáng)辯，“就算你是九華宗弟子，那又如何？珠兒將來也要拜師，說不定資質(zhì)還在你之上……”

    “住口！”

    坐在上首的齊鋒卻已按捺不住，霍然站起，五指深深陷入桌面，竟是直接將一張沉重的檀木桌提起，劈手便沖著廳堂中央砸了下去。

    只聽得“嘩啦”一聲響，那木桌沒有砸到楚簫母女身上，桌案上的茶盞、點(diǎn)心卻盡數(shù)傾覆，湯湯水水潑了她們一身。

    楚簫今日有意為姜寶珠提親，母女倆都精心打扮了一番，衣衫首飾俱是上乘。其中還有不少，是她們當(dāng)年從姜若水手中搶來的。

    如今被齊鋒這糙漢一潑，兩人滿頭滿臉都是茶葉和點(diǎn)心渣，發(fā)髻被砸散一半，熱茶順著精心打理的長發(fā)往下淌，在臉上沖刷開一道又一道色彩斑斕的溝壑。

    “齊宗主，你這是——”

    “是你祖宗！”

    不等姜浩然發(fā)作，齊鋒先他一步怒喝道：“姜浩然，我看你是昏了頭了！我齊鋒上輩子做了什么錯(cuò)事，不僅家門不幸，還要交上你這樣一個(gè)是非不辨、黑白不分的朋友！??？！”

    姜浩然自知理虧，卻不肯在眾人面前服軟，訕訕道：“齊宗主，這其中恐怕有些誤會(huì)……”

    “誤會(huì)？呵呵。”

    白宗主哈哈一笑，圓臉上一團(tuán)和氣，仍舊是個(gè)慈眉善目的財(cái)神爺模樣，“方才齊宗主也說了，其中可能有誤會(huì)?？墒悄俏环蛉耍f自己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夫人，你管這叫什么來著？”

    最后一句話，他不是向姜家，而是向著自家夫人說的。

    白夫人秀眉一挑，冷冷道：“作繭自縛，自取其辱？你愛選哪個(gè)，便選哪個(gè)?；蛘?，‘給臉不要臉’也很好啊?！?/br>
    白宗主拊掌道：“夫人說得對，說得對啊。呵呵?！?/br>
    姜浩然被他“呵呵”得肝兒都顫了，忙道：“內(nèi)子一時(shí)情急，口不擇言，此事我們可以再議……”

    “不必了?！?/br>
    齊鋒重重向椅背上一靠，胸膛急劇地一起一伏，揮手道：“從今以后，齊、姜兩家就此割席，我齊鋒一介粗人，高攀不起你們這般精打細(xì)算的親家。你有什么話，不必再對我說，好好同你女兒說個(gè)明白吧?！?/br>
    “女兒？等一下，你的意思是……”

    “——齊宗主，您叫我么？”

    就在姜浩然怔神的一瞬間，江雪聲撤去隱匿之術(shù)，舒鳧大大方方地亮出身形，從眾人頭頂飄然落下。

    ——然后一腳踩在高平后腰，用力碾了兩下，直到他翻著白眼原地昏厥。

    “姜宗主。姜夫人。姜小姐。”

    她含著一縷春風(fēng)般和煦的微笑，慢條斯理地向他們一一打過招呼，仔細(xì)欣賞他們驚慌失措的表情。

    高平既已坦白交代，她便無須再自證什么，只要將自己胸中的心意，還有這具軀殼中留下的委屈與不甘，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說出來就好。

    她說：“你們這樣害我，很好玩嗎？看見我活著，活得比姜寶珠更好，你們就這么不開心嗎？”

    “那就好。看見你們不開心，我心里就舒服了?！?/br>
    “對了，介紹一下?！?/br>
    她反手一拉江雪聲衣袖，獻(xiàn)寶似的推他上前，“這位曇華真人是我?guī)煾福瑥慕袢掌?，我便要隨他前往九華宗學(xué)藝?！?/br>
    “此去一別，山高水遠(yuǎn)，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見，還請諸位務(wù)必珍重——要是一不留神氣死了，那多惹人笑話?！?/br>
    江雪聲配合地在她身側(cè)站定，伸手撫了撫她烏亮的長發(fā)：“乖?！?/br>
    舒鳧：“……”

    突如其來的sao，閃了老子的腰。

    江雪聲的氣質(zhì)實(shí)在太過出挑，不僅是人群中最靚的崽，更是天上最閃亮的那顆星，整個(gè)人仿佛自帶十級濾鏡加美顏光環(huán)，只差把“神仙哥哥”四個(gè)字印在臉上。

    姜家一家三口面面相覷，楚簫和姜寶珠妒火中燒，連頭發(fā)上的茶葉都顧不得抹，四只眼珠熬得血紅：“姜若水，你憑什么……”

    江雪聲：“憑她可愛，憑我喜歡?！?/br>
    楚簫：“……”

    姜寶珠：“……”

    江雪聲：“你們還有什么要說的嗎？”

    “我看是沒有了?！?/br>
    舒鳧颯然一笑，再次向堂上眾家主施禮，清凌凌的嗓音在晨光中回蕩，“諸位前輩在此，還請為我做個(gè)見證。姜家藏污納垢，姜夫人、姜小姐對我心懷厭憎，伙同高平污蔑于我，證據(jù)確鑿，不容置辯。姜宗主對此不聞不問，縱容妻女行兇，已不堪再為人父?！?/br>
    “從今往后，我便只是童瑤之女，曇華真人之徒，與姜家再無一分干系。待齊三爺伏誅后，我便會(huì)啟程前往九華宗?！?/br>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就此別過。來日相逢，仍是道友同修。”

    她展顏笑道，笑容中多了幾分靈動(dòng)鮮活的少女氣息，仿佛是被親情、被恩情、被人情束縛一生的姜若水也在微笑。

    “至于姜家……他們這般做派，是否還配讓諸位稱一聲‘道友’，就請諸位前輩好生權(quán)衡了。依我看呢，有些東西沾了就臟了，還是離遠(yuǎn)一些比較好，對不對？”

    是啊。

    那樣愚蠢、卑劣、不值一哂的齷齪東西，為什么不離他們遠(yuǎn)一些呢？

    只不過是一日光景，她做到了姜若水一生都想做，卻最終也沒能做到的事情。

    在春日的大好陽光下，少女衣帶當(dāng)風(fēng)，眼波明亮，回過頭沖姜家人無所謂地一瞥，仿佛他們只是路邊的一粒塵埃。

    她用口型說道：

    “再您媽的見，王八羔子?！?/br>
    此去開天門

    第二十五章 訪名山

    搖光大舞臺，夠猛你就來

    舒鳧離開青城那一日, 天氣晴好，萬里無云。

    就像她的心情一樣。

    齊鋒豪爽耿直，鐵面無私，當(dāng)日便召集所有與齊家親近的大小家族, 在眾人面前一一細(xì)數(shù)齊三爺罪狀, 沉痛反省自己的懈怠失職, 最終親手?jǐn)芈涞艿苁准? 高臺懸首, 以儆效尤。

    一代凌霄城忠實(shí)狗腿, 曾經(jīng)在青城呼風(fēng)喚雨的齊家掌權(quán)人, 到頭來只留下一聲短促的慘呼, 那顆自命不凡、不可一世的頭顱便“撲”地滾落塵埃, 懷抱著平步青云的大夢直赴黃泉。

    人固有一死，齊三爺?shù)乃?，大概就是傳說中的輕于雞毛。

    齊新蕾并未參與陰謀, 卻也仗著出身囂張跋扈、橫行鄉(xiāng)里，吃了一頓好打, 被打包送去苦修；至于齊雨薇，念在她年紀(jì)尚輕, 又是聽從父親之命為虎作倀, 所以齊鋒網(wǎng)開一面, 決定……先把她關(guān)起來，等她成年以后再斬。

    齊雨薇：“……你殺了我吧！你現(xiàn)在就殺了我吧！”

    舒鳧：太可惜了, 當(dāng)代少年犯怎么就沒這種待遇。

    至于齊玉軒如何呼天搶地、悲痛欲絕, 如何埋怨無情無義的“姜若水”, 那就不是舒鳧關(guān)心的事情了。

    這一次，她是真正斬?cái)嗔嗽魃砩系囊蚬? 有仇報(bào)仇，有怨報(bào)怨，順便讓叉燒男主滾蛋，也算是干干凈凈地了卻塵緣。

    青城雖然地處偏遠(yuǎn)，卻自有一番山明水秀，城外不遠(yuǎn)處便是一片芝櫻花海。無數(shù)深深淺淺的粉色花朵織就一幅絨毯，花瓣舒展，像是一張張鮮妍明媚的美人面，帶著些許天真嬌憨的神氣仰望天空。

    舒鳧回到客棧，接了懵懵懂懂的小丫鬟芳菲，又帶著她來到這里，與等待已久的江雪聲匯合。

    既然事已辦完，江雪聲便不再遮掩容貌，閑云野鶴一樣棲在花間，蕭疏淡遠(yuǎn)，恰好與一旁紅衣艷艷的柳如漪相映成趣。

    一個(gè)是秋水為神玉為骨，一個(gè)是芙蓉如面柳如眉。

    芳菲的感想十分單純：“哇！是神仙哥哥和神……仙jiejie？”

    舒鳧笑了：“是兩個(gè)神仙哥哥?！?/br>
    “師父，師兄?！?/br>
    她走上前去招呼，“我回來了?！?/br>
    說實(shí)話，這稱呼有些拗口，對現(xiàn)代人來說還有種莫名的羞恥感。但一回生二回熟，只要臉皮夠厚，說著說著也就習(xí)慣了。

    江雪聲在滿地繁花間回過頭來，見她神色局促，便清清淡淡地笑了一笑：“不必勉強(qiáng)。你若不習(xí)慣，便和如漪一般，喚我一聲‘先生’?！?/br>
    “好的先生，謝謝先生。”

    舒鳧松了口氣，又調(diào)整了一下表情，認(rèn)真誠懇地接下去道：“芳菲打小跟著我，是個(gè)講義氣的。如今我有了機(jī)緣，也不好將她一個(gè)人留在姜家，總要給她找個(gè)去處。依先生看，九華宗是否有哪一峰能夠收留她？”

    幫人幫到底，她既然決定幫原主照顧芳菲，自然會(huì)做到仁至義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