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一其中有機關(guān)，我只怕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涼的。舒鳧心有余悸地想道。

    就連葉書生這樣的君子，見狀也忍不住面露難色：“林姑娘，眼下我們正在試煉途中，你還有心思求取這等奢靡之物，未免有些……”

    “對不起，對不起。”

    林小梅手足無措地道歉，大眼睛里蒙上一層水霧，“我年幼時見過一位富家小姐出嫁，嫁妝隊伍拖得很長，其中就有一樹上好的紅珊瑚。我是個草芥一樣的人，我太羨慕了……”

    “自那以后，我就一直想著……若我也能像她那樣活著，擁有那般漂亮的珊瑚，該有多好啊?！?/br>
    她將眼睫略微抬起，小心翼翼窺伺舒鳧的神色，“這，這很正常對吧。舒鳧jiejie，你也是女孩子，你不喜歡珊瑚嗎？”

    “倒也不是不喜歡……”

    舒鳧神色復雜，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她當然喜歡漂亮的珊瑚飾品，也能理解出身貧寒的林小梅。

    不過，在《弱水三千》這篇文里，對女主姜若水來說，“珊瑚”并不是一個美好的意象，甚至還是一場劫難的源頭。

    其中緣故，不足為外人道。

    “罷了，你收著吧。左右這里是秘境，物件都是贗品，也不必擔心損毀?！?/br>
    “嗯，多謝jiejie。”

    林小梅溫言軟語地道謝，將紅珊瑚揣入懷中。但舒鳧注意到，聽見“贗品”一詞的瞬間，她發(fā)亮的眼神瞬間暗了下去。

    ……

    就在舒鳧一行人忙活的同時，齊玉軒和方晚晴在下游集齊絳珠，也開始調(diào)頭朝山頂?shù)姆较蚯斑M。

    自然，這也是方晚晴的提議。

    “大妖不在下游，想必就是在上游源頭處。待我們趕到時，多半已有先客與大妖戰(zhàn)過一輪。”

    “若他們得勝，也便罷了；若他們功敗垂成，大妖負傷在身，此時我們再出手，豈不是十拿九穩(wěn)么？”

    齊玉軒深以為然，不禁感嘆方晚晴冰雪聰明，果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賢內(nèi)助。

    這一路上，方晚晴仿佛自小在秘境中長大一般，對紫玉壺中的地形和妖獸分布了如指掌。只要聽從她的建議，指哪兒打哪兒，就能輕而易舉地大獲豐收，絳珠如同流水一般源源不絕地落入口袋。

    齊玉軒贊嘆不絕，也不覺得這其中有什么問題。

    方晚晴是他一見鐘情的少女，她聰明靈秀，料事如神，又會有什么問題呢？

    更何況，他早已知曉：方晚晴出身的方氏一族，與九華宗長老——懷古真人關(guān)系匪淺，頗受真人照拂。

    這一關(guān)又是懷古真人所設(shè)，就算方晚晴預先獲得提示，也沒什么好奇怪的。

    在他看來，懷古真人口稱“公平”，對舒鳧百般刁難，那是秉公處事、鐵面無私；若是懷古真人顧念舊情，偏袒故人后裔，那就是重情重義，一諾千金的性情中人。

    九華宗馳名雙標，你值得擁有。

    就在此時，齊玉軒視野一角忽然有火光閃現(xiàn)。他扭頭看去，只見方晚晴手捻一只精巧的紙鶴，不知為何，那紙鶴忽地自己燒了起來，在少女瑩白的指尖開成小小一朵火花。

    齊玉軒不解道：“晚晴，這是？”

    “沒什么?！?/br>
    方晚晴抬起頭嫣然一笑，嬌美面靨如花一般舒展，“來此之前，我與一位‘朋友’有個約定，托她幫我辦一件事情。如今看來，約好的事應(yīng)當辦成了?！?/br>
    齊玉軒見她歡喜，便也報以個溫柔的笑：“既然晚晴開心，那一定是好事?！?/br>
    “嗯，自然是天大的好事?！?/br>
    方晚晴美目流轉(zhuǎn)，顧盼生姿，“玉軒，你不知道我有多開心?！?/br>
    “如此一來，我心里便踏實了。”

    ……

    此時此刻，九華宗。

    “豈有此理，簡直豈有此理！”

    天權(quán)峰上，懷古真人不知自己風評被害，正在黑著一張老臉大發(fā)牢sao，“姜若水這小兒，狂妄自大，謊話連篇，朽木不可雕也！我不過讓她行晚輩禮，她竟如此——”

    “師叔息怒。”

    靖海真人仍是板著一張波瀾不驚的冷臉，嗓音清寒如幽谷玄冰，“她跟隨在曇華真人身邊，耳濡目……”說到這里，他低頭看了一眼手邊的《習語釋義》，改口道，“近墨者黑，自然便學會了這副狂妄脾氣。”

    這一場試煉下來，舒鳧展現(xiàn)出的劍修資質(zhì)不在齊玉軒之下，若論心志和膽識，甚至猶有過之。靖海真人縱有千般不愿，也不得不承認她確有幾分本事。

    這樣的好苗子卻早早被江雪聲預定，還染上了他那種脾氣，靖海真人只覺得抑郁難平，忍不住跟著吃了一個檸檬。

    懷古真人余怒未消，氣咻咻地吹著胡子：“我那不是誤會嗎？還不是方家小姑娘拈酸吃醋，在我面前夸大其詞，說什么‘她對齊公子百般糾纏，齊公子顧念往昔情分，一向護著她’……”

    “如此說來?！?/br>
    靖海真人眉心微蹙，若有所思，“若是方家不曾帶方晚晴來拜見您，您不曾聽她說那些話，便不會讓姜若水入紫玉壺？”

    “那還用說！”

    懷古真人兩眼一瞪，兩道眉毛高高飛起，“練氣修士入紫玉壺，難道我不知其中危險？還不是想著齊家小兒劍術(shù)高超，總會護著她，不至于讓她出事，又可以替你試試那小子的本事。”

    “……”

    靖海真人只覺得心中重重一沉，半晌無話，良久方才緩緩道出一句：“師叔。”

    “怎么？”

    “這蓮池下方的洞xue里，是否還布有……其他機關(guān)？”

    靖海真人斟酌著道，“譬如說，若是處置不當，誤入陷阱，便會實力大損，或者身負重傷……”

    “機關(guān)？我哪里用得著那些?！?/br>
    說起自己引以為豪的設(shè)計，懷古真人面色稍緩，得意洋洋地捋著一綹長須，“這洞xue四壁布滿‘封靈石’，不可御劍，也不能使用靈力，只能憑體術(shù)下去。若是那繩子斷了，摔下去就夠他們受的?！?/br>
    靖海真人：“……”

    他雖然讀書少，文化課成績一般，但畢竟是個日常斬妖除魔的劍修，也曾見識過不少機關(guān)算計，勾心斗角。與頭腦簡單的師叔不同，諸多線索拼湊在一處，他漸漸便從中看出幾分端倪。

    比如說，舒鳧原本不必入紫玉壺。她之所以受到刁難，是因為方晚晴一句有意無意的挑撥。

    比如說，方晚晴早知舒鳧與他們相看兩厭，她搶先提出前往下游，舒鳧自然會轉(zhuǎn)頭逆流而上，先他們一步遭遇大妖。

    比如說，即使方晚晴是懷古真人故人之后，她對于紫玉壺中的一草一木，也未免太過熟悉。

    而且，最關(guān)鍵的是……

    紫玉壺中的妖獸、魔獸，乃至礦物和靈植，每一樣都是他親手篩選，而且刻下了“死后化為絳珠”的符咒。

    所以，他清楚地記得——

    在那其中，沒·有·任·何·一·種，是雪松林中襲擊林小梅的樹藤。

    ……

    “林道友，你怎么了？”

    一眼望不見底的洞xue中，舒鳧一手緊握紅繩，抬頭望向洞口處一小方星光璀璨的夜空，以及遲遲不見動靜的林小梅。

    “快下來啊?！?/br>
    “嗯，jiejie?！?/br>
    林小梅輕聲道。因為逆光，舒鳧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清瘦的、孱弱的、楚楚可憐的少女，一心想要修道改變命運的少女，逐漸湮沒在晦暗不明的陰影里。

    她手中有火光一閃，小巧的紙鶴與她眼底一掠而過的愧疚一同，瞬間燃成灰燼。

    再抬眼時，只見一片冷冰冰的漠然。

    “我這就來。”

    第四十章 道高百尺

    龍傲天女主每天都在反殺

    “葉道友, 底下狀況如何了？”

    蓮池之下別有洞天，比舒鳧想象的更為深邃。她一口氣順著紅繩滑下數(shù)十尺，頭頂星光越發(fā)熹微，腳下卻依然空空蕩蕩, 半點都沒有要著地的意思。

    葉書生領(lǐng)先她一步, 同樣是兩眼一抹黑：“我——我什么都看不見！這洞到底有多深？”

    “慢著, 先別動?！?/br>
    舒鳧隱約覺得不妙, 從儲物袋里取出一塊靈石, 一甩手向洞xue深處拋去。

    “……”

    眾人屏息等待好幾秒, 才聽見微弱的“啪噠”一聲, 從深不見底的黑暗中遠遠傳來。

    舒鳧：“干?！?/br>
    太坑爹了, 這掉下去還得了？

    “葉道友, 你抓緊點。這洞里沒法御劍，也不好使用法術(shù)。”

    舒鳧早已察覺封靈石的存在，一邊腹誹“老頭兒還真給我來這套”, 一邊高聲提醒隊友，“就算你是體修, 這種高度，摔一下也夠你受的?！?/br>
    “我沒事, 鍛體的時候摔打慣了?！?/br>
    葉書生爽快應(yīng)道, “你和林姑娘才是, 一定要多加小心，千萬不可松手?！?/br>
    然而, 也不知葉書生這張嘴是不是被衰神開過光, 好的不靈壞的靈。

    他話音剛落, 便只聽見林小梅“哎呀”一聲驚叫，整個人如同枝頭熟透的果實, 就這么直挺挺地沖著舒鳧臉上砸了下來！

    舒鳧：？？？？？

    一切發(fā)生得太過突然，千鈞一發(fā)之際，身體先于大腦作出反應(yīng)——她一手攥著紅繩，雙腿在石壁上用力一蹬，向后一蕩避開墜落的林小梅，同時飛快地伸出另一只手，一把握住了少女纖細的手腕。

    “林道友，小——”

    后頭那個“心”字，硬生生地凝固在了她的喉嚨里。

    危急關(guān)頭，各種感官都被無限放大，落在眼中的每一格畫面都像慢鏡頭一樣拉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