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旅社，將黑的天色之中，粉紅的燈牌還沒完全亮起來。郭發(fā)戴頂帽子走進去，直奔柜臺，里面臥著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叼著牙簽，從上到下打量他，就是看不清他的臉。

    “有房間嗎？”

    “有?！?/br>
    “我沒帶身份證?！?/br>
    “有按摩的嗎？”郭發(fā)忍住磕巴，問了出來。

    “這個點兒，不安全，得加錢?！蹦腥艘恍?，從下面遞給他一個花名單。

    郭發(fā)點了點末尾藝名叫阿媚的女人：“讓她快點，我趕時間?！?/br>
    “第一回來吧？”

    郭發(fā)不說話，扔出遠多的錢，上了樓?？绽涞穆蒙缋?，光線幽暗，不久一會兒，高跟鞋的踢踏聲逼近，虛掩的門后進來一個女人。郭發(fā)捻滅煙頭，轉(zhuǎn)過身來。

    女人脫掉短皮衣，露出豹紋緊身短裙，腿上穿著紅色絲襪，她揚起粉面朝他微笑，他心里一緊，不是余祖芬的臉。

    郭發(fā)冷聲說：“余祖芬呢？”

    女人脫掉了高跟鞋，緩了一會兒，點燃了一支煙：“芬姐不在，我是小芳。”

    “余祖芬去哪兒了？”

    女人坐在床沿：“你是她兒子郭發(fā)吧？”

    “余祖芬去哪兒了？”郭發(fā)像一臺重復(fù)機器，空洞又憤怒。

    女人放松下來，聲音也粗了些，走近他：“一瞅這張臉我就知道是你，你記不記得我？我小時候還抱過你呢！”

    郭發(fā)對這個濃妝艷抹的女人沒有任何印象，側(cè)過身躲避她的撫摸：“告訴我，余祖芬，去哪兒了，要不然我就整死你?！?/br>
    女人懼又不懼，從包里掏出一支煙，細支紅山茶，用艷紅色的指甲尖托起，有一種妖異的美：“你媽上次把一個客人的下面給踢壞了，那人要你媽賠錢，賠兩萬。”

    郭發(fā)瞳孔一縮：“為啥？”

    “那個男的說你的壞話，說你是狗日的雜種，說你媽是母狗?！迸溯p笑著說。

    “我媽人呢？”

    “你媽去省城躲幾天?！?/br>
    郭發(fā)緊鎖眉頭，四周的空氣是那么凜冽，讓他鼻尖冰涼，連呼吸都能頃刻成霜。秋天真是到了。

    “放心吧，那個男的找不上你，他沒那個膽子。”

    “你有我媽電話嗎？”

    “那沒有。”

    女人穿上衣服，吧唧吧唧地嚼口香糖：“以后別這么沒禮貌，叫我芳姨?！?/br>
    郭發(fā)白了她一眼，逃去如飛，把帽子仍在半空，夜色濃黑，照得一臉黢黑，他哭得無聲而猙獰，顯得一口牙格外雪白，五分鐘以后，眼淚不再流，悲傷卻沒有停止，他鬼使神差地向解放書局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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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幾天柳山亭去省城兒子家，店都交給齊玉露，她得了自由，拿來自己的CD機，日日播放自己喜歡的歌，每天在店里呆到很晚，讀一些喜歡的書。

    天色將晚，放著日語歌，是九一年日本電影《血疑》的片頭曲，齊玉露只會唱中間的一句：阿里嘎多，阿那達。她跟著瞎哼哼，緊張地計算著賬目，生怕晚上柳山亭來電的時候自己磕巴。

    “你好！”一個穿著栗色外套的長發(fā)男人走了進來，臉上纏著醒目的雪白色繃帶，齊玉露認出他就是那個當(dāng)初和她相親、并且那一日臉上帶著血窟窿的奇怪男人。

    她記得他的名字叫崔海潮，還是省城師范大學(xué)的畢業(yè)生，人呆板，好像在玩什么音樂，現(xiàn)在是無業(yè)游民。

    “やまぐち  ももえ？山口百惠小姐的衷心感謝你？很老的歌了，我喜歡，你很有品味吶。”崔海潮手蓋在那破舊的CD機上。

    齊玉露裝作不認識的樣子，平靜而禮貌地說：“先生，你買什么？”

    “你不記得我了？”崔海潮彎腰，歪過頭打量齊玉露鴨舌帽下的臉，“我是崔海潮，你叫齊玉露對吧，我們以前相過親，前幾天我受了傷，是你幫了我。你忘了？”

    齊玉露故作惶惑地搖了搖頭：“您認錯人了吧？”

    “怎么會呢？我感覺我這腦袋恢復(fù)得不錯呀，不能是認錯人?！?/br>
    齊玉露低下頭不語。

    “我今天是來感謝你的，你幾點下班呢？”崔海潮熱情地說。

    “可以把手拿開嗎？”齊玉露淡淡地瞥他一眼，繼續(xù)哼歌。

    歌曲一遍又一遍地放，崔海潮打破沉默：“我是外語系的，日語專業(yè)，你還記得吧？”

    “這首歌的意思大概就是，我衷心感謝你，感謝你我的愛人，我了解你的痛苦，我哀求你從今以后，讓我消失在回憶里，希望你會愛惜自己，找到你的心上人……”

    齊玉露的余光忽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藍色制服，白色手套，是郭發(fā)站在門口，她揉了揉眼睛，人卻忽然轉(zhuǎn)了身離開，她爭分奪秒從柜臺爬出來：“郭發(fā)！怎么又走了？”

    “我等你！小齊！”崔海潮愣在原地等候，竟然也開始跟唱起來，是用蹩腳的日語。

    “郭發(fā)，是你嗎？！”齊玉露邊追邊喊。

    郭發(fā)不說話，走得更快。

    “你是不是找我有什么事兒？”

    郭發(fā)只想快步逃離，忽聽見齊玉露跌倒在地。真笨，這娘們兒真笨。

    “喂！好歹說句話，回頭呀！”齊玉露摔了大馬趴，軍綠色的圍裙上沾滿了泥土。

    郭發(fā)停下腳步，雙手插兜杵在原地，不知該不該回頭。

    對面小學(xué)的下課鈴聲轟隆隆響起，悅耳又急促，藍調(diào)時刻稍縱即逝，天地間昏暗不明。

    “算了，我得回去了，店里沒人不行。”齊玉露帶著哭腔。

    郭發(fā)轉(zhuǎn)過身來，她的腿那么軟，竟然那樣撇在地上，湊近了，他驚奇地看著，慢慢拉她起來：“你什么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