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她說到這里, 微微一笑,“反正明敘涯也不可能再變出個什么人來與我搶這太素白蓮了。” 謝鏡憐不如她知道得多, 便沒有她這種篤定,微微蹙眉,想了半晌,“其實這太素白蓮的消息, 并非只有我知道,當(dāng)初,是祖洲那個裴梓豐莫名其妙上門送來的消息。他給了線索, 我去查證, 才隱約信他。倘若你去扶桑尋那太素白蓮,多半會與他碰上?!?/br> 她說的這事陸照旋都已知道,更篤定裴梓豐不是問題。兩人雖都不是情緒左右抉擇的人,但拋開那似亂麻的往昔,只說利益, 裴梓豐也絕沒有同她翻臉的理。 太素白蓮確實是問元前的重要門檻,但也得裴梓豐用得上、能晉升問元才行。裴梓豐并不像陸照旋一般另辟蹊徑, 走得是最尋常不過的路徑,以后者堪堪蛻凡數(shù)百載的經(jīng)歷來說,尚未走到蛻凡的最后一步,便是得了太素白蓮也用不上。 而他若得了太素白蓮, 卻也不像陸照旋這般有明敘涯層層鋪墊,有形無形間已穩(wěn)坐問元之位。他既然請動年玖出手擺脫困局、從而未得兆花陰的傳承,對明敘涯來說便已是棄子。 一個棄子, 自然沒有一路保上問元的道理。這時,問元之上便沒必要再多一個人了。不光是明敘涯,其他蛻凡修士暗中也會有些阻撓。 倒不如先賣陸照旋一個好,助她得了太素白蓮晉升問元,與明敘涯掐一個你死我活,就算沒法擊殺后者,也能有效牽制很長一段時間的精力,如此,便給裴梓豐以再行突破之機。 待裴梓豐需要太素白蓮時,陸照旋已得了他人情,自然也要還回來,到時助他尋了太素白蓮或是力保他登上道君之位,那他晉升問元便簡單了許多。 兩人在清虛境中,所見的前世情景相護綿纏,陸照旋知道裴梓豐的往事,裴梓豐也知道她的,故而必能看清這些。 “我已遇見過他。”陸照旋輕輕頷首,“不必憂心于此?!?/br> 她不欲多提,前塵已是前塵,沒必要再說與旁人,若不是清虛境中機緣巧合碰上裴梓豐,叫后者也窺見她往事,陸照旋是打算讓這些成為她與明敘涯兩人心照不宣、不為外人道的隱秘。 “既然你已來了,我想請你去聚窟洲走一趟?!标懻招溃罢f來,你與年玖有所聯(lián)系,還在我之前,可你們卻未見過,實在不便?!?/br> 謝鏡憐不明所以,“讓我去……見年玖一面?” 若說有什么口信叫她去給年玖傳遞,那謝鏡憐或還可以理解,也許是路途遙遠、兩人靈光相連容易被明敘涯所截之類的緣故,可讓她去見年玖一面?這要求未免荒誕。 “我還未見過她,替我向她問好?!标懻招茖λ拿H灰粺o所覺,顧自道,“你且只管去,從聚窟洲回來后,也不必再來尋我,直接回鬼府便是,若明敘涯找你,也可以如實告訴他。至于太素白蓮,倘若我未尋到,便會以靈光告知你,若尋得了,就不提了?!?/br> 謝鏡憐猶自猶疑,打量她幾眼,“好罷,既然你這么自信,我只管聽你吩咐就是了,只是我人不機靈,倘若誤了你的事,可別賴在我身上?!?/br> 她雖然這么說,言語卻算是溫柔足了,陸照旋如此莫名其妙的請托也愿意大費周章去做,對陸照旋的信任究竟多深已不言而喻。不過她究竟對此有些嗔怪,含笑道,“莫不是想將我支開,做些見不得人的事?” 她只是隨口調(diào)侃,陸照旋卻無端想起些什么,頓了一下,這才冷冷道,“你也不是人了?!?/br> 謝鏡憐給她一噎,饒是以她這樣的好脾氣,也忍不住嗔怪般白了她一眼,“萬里迢迢為你走一遭,就得你這一聲懟,看來我是留不得了,趕緊跑了了事。” 陸照旋微微一笑,知她只是玩笑,送她離去后,于原地沉吟了許久,“我將離西海,這消息不必遮掩,不過倒也不必宣揚,就如往常那般便是?!?/br> 敖信瑜陪她送客,此時聽了,宛然而笑,“真君只管放心便是,如今誰不知道咱們西海乃是久寧之地,便是外頭再亂,也亂不到咱們頭上來的?!?/br> 敖信瑜這話并非天真信口,而是這鳳麟洲公認再真不過的事實。這玄元戰(zhàn)起,十洲五島早已亂成一鍋粥,今日里那廂雞飛狗跳,明日里又是這廂不得安寧,身在局中,沒有人能置身事外。 唯有西海,有陸照旋這一等一的蛻凡真君庇佑,她不出門惹事,麻煩上門卻也不怕事,真身坐鎮(zhèn)西海兩百年,未曾踏出一步,但那來來往往的總有不開眼的上門尋釁,她便遣了第二元嬰化身出竅,有時是當(dāng)場斬殺,有時便是尋至天涯海角、任他來自十洲五島何處,都要上門取了性命。 陸照旋從前在十洲五島游蕩數(shù)百年,已是聲名顯赫,如今她只以第二元嬰化身出手,卻仿佛更勝往昔,名聲便又是一翻,最終西海便成為這世外桃源、人間凈土,哪有人敢來招惹? 便是她如今離去,也還有洞冥派遙遙呼應(yīng),一時半會沒人敢上門尋釁的。 陸照旋望了她一眼,淡淡道,“若我歸來,你這稱呼便可以改一改了?!?/br> 她說罷,便已顧自遁入虛空,唯余敖信瑜茫然不解,片刻后,知她言語間意味,幾乎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聽錯了話。 真君她的意思是……待她歸來,真君這稱呼該改成道君么? 道君……那豈不是問元大能?真君她雖是大能轉(zhuǎn)世,可轉(zhuǎn)世至今也不過千載,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也沒有這么輕易的吧? 會不會是她理解錯了? *** 日出于旸谷,浴于咸池,拂于扶桑。 陸照旋踏入扶桑之前,從未想過此處竟是無盡雪嶺。 此前她雖四處游蕩,但扶桑非問元傳承之地,她便并未將這里當(dāng)作目標,甚至為太素白蓮避嫌,從未踏足。 雪嶺綿延,直奔天際,一望皆白。 陸照旋來時,正值日落咸池,天色昏黑,滿眼皚皚盡覆朱紗,更生綺麗。 她神識向外一探,未見有什么稀奇,正要收回,卻與另一道隱秘的神識撞上,一觸即分。 陸照旋一怔,便聽有人輕笑,“陸道友,別來無恙?!?/br> 作者有話要說: 我也知道這一章很短,我也不想(嘆氣) 但它就是卡了,我也沒辦法,唉 明天,明天我一定多更一千! 第84章 攜手同游,并肩共賞 陸照旋偏身而望, 微微頷首,“別來無恙。” “竟又遇見陸道友,看來你我實在是十分有緣?!迸徼髫S遠遠走來, 不過三兩步已至近前,按理說, 已到了修士之間禮貌疏離的安全距離,然而他腳步未停,似對此全然無覺一般,仍舉步而前。 他不停步, 陸照旋竟也未喝止,便任由他一路走來,直到兩人間唯余幾步之遙, 這才駐足。 當(dāng)他走近了, 便能見他神態(tài)無比自然,恍如春風(fēng)在拂,全無當(dāng)初在清虛境時的復(fù)雜猶疑,就好似往事一如風(fēng)過無痕。 這倒正符陸照旋的預(yù)計,若他再見她時, 還露出那副猶疑不決的神態(tài)來,她倒要憂心裴梓豐是不是故意作態(tài)迷惑她, 以圖暗算了。 明明兩人都心知肚明是為了什么才會在扶桑相遇,他卻故作不知,扯上緣份。陸照旋似笑非笑,“你也可以不來。你明知我要來, 偏偏在此出現(xiàn),可見我們是命中注定的緣份。” “陸道友所言無差,你我果然是命中注定的緣份。”裴梓豐凝視了她片刻, 淡淡道,“如是有緣,可愿同游?” “命定的緣份,想來便是我說不愿,也早晚要再遇上?!标懻招龡l斯理,泰然而望,“終究是殊途同歸,又何必麻煩?想來攜手同游,也只會比獨行更生趣味。” “這可不像你說的話?!迸徼髫S的目光落在她眉眼間,久久道,“你該是說,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的那種人。” “我以為我這么說,你會更歡喜一點?!标懻招郎\淺地勾了勾唇角,“對同伴照顧有加,這不對嗎?” 她笑容淺淡,神情溫和,仿佛春雪半化未化。 明明是再溫和不過的言語與笑靨,在她那張艷骨尤清的臉上卻無端顯出些極疏離的淡漠。她仿佛在調(diào)笑,卻又顯得拒人于千里之外,再親昵的言語也沒法將旁人湊近她的世界。 “我會為此歡喜?”裴梓豐反問道。他極平靜,言語間甚至染不上一點波瀾,似乎只是禮貌地詢問一個與自己無關(guān)、與對方也無關(guān)的既定事實。 “我又不是你,我的好意奉上,你會不會心領(lǐng),我也不知道啊?!标懻招崧曊f道。 似乎是厭倦了這樣裹著甜言蜜語的試探,裴梓豐眉眼間染上一點倦色,但這倦意太淺,甚至好似從未存在過。他淡淡道,“旁人的,我不領(lǐng),但既然是你,無論好意還是惡意,我怎么也要領(lǐng)?!?/br> 他言語繾綣,出口卻更生一股比陸照旋還疏離的冷淡,好似只是在陳述什么既定而客觀的事實。 而陸照旋所捕捉的也只是一個既定而客觀的事實。 “那道友請吧?!边@繾綣之語近乎情話,博來陸照旋微微一笑,仿佛過耳清風(fēng)一般,什么也沒留下。三言兩語,便轉(zhuǎn)入閑言,“說來我從未來過扶桑,未曾見過此處風(fēng)光。” 裴梓豐與她并肩而行,凝視了她許久,似無奈,又似乎含笑,“雪嶺綿亙,風(fēng)光如素錦輕裹,確與他處不同。” 閑言散語斷斷續(xù)續(xù),已過萬山皚皚,銀紗長卷。 陸照旋一面行過,一面將神識放出,不動聲色掃尋,所過之處未見端倪,她也絲毫不急,似乎真是游山玩水、與友同游。 裴梓豐也任她四下游尋,既不引她方向,也不阻她進退,便好似一張嘴長在臉上全為了夸山水秀麗,夸風(fēng)光獨絕,夸萬物可愛。 這人雖愿助她一臂之力取來太素白蓮,卻還要拿捏一二。 倘若是旁人,也許裴梓豐打定主意相助,便會好人做到底,直接將太素白蓮消息和盤托出,博取對方最大的好感。如不干不脆、再三拿捏,便容易將恩做成仇,消磨這份人情,何苦來哉? 然而相助者偏偏是她…… “還請道友為我指點太素白蓮下落?!睂⒎錾S芜^,未尋見端倪,陸照旋從善如流,態(tài)度無比誠懇。 她這態(tài)度變得倒是快,頗有點有事鐘無艷,無事夏迎春的派頭,裴梓豐似笑非笑望了她幾回也不見她神色稍有變化。他似有若無地嘆了一聲,似乎十分詫異,“道友的意思是,扶桑竟有太素白蓮?” 有求于人,可不是該由他拿喬? “是我自視甚高,以為僅憑探尋便能窺出太素白蓮蹤跡,望道友大人有大量,莫計較我這jian猾小人,不吝賜教太素白蓮蹤跡?!标懻招L嘆一聲,極盡誠懇。 言語極近恭謙,態(tài)度卻全然不是這么回事,他故作姿態(tài)究竟是為了什么,他不信陸照旋心里不清楚,卻總露出一副茫然無覺的樣子打太極。 “道友這話就奇了,我甚至不知扶桑有太素白蓮,又如何能告知你此寶究竟在何處?”陸照旋裝傻,他便也裝傻,陸照旋似明月清風(fēng),他便似春山晚雪,淡淡的,沒有一點煙火氣。 陸照旋嗔了他一眼,卻未言語。 兩人便靜立雪嶺寒光下,默默去看那無盡銀裝素裹。 這情景似曾相識,帶著往昔特有的熟悉與恬然,在兩人之間縈繞牽纏。 他們似乎才見過幾面,卻又似乎太過熟識,這疏離又親昵的感覺橫亙在其中,便令人生出一股猶疑而迷茫之感。 進一步,似乎萬千阻礙便會紛紛而來,行路本就艱難,何必再生波瀾? 可退一步……又仿佛難以甘心。 不如便將一切停留在此時、此刻,留三分余地,心照不宣。 陸照旋了解裴梓豐,了解他一定也是同她這般心境。他們都是注定為了求道而生的人,沒有什么能在道途前稍生阻撓,一切困擾的、阻礙的,都會被親手斬斷。 留下三分余地,而不是盡數(shù)斬去,她已竭盡全力,再給不出更多了。 而裴梓豐此刻似乎想更進一步,她知道其實并非如此。倘若她真的順著桿子爬,甚至順著前世今生與曾經(jīng)的糾葛牽纏,提出些在前世也許順理成章的邀請,他反而要心生躊躇。 裴梓豐留下的余地比她要多,向她索取的便希冀與他留下的一樣多。 但陸照旋給不了。 “你還記得我們以前在生洲,雪滿千山,曾約定他年再同游賞雪嗎?”無言的沉默中,陸照旋靜靜道。 裴梓豐偏首而望,沒有答話。 “昔約今圓,故人不改,千山也大都相似?!标懻招c他對視,坦然道,“我覺得,這已足令人快慰?!?/br> 裴梓豐沉默了良久,輕嘆了一聲,好似春風(fēng)在她耳畔一拂而過,他淡淡道,“你既已接手山海境,可有密鑰在手?” 陸照旋一怔。 當(dāng)初進入山海境,是她借了盈潞島的密鑰,在她離開滄海島時便已歸還,她雖是山海境之主,手頭卻當(dāng)真不曾有這密鑰。 裴梓豐凝望她,不必她答話,似已知答案,垂眸輕輕笑了笑,似嘆息、似歡喜,又好似無言的惆悵。他一攤手,掌中靜靜躺著一張素白面具,正是他進入山海境時所覆的那密鑰。 他握著這素白面具,緩緩抬手。 陸照旋的目光隨他掌中面具緩緩而起,任他伸手而來,最終落在她面前,輕輕一扣,將那素白面具覆在她面上。 面具已覆,裴梓豐的手卻還停留在她頰畔,靜靜地,似乎凝佇于此。 而陸照旋只是抬眸。 目光牽纏時,一切都似乎恬然而靜謐,唯有山風(fēng)、落雪、天光相伴。