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她一出現(xiàn),陳望荃氣勢一下子弱了下去,竟像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蔫的,“你,你怎么會來這小榭?” 陸照旋打量了此人一番,默不作聲,一招手,那青光便歸于她掌中,化作一把翡色玉鉤,不過巴掌大小。在這玉鉤之上,隱約有朱色暗紋游走,寶光內(nèi)斂,絕非俗物。這當(dāng)然是陳守功貢獻(xiàn)的。 虞靖嬋目光在陳望荃和陸照旋間逡巡了一番,理也不帶搭理前者,反倒朝后者笑道,“這位師妹看著眼生,是否是這孟陽小榭的新晉內(nèi)門弟子?” 陳望荃被她直接無視,不由漲紅了臉,“她哪是什么……” 他固然是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實力在虞靖嬋面前只能算是無名之輩,虞靖嬋絕不認(rèn)得他,但大家都是玄感修士,她……她也太傲慢了! “我與這位師妹說話,你又是什么人,來這插嘴,沒得聒噪!”虞靖嬋長眉微立,露出不悅之色。她說著,伸出手,便朝陳望荃拍去。 陳望荃大駭,急欲閃躲,卻覺躲無可躲,只能眼睜睜地望著虞靖嬋拍來,劈頭蓋臉就是一巴掌! 他被這一掌拍得倒飛出三五步,倒也不覺得疼痛,只是臉上火辣辣的,面子上掛不住。 他自知無論身份還是實力放在虞靖嬋面前都不夠看,張口就要拉出陳家這張虎皮,然而他嘴巴又是張又是閉,話總鎖在嘴邊,怎么也吐不出去。 虞靖嬋嫌他聒噪……這是讓他閉嘴! 陳望荃又驚又怒,然而想打打不過,想罵罵不出,哪怕是怒目而視,也不知為何被心底一股莫名的恐懼制止了,只能羞憤。 “虞師姐,陸照旋有禮了?!标懻招溲叟杂^,見虞靖嬋如此行徑,這才露出笑容來,客客氣氣道。 陸照旋對于整個洞冥派年輕弟子了解得不多,除了陳守功給她介紹的真?zhèn)鞯茏又?,虞靖嬋算是有?shù)的一個了。 此人是掌教徒孫,師從掌教次徒師真人,天賦絕佳,自幼便被師真人領(lǐng)回洞冥派修習(xí),如今不到五十歲便已是玄感九重,想來化丹在望了。 虞靖嬋因性格颯爽、行事強(qiáng)硬卻不失手段,在年輕弟子中很有些聲望,算是師徒一脈青年才俊,名聲都傳到孟陽小榭來了。 陸照旋自原身記憶中隱約有此人一鱗半爪的道聽途說,但她更信自己的判斷。即使原身的記憶里此人是師徒一脈中堅力量、絕不會偏向世家,陸照旋也是親自觀察了虞靖嬋的行為才信。 虞靖嬋對陳望荃愛答不理、突兀出手,便是把立場向她表明——保不齊這人現(xiàn)身前冷眼旁觀了多久。 以陸照旋的處境,她與世家一脈絕無化干戈為玉帛的可能。若是她一口氣重回元嬰,估摸著陳家不愿意為了一個陳守功找麻煩,但她現(xiàn)在只是個玄感修士,指望陳家?guī)屠聿粠陀H,那還是做夢更快一點。 前世,陸照旋最天真時,也曾疑惑過世家為何不愿為散修留一點余地、約束自家弟子行為,她總覺得這才能長久,然而等閱歷上去了,這天真便化為泡影了。 那些世家并非腦子不好使,想不到這一點,但在他們看來這是收效甚微的。這個世界真正有力的還是力量,而資源就意味著力量。世家跋扈一點、壟斷所有資源,也就壟斷了力量,這收效更快。 況且,既然世家時以血脈維系傳承的,那么血脈便高于一切,也即幫親不幫理才是正理。否則,無以維系家族的凝聚力。 因此,陳守功的死絕非一切的終結(jié),麻煩才剛剛開始,而她與陳家的仇隙絕無可能化解。 無論是陸照旋還是原身,都是有意留在洞冥派的。那么,世家已經(jīng)得罪死了,自然得往師徒一脈靠攏。倘若心懷僥幸,認(rèn)為自己可以偏安一隅、不在師徒與世家中站隊的,多半只能在浪頭來時當(dāng)個任人擺布的炮灰。 陸照旋主意已定,望著虞靖嬋時無比坦然,后者卻在聽到她的名字時,不由一愣。 “師妹原來就是陸照旋……”虞靖嬋緩緩道。 “怎么,師姐竟聽說過小妹嗎?”陸照旋挑了挑眉,原身默默無名、修為平平,虞靖嬋這樣的大名人怎么會知道她的名字? 自然是聽過的! 虞靖嬋壓住心底翻涌的詫異,反復(fù)打量了陸照旋幾眼,心道——這人竟是那陸照旋! 不同于原身對自己“默默無聞”的認(rèn)知,其實在虞靖嬋這里,“陸照旋”這個名字幾乎是近年來從她師尊口中提及最頻繁的一個了。 虞靖嬋還記得三年前,她聽她家?guī)熥饚熴戸璧谝淮翁岬竭@個名字。 當(dāng)時陸照旋前來洞冥派拜師,一路求訪數(shù)位化丹修士,沒有一個肯收。常人遇見這種事早就自暴自棄了,陸照旋卻挨個請乞,有人勸她這樣一家不成找下家是得罪人,陸照旋卻說出“當(dāng)今之世,師既擇徒,徒也擇師,沒得強(qiáng)求緣分的道理”這樣的話來。 難得的是,世家一脈的化丹修士有見她容貌過人,想將她納入房中,允諾傳法的,陸照旋一概不應(yīng)。當(dāng)時她這一連串拜師已經(jīng)引起洞冥派關(guān)注了,世家一脈好歹還是要點臉的,沒有強(qiáng)逼她。 當(dāng)然,這一切都不過是錦上添花,真正讓陸照旋被洞冥派關(guān)注的還是她的資質(zhì),以及她可能的來歷。要不是那堪稱獨步天下的資質(zhì),洞冥派拜師者可以填滿東海,誰知道她陸照旋? 當(dāng)時師銘蹊就與她說,若此人化丹之后與洞冥派并無仇怨,便引她入門,助她重返前世修為,當(dāng)為一大助力!若是有仇怨,那就趁其羽翼未豐,殺了干脆! 現(xiàn)在看來……這陸照旋姿態(tài)與修為,都明明白白告訴虞靖嬋,她已經(jīng)覺醒了前世記憶。 虞靖嬋暗自嘀咕,按理說應(yīng)該是化丹之后才會覺醒啊? 不過,這世上奧妙何其多,保不準(zhǔn)這陸照旋遇到什么機(jī)緣,提前覺醒了記憶也未可知,重要的不是原因,而是結(jié)果。 虞靖嬋打量了陸照旋一番,然后笑道,“師妹天資絕世,我豈能不知?別的不提,十九歲的玄感二重,這世上有幾個?” 她這么一說,陸照旋便知道自家在洞冥派還是留了名號的——也是,這樣的天資,誰過眼了能沒個一星半點印象呢? 虞靖嬋知道她陸照旋,也就必然知道她是大能轉(zhuǎn)世!雖說化丹以下多半不知轉(zhuǎn)世秘辛,但虞靖嬋是掌教徒孫、元嬰親傳,不至于這么沒見識。 因此,虞靖嬋這話的意思,必然是知道她覺醒前世記憶了——虞靖嬋不僅知道了,還要告訴陸照旋她知道了。 這就是震懾了。 似虞靖嬋這類嫡傳弟子,身上必然有師長所賜保命之物,即使是大能轉(zhuǎn)世,修為恢復(fù)之前也禁不住。虞靖嬋這是讓她若有什么算計的心思且都收一收,別以為小輩好忽悠。 “往者往矣,提它作甚?十九歲的玄感再是少見,在元嬰大能面前也不過是個小孩子玩意?!标懻招卮鸬?。 陸照旋語帶機(jī)鋒,陳望荃和秋上師聽不出她什么意思,虞靖嬋豈能不知?這是陸照旋明確表示前世不提,只問今生。 雖則修士的承諾比鴻毛還輕,但陸照旋這話便是接下虞靖嬋暗示、不打算裝傻的意思,有了這個默契,虞靖嬋投桃報李,“是我小瞧了師妹的壯志,以師妹的天資,今日自小榭脫穎而出,成為真?zhèn)鞯茏樱瑏砣兆匀桓写蟪删?,豈能滿足于一個玄感?” “欸,虞……虞道友,”秋上師瞪大了眼睛,想喊一句“師姐”,偏又自知不配,虞靖嬋也不會買賬,然而陸照旋一口一句“師姐”“小妹”叫得歡,讓他心里不由也生妄念。 終究是自知之明壓倒妄念,他只能叫一句道友,“這陸照旋,她……她不是咱們孟陽小榭的人??!她只是個花錢借寄的!” “哦?”虞靖嬋挑了挑眉,她望向陸照旋,“師妹手里沒有陰陽魚符嗎?”陰陽魚符是洞冥派弟子的身份標(biāo)志。 她不問陸照旋到底是不是借寄的,只問她手里有沒有陰陽魚符。 陸照旋露出笑意來,“小妹手里自然是有的?!彼f著,一反手,掌心便托著一塊黑白相纏的玉石來,正是那陰陽魚符! 只不過,不是她陸照旋的陰陽魚符,而是陳守功的。但無論如何,現(xiàn)在都在她手里。 “那便是了!既有陰陽魚符、這位掌院也認(rèn)得你,我也認(rèn)得你,我家?guī)熥鸲颊J(rèn)得你,可見你正是我洞冥派弟子了!”虞靖嬋一拍手,不給秋上師任何反駁的機(jī)會,“況且,師妹居于這孟陽小榭最好的洞府里,說你不列正數(shù),誰信?。俊?/br> “掌院,一切明了,不如咱們這就給陸師妹上金冊吧?” 秋上師滿肚子反駁,然而對上虞靖嬋的目光,卻好似什么都忘了,訥訥道,“我……我這就去拿?!睙o論世家還是師徒、陳守功還是虞靖嬋,他都開罪不起,還是讓他們自己折騰去吧! 凡是內(nèi)門弟子,都需在內(nèi)門金冊上落下姓名。這金冊與洞冥派中正本相通,一旦落筆,正本便會記下,由不得下院再刪改了。 秋上師抱著金冊,在虞靖嬋和陸照旋平靜的注視、陳望荃殺人的目光里,顫顫巍巍地記下陸照旋的名字,整個人仿佛老了一百歲。 “至于這位道友想尋的陳守功,大概也是我們洞冥派弟子吧?”虞靖嬋見他寫完,悠悠道,“這人是失蹤了?這位掌院,你得上點心,好好幫這位道友尋尋他的家人——也是怪了,好好一個大活人怎么就沒影了呢?是不是出去玩了?” “等你們找到那位弟子,勸他向陸師妹學(xué)學(xué),也早日突破玄感,到時豈不更得逍遙?” 虞靖嬋明明清楚前因后果,卻睜著眼睛說瞎話,胡謅了一大串,然后揮揮手,“我還有宗門任務(wù)在身,就不多待了!” “陸師妹,隨我一起走?正好幫我搭把手,等抓到了鄭明鐸——我與你一起表功!” 她說著,在“鄭明鐸”三個字上加重了語氣,含笑望了陳望荃一眼。 陳望荃只覺遍體生寒。 ——虞靖嬋早知道他真正的來意!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510 01:51:03~20200513 02:30:2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今兒吃了嗎 10瓶;夜斂星華 3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5章 一路緝捕,一路機(jī)鋒 陳望荃在那冷汗涔涔,虞靖嬋卻只是笑睨了他一眼便罷,再不去搭理她,朝陸照旋笑,“陸師妹,咱們這就走吧?” “既然虞師姐愿意帶挈,在下自然恭敬不如從命?!标懻招龑χ粋€玄感修士一口一個師姐,絲毫沒有元嬰大能的傲氣——既然轉(zhuǎn)世重修,就要擺正態(tài)度,修為上去了再擺心氣也不遲。 兩人雖都不是膩歪的性子,卻也有說有笑,氣氛一派和諧,相伴而去,看也不帶多看陳望荃與秋上師一眼。 陳望荃望著這兩人的背影,臉色陰晴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虞靖嬋已帶著陸照旋遠(yuǎn)去了。 “師妹既然在這金冊上落了名姓,那便是我洞冥派內(nèi)門弟子了,金冊直通本宗正本,那兩人勾不去你名姓的?!庇菥笅纫宦飞蟽A吐灑然,仿佛真是帶著個剛晉升玄感的師妹回宗門,毫無半分異常之色。 在清楚她恢復(fù)前世記憶的情況下,還能如此自如,可見這虞靖嬋是真有幾分膽氣心氣,陸照旋不由高看她一眼。 不過,對于虞靖嬋這話,聽聽則罷,若真信了,怕是被坑得找不著北。若是在這內(nèi)門人選上如此隨意,那洞冥派早就爛了! 倘若有人搶走金冊,在上面留下名姓呢?倘若有人賄賂掌院,欲入內(nèi)門呢?難不成洞冥派會捏著鼻子認(rèn)了? 就算洞冥派不追究細(xì)節(jié),難不成陳家還會放過她、任由她踩著陳守功一步登天? 陳望荃回了洞冥派,定會添油加醋把她說成是強(qiáng)行留名,順帶便把虞靖嬋也告一狀。 這后續(xù)一切麻煩虞靖嬋都不說,但陸照旋又怎么可能看不出來? 但陸照旋不在乎! 她這番雖然落名金冊,卻不意味著就真是洞冥派內(nèi)門弟子了。這頭銜仿佛空中樓閣,早晚要掉下來。也唯有掉下來,她才能接住。 “說來,陸師妹怕是還不知道我們要去緝捕的那人是誰吧?”虞靖嬋化為靈光,運起遁法,全速飛遁,一面和陸照旋笑道,“那人喚作鄭明鐸,是五姓鄭家的嫡系弟子,本是化丹修士,因勾結(jié)外派,被打落玄感了?!?/br> 五姓七家乃是洞冥派最繁盛的十二世家。五姓在前,七家稍次,俱是傳承悠久之極。而作為嫡系弟子修至化丹,這鄭明鐸在鄭家地位一定不低。 “哦?不知這鄭明鐸到底是犯了什么魔怔,竟會去勾結(jié)外派?”陸照旋見虞靖嬋飛得急,便運起遁法去追,她雖沒什么上乘遁法,追一個玄感修士卻是夠的。 虞靖嬋已將遁速提到最大,幾乎是竭盡全力飛遁了,又仗著自家引路的先機(jī),本以為陸照旋追她不上,然而眼角一掃,卻見陸照旋不過慢了一息便趕了上來,此后始終不緊不慢地伴在自家半步之后,姿態(tài)淡然,顯見遠(yuǎn)未到極限,不由暗自心服。 既已xiele底,明白自家沒本事探出陸照旋的極限,虞靖嬋索性也不再全速飛遁,稍稍放緩了速度,一派若無其事,朝陸照旋灑然笑道,“這誰搞得清呢?想來,有的人就是目光短淺也未可知呢?” 陸照旋信她的鬼話才怪! 虞靖嬋不愿細(xì)說,陸照旋也不追問,她這種披著新皮囊的,就不要指望別人一見如故、滿心信任了。一派隱秘,不會輕易對人說。 “對了,師妹恐怕不知道,我家?guī)熥鹪c我提過你?!庇菥笅纫婈懻招蛔穯?,便自己找話說。 “哦?我這樣修為低下的無名之輩,師真人竟會提及嗎?”陸照旋之前便聽虞靖嬋的口風(fēng),師銘蹊似乎知道她是轉(zhuǎn)世重修。 說實話,陸照旋確實很好奇師銘蹊到底是怎么會知道她的存在的。按理說,洞冥派這么大,以師銘蹊元嬰真人的地位,不應(yīng)該知道她一個到處碰壁的拜師者?。?/br> “我說了,師妹未免太小看自己了?!庇菥笅韧⑿?,“似陸師妹這般天資,誰能忘懷?” “當(dāng)時師尊曾言,若師妹化丹,便引入我洞冥派中,助師妹早日凝嬰,也是我洞冥派的緣份?!?/br> 這說的是雙方?jīng)]有沖突的情況下,洞冥派愿意結(jié)她這份緣份。然而,倘若她與洞冥派有沖突呢?這就在虞靖嬋不言之中了。 對于陸照旋這一世來說,先天不沾因果,故而到底是與洞冥派有沖突還是沒沖突,只看她自家選擇了。 陸照旋一字一頓,“我也說了,前塵已歸前塵,往昔俱已往兮,問什么前世今生呢?我只朝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