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jié)
所謂大樹底下好乘涼,雖西海元門盤踞之地被一窩端了,但道通外洲的可不止西海,總有元門修士源源不斷地涌入,散修惶惶不安,只是沒處躲,如今有蛻凡真君愿開羽翼,自然紛紛那來投,只圖個托庇。 二人別西海已有數(shù)百年,如今回了故地,不免感慨,然而展望未來,又頗感前途可期。她們對西海實在太過熟悉,不一時便到了原來的嘯平龍宮,如今的西溟水府,宮闕萬千,比之原先擴(kuò)張了何止十倍? 兩人剛至,便被陸照旋請了去閑話,發(fā)覺庭中除老熟人敖錫孟父女外,竟還有一對熟面孔,只是這兩人各自橫眉冷對,似互相頗不對付。 “周長老?”洛書遙詫異。 她一聲相呼,兩聲相應(yīng),整齊劃一,以至于那兩人互相又蹙眉瞪了對方一眼,面露厭惡之色。 這坐在庭中的兩人,竟是洞冥派司封司的正副二位長老,周選珍與周洺姝! 洛、相二人在洞冥派借寄了數(shù)百年,安能不認(rèn)得這針鋒相對的兩人?如今見她二人竟同時坐在庭中,心中詫異幾乎溢于言表。 “看來大家互相都認(rèn)得?!标懻招鲜祝瑢⒈娙说姆磻?yīng)俱收入眼底,輕笑,“二位周道友聽聞我喬遷之喜,特來相賀?!?/br> 無論是周選珍還是周洺姝,雖互相看不順眼,聽到她此言,卻齊齊唇角一抽,默默無言。 陸照旋看得明明白白,卻只作不知。 她既要奪那天權(quán)殿主之位,也不能當(dāng)真只顧埋頭殺人,總還要在洞冥派內(nèi)有一二分助力。 方回鳳麟洲時,陸照旋救下了周洛喬一群人,其中有個少年來頭頗大,乃是搖光殿主王真君的十世孫。她于天權(quán)殿中落了陳凌澈的面子,王真君私下便來謝她。 陸照旋心知,天才弟子雖頗受寵愛,卻究竟只是個由頭。 陸照旋自王真君處得了默契,便知道究竟還有誰是可以試探的。 五姓七家中,周家堪堪算最有可能傾向師徒一脈的,他家待子弟還算公平公正,雖沒法一碗水端平,也有不少出色弟子涌現(xiàn)。 陸照旋對洞冥派內(nèi)盤根錯節(jié)并不了解,巧的是她救下的周洛喬正是周家人,這化丹小修士并不傻,有蛻凡真君的垂青,要說的也不是家族機(jī)密,自然是抓住機(jī)會攀上。 陸照旋聽她說了一番,便把入手之處著落在司封司長老周選珍身上,然而稍加試探,卻覺其人頗為圓滑,并不好搭橋,便轉(zhuǎn)而將目光放在周洺姝身上。 周洺姝當(dāng)年視陸照旋為眼中釘,頗為嫉恨她精進(jìn)之速,甚至還攛掇著迫她去外洲一探究竟,然而陸照旋一劍下來,將周洺姝的魂差點給打掉了一半,從此對她又敬又畏,恨不得繞著她走。 陸照旋找上門來,周洺姝哪里躲得了蛻凡真君?只得近乎于自暴自棄地聽她擺布。偶然聽見陸照旋原打算找的人是周選珍,立刻來了精神,建議陸照旋雙管齊下尤為保險,自告奮勇cao刀引周選珍入彀。 通過這兩人,陸照旋算是搭上了周家那位真君,也就促成了這對冤家對頭的對坐橫眉。 陸照旋開此洞府,并不是為了擺排場、好大喜功,只是一壯聲勢,在鳳麟洲有些耳目罷了,一切全由得他們借勢cao縱,她只要求在她需要的時候一呼百應(yīng)。 世俗的權(quán)勢已不在她眼中,甚至修為的強(qiáng)弱也已太過膚淺,自從真切地接觸大道之后,陸照旋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加渴望成道。 *** 西海已許久沒有這般熱鬧。 玉殿金闕廣開,遍迎八方來客。 洞冥派陸真君在西海開洞府,這消息不僅西海遠(yuǎn)近知道,甚至遍傳整個鳳麟洲,引起一時轟動。自鳳麟洲元門修士越來越多后,本洲上下便少有這等盛事了。 因陸照旋將西海元門一網(wǎng)打盡,這周邊便回歸久違的平靜,無數(shù)修士縱非前來托庇,也愿意湊個熱鬧捧捧場,以后出門也可一吹自己是去過真君喬遷之宴的人。 鳳麟洲壓抑日久,好不容易有了這等盛會,來者便比尋常更有幾分激動,而因宴會主人的傳奇來歷,便使得宴會更蒙上瑰麗。 珠宮貝闕,與世不殊,黃金作屋瓦,白玉為門樞。 敖正銘奉命掌辦一切,他本就是個會搞排場的,此時欲在陸照旋面前賣弄手段,叫后者看看他本事,免得被虎視眈眈的敖錫孟父女或是相、洛師姐妹擠下去,特意請了有些才氣名望的修士將這盛景寫入詩賦。 “淵宮郁其嵯峨兮,水殿開而宴會。日既吉而辰良兮,接賓朋之冠珮?!?/br> “華筵列玳瑁,美醞傾醍醐。妙舞躡珠履,狂吟扣金壺?!?/br> 笙歌遍舞、歡聲四起中,扁舟一葉過垂虹,陸照旋悄然離開鳳麟洲。 “你走的并非尋常路,自要有不同的盤算,你心里該有數(shù)?!睂帒阉匮元q在耳。 陸照旋走的是玄元同修之道,這瞞得過尋常修士,卻絕無可能瞞過問元大能。寧懷素與她一見,便由此提點,更不必提因純元彌生符而與她氣運(yùn)有所牽纏的明敘涯了。陸照旋十分懷疑自家凝嬰時,明敘涯或許便已覺察她氣息有異。 由此而推,她能在凝嬰時與謝鏡憐相會,并順著她指引前去鬼府,最終一路去往滄海島山海境接下兆花陰傳承,或許都在明敘涯算計之中。 仔細(xì)想來,無論是她還是裴梓豐,不都是明敘涯的棋子嗎? 陸照旋心知肚明,她雖利用兆花陰留下的傳承,在六百年內(nèi)更行突破,卻并非消除了明敘涯對她道途的影響,只是另辟蹊徑,繞了過去罷了。若明敘涯稍加動作,她道途便更生波瀾,須得花費許多時間精力去解決。 看裴梓豐當(dāng)時姿態(tài),多半與她差不離。 若再往前追溯,便令人不寒而栗。 秭殊洞天雖未完全開辟,但在流洲顯露蹤跡也有數(shù)百年了。進(jìn)入其中的人何其多,為何偏偏是她遇上了純元彌生符這等轉(zhuǎn)世之寶? 明敘涯布置這一切,也許正是為了兆花陰的傳承被她拿下的這一天。 至于究竟是她,還是裴梓豐,甚至于其他棋子,到底鹿死誰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花落誰家。 明敘涯家。 陸照旋將這一切反反復(fù)復(fù)串聯(lián)在一起,忽覺十分無趣。 她曾因謝鏡憐的描述而對明敘涯心生警惕,因裴梓豐的遭遇而對明敘涯忌憚極深,因兆花陰與慎蒼舟的經(jīng)歷對他頗感不合,又因蛻凡后道途受限而對他無比憤恨不甘。 然而一切厘清,她又忽覺一切索然無味,一場煞費苦心的算計,也只是為了另一個人的傳承,縱使那個人已不在這世上,縱使那個人曾為他算計至道途崩毀、道器摧折。 何其狡詐,又何其懦弱。 陸照旋忽地想起當(dāng)初在蓮池對蓮燈而互答時,有這么一個問題。 “如果有機(jī)會得知在過去、未來、現(xiàn)在的任何一件事的真相,你會想知道什么?” 那時她思來想去,答了一句“沒什么想知道的”,在原地苦等了許久,卻聽見裴梓豐低聲問道,“我想知道,他煞費苦心,究竟圖什么?” 那時她并不知道對面是誰,更不知道那口中的“他”究竟是誰。 倘若她知道……也許便也會生出這樣的疑問來。 幸好她不知道,否則,她覺得簡直是對自己的羞辱。 這等弱者,不配令她困擾。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我暗示的是評論哈哈哈,評論越多我越有動力。 明天我試試日萬~ ———— 淵宮郁其嵯峨兮,水殿開而宴會。日既吉而辰良兮,接賓朋之冠珮 華筵列玳瑁,美醞傾醍醐。妙舞躡珠履,狂吟扣金壺。 ——《剪燈新話》 第68章 秦氏故仇,存元萬生 流洲, 長云嶺。 秦氏據(jù)此已有數(shù)千年,煌煌赫赫,正值中興鼎盛。 然而就在如往昔任何一日那般平靜的午后, 秦家上下忽覺雷聲隆隆,一道劍光自山中破云而出, 長云嶺上下震蕩,土木浮沉。 “你若想斗法,我甘愿奉陪,然而修士之間的恩怨, 就不必連累小輩了吧?”自山中升起一道流光,璀璨奪陽,立在半空中, 引起長云嶺中一片驚呼。 這人不是旁人, 乃是秦家的蛻凡老祖! 而那流光升起后,他對面便悄無聲息地浮現(xiàn)出一道身影,光華內(nèi)斂,神色漠然。 “陸照旋!”云端之上兩人尚未再說什么,仰首而望的卻驚呼起來, 引得旁人望去,扒拉著追問, “那人是誰,為何與老祖對峙?你如何認(rèn)得她?” 那驚呼的更急迫,“那人是殺了秦仲游他們?nèi)说年懻招?!?/br> 提起那隕落的三人,印象一下子便起來了, 然而,“殺了秦仲游他們的那人,只是個元嬰修士吧?與老祖對峙的, 卻是位蛻凡真君??!” “這人邪得很,誰知道她用了何等邪法,竟修練得如此快!”驚駭里裹著難以言喻的艷羨。 云嵐之上,陸照旋只覺好笑。好話壞事都叫他給做了,她竟成了不分青紅皂白的那個。 她一回流洲,便來了秦家,悄然去見秦氏老祖,而非一開始便動手,已可謂先禮后兵——斗法自然是要斗的,人也是一定要殺的,但在此之前,她還有別的事要問一問他。 這問題牽纏了她數(shù)百年,在她數(shù)年顛沛流離中讓她百思不得其解,試圖朝一切方向?qū)ふ掖鸢?,卻始終毫無頭緒。 秦家滅鄧氏、追殺她多年,所圖謀的那件寶物,究竟是什么?何以如此珍貴,以至于秦氏上下甘愿付出如此大的代價滅掉一個不小的世家?而如此珍貴的寶物,他們又是緣何竟會以為她一個借寄門客有可能到手? 那時陸照旋雖背著寧家的仇,但還未習(xí)慣招惹仇家,她遇了這等事,第一反應(yīng)倒竟不是與秦家結(jié)仇,而是想辦法化解誤會。 然而她想盡辦法解釋、探尋,卻一點頭緒也無,隨著死在她手下的秦家人越來越多,陸照旋也不再去想什么化解誤會了,這血海深仇已無可化解。 況且,泥人尚帶三分火,縱秦家愿善罷甘休,她這多年苦厄便是活該嗎? 唯有如今她蛻凡了,恩怨了解便在此時,她才又忍不住去問這問題。答案對她的決斷毫無影響,但她想知道。 誰知她進(jìn)了秦家,與秦氏老祖一見面,問題方出口,后者便變了臉——仇家找上門他且還不動如山,問題一出口便神色一變。 陸照旋一頭霧水。她問的問題雖多半是秦家的隱秘,但到了秦氏老祖這個地步,倒也不必諱莫如深、談之色變吧?不愿答,不答便是了,這神色大變的模樣,反倒似故意令她生疑。 她懶待試探,便索性動手,把人打個半死,總有機(jī)會問出來的。 一來一去,便有了如今這一幕。 “你只管跑,若我逮不住你,那也算你本事?!标懻招?。 她這話說的好似她多年尋仇、秦氏老祖多年不敵經(jīng)常跑路似的,后者當(dāng)著一眾后輩子孫的面,也不好磨磨唧唧地辯,只是微微蹙眉,沉聲道,“你同我去虛空中斗!” 他話音一落,便身形一閃,遁入虛空中去了。 陸照旋將他遁形蹤跡看得分明,垂首下望了長云嶺一眼。按理說,她的仇家并非秦氏老祖一人,真要論及刀兵相見,還要數(shù)在秦氏老祖口中“無辜的小輩”身上。 當(dāng)年陸照旋最恨時,甚至打聽秦家有名有姓之輩,一個個地記下,非得等修為高了再殺不可。然而還未等到她修為高深到足以報仇,歲月便一分分地流過去,待到如今,其實時間已將他們帶走了。 冤有頭債有主,她把一切歸在秦家,一切自然也就要撐起整個秦氏輝煌的秦氏老祖來扛。后者沒有拿晚輩推脫,還算有幾分擔(dān)當(dāng),她敬這擔(dān)當(dāng),無論如何,只殺當(dāng)初記得的仇人、只管將秦氏搞散就罷。 自繼承慎蒼舟傳承后,于虛空之道上,陸照旋稱自己是蛻凡中第二人,沒人敢稱第一,她同樣遁入虛空,突兀出現(xiàn)在他面前,將其攔下。 都稱虛空,其實差別也頗大。 如陸照旋與秦氏老祖二人此時所在的虛空,便是十洲五島內(nèi)的虛空,容納萬千小世界,算是洲際夾層,并未出十洲五島。 而如飛升大能、遨游晶壁之間,那便是真正的虛空無盡。 若說十洲五島與洲際虛空是“有”與“無”,那么飛升后便是既“有”又“無”,已超越了十洲五島這一層次。 蛻凡修士蹈虛入實,遁隱于虛空之間。 陸照旋不同他廢話,昆吾長鳴,化作晦暗之光,幽幽潛入無盡虛空,朝秦氏老祖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